十月二十五日,趙昚攜一衆大臣抵達濟南府,當天四路北伐大軍抵達房山、大興、通州、順義等地,將整個戰線推進至燕京城五十里內。
十月三十日,楊叢義確認各路大軍按計劃部署完畢,便從河間府趕至濟南府面聖,當面彙報北伐戰況,分析戰局。
前方戰報其實一直都在向汴京和皇帝行營報送,平州、來州、涿州、雄州、霸州、香河、通州等地戰況,趙昚和一衆朝臣都比較清楚,正因爲北伐大軍佔據絕對優勢,他們纔會提前從汴京動身,用二十天時間趕至濟南府。
北伐軍進展過於順利,完全出乎戰前預料,趙昚及一衆大臣擔心他們尚未趕至前線,北伐便已結束,於是不但加快了行軍速度,還急召楊叢義回濟南府迎駕面聖。
楊叢義對此早有預料。
趙昚既然決定御駕親征,他便有意早日奪取燕京,及早結束此次北伐,但再早也不至於趕在趙昚及一衆大臣未到之前就匆忙對燕京城發動進攻,因爲燕京城沒有那麼好攻陷,不做充足的準備,不但會無功而返,甚至有可能招致大敗。
糧餉物資運抵北方戰場還需要時間,後續兵力還需要時間收攏,所以在趙昚急召楊叢義來濟南府面聖之前,楊叢義也只是指揮各路大軍向燕京城運動,進一步縮小包圍圈,而無發動攻擊的意圖。
到達濟南府後,楊叢義第一時間進入行營拜見皇帝趙昚,面呈各路北伐軍進展、部署和金軍動向,分析宋金兩軍在燕京地區交戰優劣,以及北伐軍目前遇到的難題。
趙昚得知北伐軍還需準備半個月才能進攻燕京,心下稍定。
其實召楊叢義回濟南府也無大事,不過是趙昚的一點私心作祟,楊叢義懂,其他大臣自然也懂,只是無人說破而已。
但此事卻不可避免的影響到了前線將士的士氣。
大戰在即,主持北伐的前線大元帥卻被皇帝召回,這絕對是不祥之兆,各路都統制不由的心驚,於是嚴令各部堅守營寨,不得輕出營門,元帥何時歸來,大軍何時纔可行動!
楊叢義離開河間府之前對各路大軍的部署,隨着他離開前線回到濟南府,已經悄然改變。
原本楊叢義要求他們各部相互協防策應,以防金軍集中兵力偷襲,因爲他們每一路兵力都不足四萬人,若金軍集中兵力偷襲其中一路,一旦救援不及,後果將不堪設想。
房山、大興、通州、順義四大營,相互之間的距離都超過五十里,金軍之中馬匹較多,完全有能力集中優勢兵力,在其他各路來不及救援之前重創其中一路宋軍,而後全身而退。
要想破解金軍集中優勢兵力偷襲,四路北伐大軍都必須派出一部軍隊向前逼近,給燕京城方向壓力的同時,四路北伐軍也能相互之間保持聯繫。
可隨着楊叢義離開前線,被召回濟南府,各路北伐軍便各懷心思,誰也不服誰。
在奪取燕京城這種巨大的功勳面前,沒有人願意淪爲別人的陪襯。
誰能奪了燕京,誰就能封王拜相,這是流傳近兩百年的傳說,如今燕京城就在五十里外,誰不心動!
楊叢義被留在了濟南府,這是他始料不及的。
一天、兩天、三天......
趙昚沒有立即啓程北上河間府的意思,因爲絕大多數隨營大臣認爲河間府離前線燕京、真定府太近,皇帝駕臨河間府過於危險,他們極力反對,趙昚沒有駁回,也沒有堅持。
而從河間府回到濟南府的楊叢義就十分尷尬了,隨御營一起北上的七萬軍隊是北伐不可或缺的一支主力,皇帝留在濟南府,這支軍隊便不可能跟楊叢義離開。
趙昚和一衆隨行的文武大臣心裡在想什麼,楊叢義很清楚,無非就是擔心他功高蓋主,以爲楊叢義親自領兵收復燕京後,在朝野上下名望無人能及,也沒人能壓制的住他,對政權穩定和大宋江山不利。
大宋江山是怎麼來的,無人不知,自“杯酒釋兵權”後,歷朝歷代都對武人極力壓制,不管是征戰沙場的武將,還是統兵作戰的文臣宦官,一旦掌軍權時間過長,都會想盡各種辦法將他們剝離軍隊。
遠的不說,就說靖康之亂後,保下大宋半壁江山的岳飛、韓世忠、張俊、劉錡、張浚等人誰有好下場?
岳飛名望太大,桀驁不馴,被趙構、秦檜聯手冤殺。
韓世忠被調回臨安,收繳兵權,不得不辭官而去,消失於山水之間。文臣張俊做過宰相,領兵抗金,結果被罷官閒置二十年,大宋危難之時請他出山,而後又將他一腳踢開,病死在歸鄉半途。
劉錡在紹興十一年,宋金議和之後,也被收繳兵權,閒置近二十年,完顏亮南侵之前方纔讓他重新復官領軍,結果日夜操勞,重疾纏身,在完顏亮渡江失敗,敗退北歸,宋金再次議和之時,卻被奉命接待金國議和使的湯思退羞辱,活活氣死於帥府所在地鎮江府。
張浚結局雖好,被封爲清河郡王,半生富貴,但他那也是在紹興十一年宋金和議之後被收繳兵權,給予他的一些補償,從那之後他再沒碰過兵權,更沒有實權,完全被圈養,之前所期盼的出將入相成爲泡影,獨掌兵權更是沒有半點可能,可以說趙構、秦檜利用他除掉岳飛、韓世忠、劉錡等屯駐軍將帥後,他完全被趕出了權力中心。
楊叢義理解趙昚和一衆文臣的想法和擔憂,如果可以,他當然願意掛印而去,離開汴京這個是非之地,逍遙山水,但他有自己的苦衷,至少現在還不行,說什麼都得先拿下燕京城!
此時駐守在燕京城外的四路大軍中只有兩路算是能讓楊叢義放心的軍隊,或者說是他能信任的軍隊,另外兩路極少一起共事,對他們瞭解也不深,離開前線太久,還真不知道他們會動什麼心思。
這次北伐,楊叢義籌備多年,費了無數心血,絕不容許失敗,如果敗了,不但他自己要身敗名裂,很多跟着他一起打拼多年的人也會被連累,甚至就連大宋的命運都要被改寫。
在濟南府呆了五天之後,楊叢義入行營面聖,打算辭行,先去前線將各路兵馬鎮住,先要保證不敗,而後才能求勝,至於濟南府的七萬兵力,稍後北上也不是不行。
入營之後,稍稍寒暄了兩句,不等楊叢義開口,趙昚便吐槽,說隨行的文武大臣年紀都大了,突然離開汴京來到濟南府,有諸多不適應,加上天冷了,不少人身體不適,紛紛訴苦,不願再繼續前行,希望等到天氣溫暖了,或是他們身體好一些,才能繼續北上,大臣們都不願意離開濟南城,他雖然是皇帝也不能強迫他們,畢竟一個個都是對大宋有過巨大貢獻的老臣,他正爲此頭痛不已。
楊叢義還未到嘴邊的話被趙昚這番話壓了回去,心下不由的暗自嘆息。
等天氣溫暖,最早也得到明年二三月份,到時候黃花菜都涼了,等他們身體好那就更不可能了,一個個年紀都大了,身體只會越來越差。
他們這是擺明了不想配合楊叢義北伐,讓他統一燕京,或者是不願意讓楊叢義得到這件百年未見的大功勳。
之前史浩在,他能壓住這幫老臣,他與楊叢義雖然不是一路人,好歹也不會那般狹隘,在大義面前,不論如何也不會太拖楊叢義的後腿,更不會使絆子挖坑,縱使其他文臣反對聲浪再大,史浩也能壓得住他們,不致破壞北伐大計。
可如今史浩被趙昚留在了汴京,這幫老臣便脫離了史浩的控制,他們要想搞事,還真沒人能鎮的住他們。
也許,趙昚決定御駕親征便存了削弱史浩在朝中的影響之考慮,如今來到濟南府,放任這幫隨營老臣賴着不走,更有利用他們牽制楊叢義之意,同時皇帝親臨前線,又能分掉楊叢義作爲北伐大元帥對大軍的影響力和他在軍中指揮權力。
如今看來,趙昚這次御駕親征乃是一計多用,所圖甚多,怕是籌謀已久。
楊叢義很快想起離開汴京前史浩的些許異常,看他彷彿一瞬間老了十歲,恐怕他在趙昚宣佈要御駕親征那一刻起,便已知道趙昚想借此削弱他的權力和他對羣臣的影響,心境落入塵埃之中了吧。
趙昚只把三省、六部、各司的空架子留在汴京,任史浩施爲,要是做的好,他是宰相位高權重,自然是應該的,要是他做的不好,或是汴京、地方出現差錯、變故,作爲宰相和留守,彈劾他的奏疏便會漫天飛舞,到時候他的宰相之位只能讓出。
史浩離開汴京,趙昚便能擺脫他的影響,掙脫他的束縛,一人控制整個朝廷。
楊叢義此時方纔明白,他還是輕看了趙昚御駕親征這個決定。
大軍北伐,趙昚御駕親征,他想要的不光是監控楊叢義,限制、分割、收繳他對軍隊的指揮權力,親臨前線,贏得將士軍心,以統一燕京的千古功勳博取聲望,贏得天下臣民之心,還要藉此整頓朝廷,削弱、消除史浩等一幫力主遷都汴京的老臣權力,完全將朝廷控制在自己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