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繡鞋,是卿孃的。小小瘦瘦,鵝黃的底子上繡着蔓草圖案。卿娘沒有裹腳,這樣腳的尺寸和形狀,在天然足裡,算是很不錯那種。她不但繡鞋是溼的,而且半邊裙子和露出來的中褲全是溼的,看起來狼狽極了。且她這樣被楊漁之抱在臂彎裡,一動也不動,兩人親密無間,比一般的夫妻都近些。
楊紀已經怒瞪雙目,一副立馬要上去打人的樣子。卿娘不是被送回祖屋了麼,怎麼又被抱在這個男人懷裡,出現在家中。況且他給卿娘吃的麻藥,到下午時候應該就能自己解開,她怎麼還是這副情形。
楊紀正想着,就聽見女兒嘴裡發出一聲模糊的嚶嚀聲,然後她身子動了動。所有人都把眼神投射在卿娘身上。過一會兒,卿娘在孫潮安懷裡拱動幾下,終於發現不對,掙扎着要下來。
她剛下地,卻顰起眉頭,微微彎腰,拿手扶住一邊大腿,似乎那裡痛極了,讓她腰都直不起來。
孫潮安瞧着她,臉上現出一抹笑意,然後對着緊盯女兒不放的楊紀一拱手:“我孫某人,求娶楊氏女!還望大人答應。”
楊紀怒斥孫潮安一句:“誰是你大人!”然後不理他,只是把眼睛緊緊盯在卿孃的身上,顫巍巍的開口說話:“卿娘……你……你走動幾步。”這會兒縱然連江嵋都看出來,楊卿兒手扶的的地方偏近大腿根部,顯然疼的不正常。
楊卿兒聽了楊紀的話,雖然並不理解他說的什麼,可還是走動幾步,裙子閃動,兩腿撇得很開,顯然是爲了避開疼痛的地方。楊紀一瞬間臉色雪白,嘴脣都有些發灰,什麼話都說不出口,只是哆嗦着嘴脣,半天猛的一指孫潮安:“你……你這禽獸不如的小人。”
楊卿兒回過味來,哇的一聲哭倒在地,對着楊紀就磕頭:“爹……爹你救救我。”
楊紀臉上滑下兩行渾濁的淚,鬍鬚頭髮抖得厲害,看向地上的女兒,又怒視着孫潮安。
楊漁之和江嵋夫妻兩個,顯
然都有些不知所措。這件事情牽扯的太大,而且又涉及楊卿兒的貞,潔,明顯楊漁之不好開口,而江嵋又沒有經驗。唯一適合說話的潘氏,偏偏就是閉着嘴巴。
“卿娘,你說,我該拿你怎麼辦?”楊紀邊哭,便哆哆嗦嗦看向女兒。
楊卿兒擡頭,額前已經磕的一片烏青,她也是淚流滿面,哽咽着開口:“爹爹,你若是早答應讓我嫁他,不就成了麼。眼下也沒有別的法子。你就成全女兒……”
江嵋對於孫潮安居然壞了楊卿兒貞,潔,也覺得頗爲憤怒。畢竟這件事牽扯個一個女子的一生。且黃昏的時候,孫潮安還跟她炫耀,說是看不上楊卿兒,沒有動她一根指頭,可是眼下赤,luoluo的事實,怎麼不叫江嵋對他生出深深的鄙夷來。
要藉助這種下三濫的手段,毀去一個小女子的一聲幸福,來贏取一場爭鬥,也唯有孫潮安這種小人會做。
楊紀臉上全是閃閃的淚光,又是搖頭又是點頭:“好!好!成全你!”然後發狂一樣在屋子裡翻找。
哐噹一聲,一個做針線的框子被打翻在地,裡面滾出來一地的針頭線腦,並一把剪刀。那籮筐不曉得在這屋裡放了多久,加上這屋裡潮溼陰暗,剪子上竟然生出鐵鏽。楊紀顫抖着雙手撿起來剪子,一把扔到卿娘面前:“我成全你!”
原來他居然是要卿娘自殺。
看到父親的反應,卿娘哭的更加厲害,簡直像是淚人一樣。她捨不得死,更不敢死,於是擡起婆娑的淚眼,瞧向孫潮安。
孫潮安一身飄飄長袍,又戴着高冠,眉毛並沒有像以前那樣化妝,所以瞧着凌厲桀驁幾分,但是英俊卻更勝從前。他看戲一樣看着這屋裡一切,忽然嗤的笑出聲:“楊相公,你以爲今天卿娘出事,明天城裡會怎麼說?”
楊紀瞪着孫潮安,威嚴十分:“你便去壞我楊家名聲,那又如何!以爲六安城裡,聽你的多,還是聽我的多。”
孫潮安哈哈一笑:“岳父大人還不知道吧!六安城裡眼下的酒肆瓦當並吃食館子,大半倒是我名下的。我若是叫人把這事兒編成小曲,日日在這些地方頌唱呢?大人以爲,十年之後,六安城裡聽你的,還是聽我的。”
楊紀死死盯着孫潮安,臉上衝出兩片不正常的嫣紅,半天不說話。孫潮安挑眉瞧着他,毫不示弱。
終於,還是孫潮安打個哈哈,笑起來:“今日事,岳父大人還是好好想想吧。我改天再來拜訪。”說完拂袖出門。
屋子裡只剩下死一般的沉寂,好半天工夫,楊紀才緩緩開口,嘴裡傳來沙啞冷淡的聲音:“卿娘,你說這件事,該當如何?”
隨着他的話音,一股鮮豔的紅血順着他嘴角流下來,原來剛纔他竟然給孫潮安氣的吐血,卻因爲不肯落下面子氣勢,硬生生含在嘴裡。
江嵋和楊漁之急忙撲過去,喊着:“父親大人。”扶着他身子。楊紀大力推開兒子兒媳的扶持,死盯着楊卿兒,等她的答案。
楊卿兒抽泣着,不敢開口說話。事情既然已經到了如此田地,她不知道該如何做纔好。這會兒她感覺自己的天都要塌下來。先是發現自己失貞,接着是父親bi自己死,然後孫潮安把父親氣的吐血。他們每一個都這麼生氣,好像是世界上最委屈的人,難道沒有人發現,她纔是世上最可憐的一個人兒啊!
父親bi問的答案,楊卿兒是如何也不會說的。她這麼好的年紀,什麼都沒做,是絕對不會死的。楊卿兒甚至生出一種想法,若是父親忽然被孫潮安氣的不行了,那麼接下來,依照孫潮安的手段,她是不是就能順利嫁給他了。父親新死一年的孝期裡,女兒出嫁,是極好的事情,比守孝十年的都叫人高興。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楊卿兒看着父親咄咄bi人的臉孔時,忽然也覺得沒有那麼害怕了。他嘴邊掛着一縷未擦乾淨的殘血,瞧着便是風中殘燭的樣子,看來是快不行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