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亂、分散,所有這一切發生在幾息之間。
“救人!”村民退開,楊叢義的雙手很快放鬆,左右看了一眼,見除了倒地的村民,其他一些村民雖有傷,但並不重。
場中無人敢動,衙役們不敢退下,村民也不敢上前施救。
“餘縣令!”楊叢義眼見這等情形,也不知如何是好,本地的事務和意外還是讓餘璵出面爲好。
餘璵受此驚嚇,雖有驚慌,但很快鎮定下來,馬上吩咐衙役察看傷者。
受傷的村民傷勢較重,後背一條三四寸長的傷口,血流了一地,慌亂之下也無人出村去找郎中,衙役們只能給他簡單包紮,儘量止血。
道場上方纔爭搶的村民,如今個個驚恐不語,也不敢稍有異動,眼看着衙役給受傷的村民處理刀傷,耳聽受傷的村民咬牙疼叫,他們不敢有任何動作,更不敢出聲。
餘璵忽然低聲道:“大人,我們先走吧,過幾天再來?”
楊叢義沉默,片刻後,高聲道:“鄉親們,本來今天發錢、換錢是好事,不想卻出了這等意外。今天就到此爲止,你們先把受傷的鄉親送回家,給他請個郎中看看。至於沒領到錢的,想要換錢的,都可以到縣衙門。”
說完稍稍一停,而後看着薛里正道:“薛里正,村裡的鄉親你要維護好,給受傷的鄉親請好郎中,一定要儘快治好!”
發生這等事,薛里正也十分害怕,臉色很是難看,一聽吩咐,立即應道:“是,大人,小人一定找郎中把他治好!”
話說到這裡,餘璵已經明白意思,馬上吩咐班頭,趕緊擡着箱子趕緊撤出江口村。
出村之後,衆人沒有停留,上車上轎,迅速離開。
車上,楊叢義、清塵默然無語。
許久,清塵才道:“大人,以後出門走動還是多帶幾個親兵吧。”
楊叢義看着清塵,微微笑道:“沒事,不用。其實今天也沒事,手無寸鐵的村民圍上來,也是無心之失,不用太擔心。”
清塵憂心忡忡的說道:“你又不是沒看到他們方纔的樣子,都跟中了邪了一樣,不光向衝着銅錢的箱子去,還衝着銀錠來,要不是箱子關的快,剛纔可攔不住他們。還不知道就那一會兒他們拿了多少銅錢走了,要不是那些衙役及時阻止他們,說不定邊上圍觀的人都要衝過來搶,他們手裡那麼多銀錠子,可不是手無寸鐵。”
楊叢義笑笑,沒有言語。
人性的貪婪,他見識到了,他以爲他給村民的好處已經足夠多了,可當他們看到太陽光下白花花的大銀錠子,滿箱滿箱的精美銅錢,哪怕一畝耕地給他們一百貫錢,他們也絕對不會嫌多,甚至還會覺得一畝地纔給這點錢,太便宜了。
財不外露,不管在哪兒都是對的,也許是帶來的錢太多了。
楊叢義不想跟百姓的距離太遠,他原來就是普通人,因爲得到了機會,才一步步走上仕途,又幾乎是拼盡全力,纔到現在的位置,可不管走多遠,他還是想跟普通百姓近一點,畢竟他沒有背景,又來自普通百姓之中,在百姓之中,纔有情感共鳴。
可剛纔那一幕瘋狂爭搶,趁亂從箱中搶錢,讓他頗爲失望。普通百姓在他心目中是心地純樸的,是善良的,是憨厚可親的,但現實讓他很失望。
若不是他一早就聽到外圍的衙役在呼喊驅逐那些百姓,他很可能最後會忍不住親自動手,幸好那些衙役還算靠譜,並不是白吃飯的。
清塵見夫君不回話,又道:“等宣威軍來了,讓他們挑幾個得力的親兵跟着你,幫你做些雜事,免得事事都要你親自動手,你如今也是朝廷命官,有些粗活自己做有失體面。”
在搔亂之時,她的注意力一半在保護金箱、銀箱,一半在楊叢義身上,她看到了他握緊的雙拳,其實當時她很擔心楊叢義突然揮拳,對百姓拳腳相向,幸好他忍住了,不然一旦他動手,怕是難以收場。
楊叢義笑道:“我是武官,在文官眼裡本來就是粗人。”他一副不在乎的模樣,但心裡到底怎麼想,同意不同意清塵的建議,他並沒有明說。
眼見如此,清塵也不再說什麼,她既然是親兵,這些事情自然是他自己去做。
回城之後,楊叢義沒有直接回客棧,而是到了縣衙。
縣衙,客廳。
楊叢義、餘璵對坐,一人手捧一杯茶,邊喝邊聊。
“下午在村裡可嚇壞下官了,還是大人見多識廣,鎮定自若,下官佩服!”餘璵喝茶壓驚的空隙,舉杯恭維。
楊叢義道:“餘縣令也了不得,在那些瘋狂的百姓面前不也是一步沒退嗎?”
餘璵擺手道:“下官比不得大人。”
隨後問道:“大人,接下那些村民要如何處理?”
楊叢義沒有直接回答,反問道:“餘縣令以爲當如何?”
餘璵想也不想,馬上回道:“讓他們馬上搬出村子,免得夜長夢多,耽誤營建選將營就不好了。”
楊叢義問道:“現在就讓他們搬出來,安置在何處?”
餘璵道:“他們有一百多人,若是單獨給他們新建房屋,不知要費多少時間,花多少功夫,恐怕最後他們還是不滿意,要了房子要菜園,要了菜園要水井,要完水井要豬圈,總之如果把他們安置的太近,他們就會不停的要下去,到時候搗亂起來就永無寧日。”
說到一半,餘璵停了下來。
楊叢義聽他這意思,他應該是想到了什麼現成的安置之地,於是笑道:“餘縣令若有地方安置他們,我自然求之不得。”
餘璵馬上回道:“地方倒是有,只不過如果讓村民來住,那幫粗人若是毀壞了房子,下官怕是承擔不起。”
楊叢義一聽就明白他的意思,臉上神色一正的回道:“餘縣令有話請直言,選將營既然是要借用房子安置百姓,自然不會白白使用,錢不是問題。”
餘璵得此答覆,臉上一喜,隨即回道:“其實可以把那一百多人安置在城裡,縣學原先有房屋四十多間,已空置荒廢多年,完全可以暫時把他們安置在縣學。朝廷借用他們的土地也是暫時的,一年半載之後就會還給他們,到那時他們再遷回去就是。”
“四十多間房屋能安置一百多人?縣學有多大?把全村人安置在一個地方是否合適?”荒廢的縣學確實是安置搬遷村民的好出去,但能不能全部安置,楊叢義心有疑慮。
餘璵回道:“大人儘管放心,如果大人同意把他們安置在縣學,下官自會把他們安置妥當。除了縣學,城裡還有一些閒置的房屋,若是覺得擁擠,也可以分開安置。”
楊叢義點頭道:“餘縣令這個想法很好,既然城裡能把他們都安置下來,那此事麻煩餘縣令了。”
餘璵道:“大人英明,安置百姓這等瑣碎小事交給下官來辦,下官一定辦好,免卻大人後顧之憂,大人就可以省些時間和心力辦大事。”
楊叢義道:“縣衙提供房子爲選將營營建省了不少時間,房子不白用,我們按人給錢吧。義烏縣城裡的客棧二十文錢住一晚,考慮到村民都是粗人,選將營就按每人每晚三十文錢的標準把錢付給縣衙,有縣衙安置江口村的百姓,餘縣令以爲如何?”
每人每晚二十文錢,就算江口村一百三十人,半年就要出錢七百貫,對選將營來說不多,但對餘璵來說卻不算少了,畢竟他每月的俸祿才十五貫。
餘璵稍稍一想,便點頭同意。
楊叢義心下一動,又道:“餘縣令,不如這樣,選將營再多給縣衙一些錢,江口村村民搬遷之事就全權交給縣衙處理,限期五天之內搬遷乾淨,可否?”
餘璵馬上回道:“能爲朝廷效力,是下官的榮幸!”
隨後楊叢義出價一千貫,這裡麪包含了借用縣衙縣學房屋的錢和縣衙負責江口村搬遷的公使錢。
餘璵欣然同意,一口把搬遷之事都攬在自己身上,至於村民房屋的補貼錢,他本想一起要過來,連拆除房屋的差事也包攬過去,但楊叢義沒有答應。
這項差事一千貫,他能賺多少錢,顯而易見。
進了口袋裡的錢,再想拿出來就難了,楊叢義明白,但他並不點破,有些時候要別人幫忙做事,不給點好處,誰願意平白無故的幫忙,招惹麻煩?
一千貫錢,也就是五百兩銀子,楊叢義當場就給了餘璵十錠五十兩的銀錠,將此事確定下來。
江口村的事他不想再深入參與,他一個選將營副帥,確實沒有必要參與的太細太深。等明天把選將營需要徵用的土地區域實地確定下來,關於徵地搬遷,他就不會再繼續參與了,能讓縣衙的做的,交給他們就是,不方便讓他們做的,就交給宣威軍。
經歷今天這場意外變故之後,楊叢義終於明白,站在不同的位置就要做不同的事,對上對下該有的距離,即使再不情願,也必須得保持,一旦走出來了,就不再是同一個羣體,除非放下一切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