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爲何?我剛纔已經問過周縣令了,他說你們這些人雖然可惡,卻從未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所以我現在還能心平氣和得跟你談話。”李策循循善誘道,他知道但凡有其它辦法,誰願意這樣?這石老三肯定是有隱情的,可他又不願說,很明顯他有心結,解開心結,需要一步步慢慢來。
“大人,我可以說,不過此事由我一人承擔,與我那些弟兄無關。”石老三突然目光灼灼得盯着李策道。
李策命官震屏退了左右,只留下狄安、官震二人。然後他沉吟片刻道:“我不敢向你保證,但是隻要你們沒做傷天害理之事,我可以不做追究。”
石老三大喜道:“我等確實當過兵,還是禁軍。”
李策輕輕點點頭,狄安微微一笑,官震也是大驚,這老小子先前居然當過兵?
“六年前宋遼大戰,那時我等爲誘敵先鋒,遼軍步步緊逼,誰知我們到了約定地點,卻發現根本沒有接應的部隊!”石老三憤懣得握緊雙拳,繼續道:“沒辦法,我們只能拼死力戰,可是終究寡不敵衆,整個的一個軍二千多人,就逃出了我們幾個,先鋒將軍和幾位都指使都戰死了,就剩我一個都頭就是最大的官了,呵呵……”石老三說到往事,眼神有些渾濁,這個鐵塔般的漢子,剛纔那般痛疼都沒有流淚,現在卻抑制不住,眼淚奪眶而出。
雖然石老三說得輕描淡寫,可李策從他的神情中感受得到當時戰況的慘烈,兩千多人只逃出了不到三十,近乎全軍覆沒啊,這三十人那是一路從刀山箭雨裡硬生生撕開一道口子,浴血殺出來的。
石老三穩定了下情緒,繼續道:“後來,我等輾轉回到到了靖州,多方打聽,朝廷已經認爲我們陣亡,呵呵,還都給了撫卹……”石老三笑得有些悽慘。
“那爲什麼不去說清楚呢?”李策追問道。
“怎麼沒去?去了,卻被一頓追殺,好不容易逃到這河北西路的易州,大家隱姓埋名,這才安頓下來。”石老三苦笑一聲,搖了搖頭。
“我等既不想去投靠遼人,也不想做山匪禍害百姓,與當地地痞無賴爭勢又怕樹大招風惹人注意,只得這樣有一天沒一天地混着,也不知到底是爲何而活……”石老三雙眼空洞地喃喃自語道。
李策聽罷,伸手拍拍石老三的肩膀,想安慰他幾句,卻不知怎麼開口。人生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此,就這麼被出賣,然後被死亡,弄成現在這樣如同行屍走肉,有家不能回,有親不能認,甚至都不知家中妻兒老小如今是否還在,活成這樣真是生不如死。
衆人都沉浸在悲哀中,官震卻冒出一句:“莫不是裝的吧?”
李策回身瞪他一眼,官震一見李策責怪的眼神,喃喃自語道:“我就是提醒你們一下而已……”
石老三卻是一呆,他臉色一下漲得通紅,彷彿受了極大侮辱似的,他猛得一下站起來。
官震一愣,冷不防被他嚇了一跳,見他惡狠狠得盯着自己,也有些過意不去,他不好意思得笑笑:“我就是開個玩笑嘛,別當真。”
石老三也不搭話,他一下子解開衣帶,扒下上衣,衆人一看。不禁唏噓不已。
只見石老三胸上,肋骨處,肚子上,到處都是傷疤,縱橫交錯的,有一條極爲扎眼,從右胸一直到左肋下,也不知他當初是怎麼活下來的。
三人都不忍心再看,石老三卻又冷聲道:“夠嗎?不夠,下面也有,說着就要把褲子也脫了。”
三人忙伸手阻止他,大叫道:“信、信!信了!”
李策心道:“這石老三是不是有暴露癖啊……”
“當年你是奉了誰的命令?”李策問道,這可是關鍵問題。
石老三咬牙切齒道:“曹瑋!當年就是他爲主帥!”
“曹瑋?!”李策大驚,這個名字在大宋可是如雷貫耳,就連他奇襲蔚州也是打出曹瑋的旗號嚇唬遼人,怎麼當年是他出賣了這兩千多人?怎麼會是這樣?!
狄安也是大吃一驚,曹瑋在軍中威望極高,這是狄安生平最佩服的人,如說當今大宋,誰是軍中第一人,那毫無疑問就是曹瑋!即便他現在已經快六十歲了。而且曹家屢出大將,從開國功勳曹彬到現在如日中天的曹瑋,曹家可謂是將才輩出,怎麼會是曹瑋呢?
官震則直接沒忍住,大叫道:不可能!
“怎麼不可能?就是他定的計策!”石老三梗着脖子針鋒相對道。
李策有心想再詢問一些信息,但看石老三情緒這麼激動,而且他當時只是個都頭,估計也問不出更多有用的信息。他皺眉努力回想道,曹瑋這個人在宋史上可謂是評價奇高,甚至隱隱有超越其父曹彬的勢頭,而且他是北宋昭勳閣二十四功臣之一,此人一生都在征戰,鮮少敗績,歷史上有關他的資料也是非常全面,怎麼會沒有這麼一樁慘案的記載呢?難道當真是欺騙了所有人,把此事徹底隱瞞了下來?
李策想得出神,石老三的話讓他震撼太大。
官震用手戳戳李策小聲道:“師兄,還要不要召啊?”
李策這纔回過神來,他吸一口氣看着石老三道:“那兄弟你是否還願意再爲大宋效一次力?”
石老三一驚,他看着李策道:“你還敢用我?不怕惹禍上身?”
“向兄弟你這樣的鐵血漢子,正是我李策生平最敬佩的人,你若瞧得起我,信我,就加入進來,有朝一日,我定爲你平反!”李策傲然說道。
石老三激動地熱淚盈眶,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道:“大人看得起我,我石老三這條命以後就是大人的了,謝大人讓我再有一次重新找回尊嚴的機會!”
官震一見卻是大喜,他忙上前一步扶起石老三道:“不用客氣,這事以後就包在我師兄身上了,我告訴你,他的師父是陳堯佐,原來這河北西路的經略使!以後一定可以爲你伸冤,那個……咱們剛纔都說好了啊,以後嗯,你就是我的兵了。”
李策無奈笑笑,這官震倒是會做好人,剛纔他無意出口傷人,現在正想着法補救呢。
石老三一聽官震說到後來,要自己跟着他混,一臉的不情願,怎麼說自己也是三十好幾的人了,怎麼能聽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子的命令呢。
李策也看出了石老三的不情願,他一指官震開口道:“你莫看他年紀小,剛纔他的本事,你也見識到了,這小子只是有時過於魯莽,缺乏經驗,身邊正好缺少一個像石兄這樣身經百戰的人,你跟他在一起,我放心。”
李策這一番話說來,間接就誇讚了石老三經驗豐富,沉穩幹練,說得石老三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他笑着撓撓頭謙虛道:“擱下這麼長時間了,也不知道生疏了沒有。”
官震一見石老三分明是答應了,高興地不得了,暗中朝李策擠了一下眼,謝他幫自己說話,李策擠眼也回了一下。
狄安在一側看到,不禁汗顏,這師兄弟,真是……不過這李策是真有一套,像石老三這樣的老兵,尤其是經歷過多次刀風血雨,還依然挺過來的人,就是軍中的瑰寶,這樣的人一般都很傲氣,不會屈居在一個少年的手下。而像石老三這樣從千軍萬馬中殺出的人,更是心高氣傲的很,可李策卻三言兩語就收攏了他的心,讓他甘願留下來輔助官震,有他在官震身側幫忙,定能使官震受益匪淺。
可狄安卻忘了,自己不一樣也被李策收服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