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榴趕緊站起來立在一邊行禮。楊漁之大步走到牀前,探頭看過去。
江嵋身子裡側,並排躺着兩個娃娃,一個大些,一個小些,都睡的正香甜。小些的,睡在錦緞做成的襁褓裡,打橫被一條粗粗的紅絲繩編成的長絡子拴住,繩子上隔一段就結出一個福字團花來。大些的,被一塊被單包裹着,包的鬆鬆垮垮,趴睡在枕頭上,側臉朝裡,看不出清楚相貌,小拳頭攥的緊緊,露出在衣服外面,擱在腦袋邊,腰裡打橫用條鵝黃,色的女用汗巾子繫住,腿倒是不像手那樣,能輕易動彈。
楊漁之看了江惜的睡姿,皺眉頭,指着她說:“這是個女孩兒?”
江嵋點頭,想對着楊漁之的眉心來一拳,嘴上卻甜甜笑道:“回官人的話,的確是女孩兒。不過官人不用擔心,媚娘身爲ru母,自然謹記身份,不敢有絲毫偏私。小衙內只是不足月,看着才小些,並非是餓到了。我都是餵飽小衙內,若有餘下來丁點奶水,才喂一餵我這女孩兒。過幾個月待小衙內胎裡的虧補回來,身量肯定比奴家的女孩兒大些。若是官人不信,讓人把這女孩兒抱走吧,她是個粗人的命,只吃甜水米糊想必也養的活。”
楊漁之果然給她說的臉色大變,面上憋了好大兩團紅色,卻沒法把斥責的話說出口。
他一直守在馨娘牀前,期盼着她能醒過來,三日三夜沒閤眼,終於撐不住趴在牀沿眯一小會。迷迷糊糊間聽見兩個看護的侍婢揹着他小聲說話,講起二孃的女兒連衣服都沒有,只好讓巧榴把大人的裡衣剪了給孩子裁裝,多麼可憐。他趕過來一看,竟然真是如此。巧榴手上縫着的那件,上面大人的領子還沒改完。
江嵋一意的說自己只是ru母,竟然是不承認妾的身份。而且這女孩兒同楊書汝一樣,也是楊家後人的事情,隻字不提,透出一副她們只是外人,怎麼對他們娘倆都無妨的意思。楊漁之看着她那漂亮豐潤的小小櫻脣,想不到這種話居然是從她如此漂亮的檀口裡吐出來的,心中惱火非常。
但江嵋和她的女兒受到這樣冷清的對待,他難逃其咎,也怪不得江嵋說這樣的話來刺他。
孩子生出來六七天,他不聞不問,名字也不起,只守在大娘病榻前。二孃生產前偷偷逃走又被捉回來的事情,也隱約在家中傳揚開來,下人們猜什麼都有,沒一個覺得江嵋有前途的,所以纔敢這麼放肆。楊漁之強忍心中火氣,看看女嬰,沉聲開口:“也到了給她起名字的時候了。”
江嵋更是歡快,笑眯眯的就開口迴應:“這個更不勞官人費心。小女叫做江惜。江水的江,憐惜的惜。”
巧榴看着江嵋一意挑釁楊漁之,早心驚膽戰,這會兒忙衝上
來賠笑:“是啊,這名字是大娘提前起的,說如果是個小娘子,就叫楊江惜,如果是小衙內,就留着官人再起名。”
楊漁之瞧着江嵋模樣,胸中堵氣,楊江惜這名字很好,的確像是馨孃的手筆,看來江嵋和大娘關係不錯的傳說,竟然是真的。只是江嵋有話不會好好說麼,非要橫着來,陰陽怪氣,差點把他無名火都勾出來。以往她在馨娘面前也是這樣麼?照馨娘直爽的脾氣,能容得了她?
楊漁之冷眼看看江嵋,大跨步走出門。巧榴一見楊漁之背影從院子裡消失,哎呦一聲,扶着牀幫就坐下去,竟然是嚇得腿都軟了。剛纔她看見楊漁之快要動怒,忙把起名字的事情推說到大娘身上,可江嵋還是一副氣定神閒的樣子,瞧着就是要故意惹楊漁之一樣,讓巧榴恨得一指頭戳在她腦袋上。
江嵋伸手抱抱巧榴,蹭了幾下,說着:“巧榴,還是隻有你對我最好。”剛纔她一直掛着的笑容在楊漁之轉身那一刻,唰就褪下去,神情滿是疲敝。
當初在獲鹿鎮上,江嵋被楊漁之安置着租車子的事情,她已經告訴了巧榴。她那時候覺得楊漁之是好人,還許下誓言,說將來如果有緣再遇到的話,一定要回報他的事情,也沒隱瞞巧榴。可惜天不遂人願,那個好人偏偏成爲害她到這種不堪境界的首惡楊漁之,讓江嵋如何咽得下這口氣。天意弄人,不過如此。
楊漁之出去不到一刻鐘,巧榴聽見人敲外面院門,趕緊去迎。過一會兒巧榴神采奕奕進來,說是來了郎中,給江嵋和江惜瞧身子的,應當是楊漁之喊來的。巧榴雙手合十,一副謝天謝地的樣子:“虧得官人還記得二孃。你那麼生產法,身邊連個人都沒有,可別落下來病根。”
巧榴把屋子裡忌諱的婦人東西都收好,又要把簾子扯下來,擋一擋江嵋的臉,方便郎中進來,江嵋臉上冷冰冰的,開了口:“別遮擋,我不怕人看,更別提給楊家留什麼臉面。看病講究個望聞問切,光把把脈,能把出什麼來。”巧榴聽了,也覺得有道理,可是終究不合規矩,再一想還是江嵋身體爲重,況且這會兒府裡忙亂,也沒人管這種事情,一咬牙就叫請郎中進來。
郎中一踏進屋門,打眼看見江嵋朝自己頷首示意,腳步頓了一下,對江嵋的身份有些拿捏不透。看着牀上的婦人穿着樸素,外面請他的兩個人,一個說是給奶孃看病,一個說是個官人的妾看病,他聽得糊塗,以爲是這家家風不嚴,奶孃竟和男主人勾搭上一腿,現在一來,瞧着卻像坐月子,哪有奶孃在做活的府上坐月子的,更不能月子裡和男人胡天胡地。況且這女人雖然不遮臉,卻一副落落大方的端莊樣子,不像是寒門祚戶出身。
不過他也不好評說,
過來先看了江嵋顏色,又把脈,再看看江惜,點頭道:“孩子不足月,早生出來半月餘,倒是沒什麼大礙。”
江嵋一聽,一顆揪了好幾天的心落下地,她以前聽說過早產兒身體孱弱,會有各種先天的缺陷,譬如聾啞之類,這下可放下心來。又讓他看看楊書汝,只說是身體弱些,多養養就好。
郎中診完,半是恭維半是疑惑的開口:“小底看這位娘子身體倒是健旺,雖然早產些時辰,可平時一定是個多愛走動的。尋常婦人到生產前,因着疼痛,多不愛動,卻不知道忍着點苦楚,多活泛開身子骨,真到那一刻,反倒少受些罪。”
聽了大夫的話,江嵋輕描淡寫開了口:“倒是這個理兒,我生前爬樹翻牆,還走了四五個時辰的路,坐了一整天把人顛上天的驢車。活泛的可是夠勁兒。”一下子聽的郎中瞠目結舌,不敢再問,說江嵋身體很好,不用吃藥,就告饒退下。
給大夫一岔,江嵋心裡的怨氣平息許多。下午給兩個孩子剛輪流餵過奶,江惜就哭起來,聲音響亮的很,拆開包的單子一看,原來是拉下好大一堆便便。正換尿布,那邊楊書汝也小貓一樣細細的哭出來。
楊書汝是個文靜的男孩兒,從他剛送來的時候就能看出來,不愛動,只愛睡覺,也不怎麼哭。
但是江惜很愛哭,餓了也哭,尿了也哭,拉了也哭,不舒服了也哭,每隔一會兒就要嗷嗷叫幾嗓子,跟防空警報拉汽笛一樣。她一哭,楊書汝也會跟着細細的抽噎幾下。等江嵋和巧榴把江惜伺候舒服了,停下來哭聲,他也跟着止住哭聲。
對楊書汝,江嵋還是很喜歡的,不管大人造了什麼孽,都跟孩子沒關係。大娘拼死喝藥,爲的是這個小貓一樣娃娃的地位,這筆賬根本不能算到楊書汝頭上。她想法跟這時代的人不同,她不覺得大人生了孩子,就是孩子欠了大人的。說到底這孩子也是個獨立的生命,你愛他才生育他教養他,卻不是爲了以後的報答。只是這番話卻是沒法跟人說的,說了也沒人懂,還會罵她叛經背道。
江嵋哄完江惜,順便拍拍楊書汝,唉聲嘆氣的:“跟只貓兒似地,就叫你小貓兒吧。”
她話音剛落,牀底下就喵喵叫喚,原來是那隻大白波斯貓。它陪着江嵋生完孩子以後,似乎就跟定了江嵋,先是跟到了江嵋院子裡,再跟到了這邊的屋裡。江嵋索xing養下來,反正也是大娘的遺物,到時候也好指給楊書汝看。
巧榴在一邊吭哧笑出來:“可不能這麼叫法,到時候一喊,兩個答應的。”
江嵋也嘿嘿一笑,繼續叫着貓兒,貓兒,下面大貓喵嗚喵嗚,牀上小貓皺着眉頭只管睡。樂的兩個大人笑作一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