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炮子?”望着木吉島上滾滾黑煙和熊熊烈焰,羅威濤皺着眉毛問道,他的神情之中帶着疑惑,更有多的是興奮和好奇。
他的問題,船上的人自然無法回答,而是和他一樣微張着嘴巴,吃驚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昨日商議進攻木吉島的計劃之中,首先便是由雙方船隊炮轟一切能觀察到的目標。然而誰也沒想到,達蘭聯軍的炮火如此猛烈,而最讓人吃驚的是,他們使用的炮子竟然可以爆炸。
也許,那些海盜們的戰船,就是被這種炮子給擊沉的吧。羅威濤忽然想起這個問題,然後很肯定地點了點頭。
其實對於海戰或者說戰船,羅威濤有着和張克楚一樣的想法,那就是炮要多,要猛,所以他纔會從牙縫裡擠出銀子添置了一艘西洋戰船,看中的也是上下兩層甲板可以安置更多的火炮,至於行船不比單層槳船靈便,倒不在意了。
試想一下,只要這一側火炮兩排打過去,你那單層槳船即便再靈活,還能躲的過去?近不了我的船,你那船上的人再多又有何用?
只是這種能夠爆炸的炮子,實在讓羅威濤在疑惑之餘眼熱不已。
木吉島作爲米蘇卡的老巢,自然也修築了炮臺,然而這些炮臺在達蘭聯軍的炮火下,很快就被炸成了廢墟,更不用說那些用圓木搭建的望樓和營寨了。
不過很快,他的注意力或者說眼熱的對象,就變成了聯軍步軍手中拿着的燧發槍,雖然此刻他還不知道這種不用火繩引發的火槍,到底叫什麼名字。
守衛在木吉島沿海的土人和海盜傷亡慘重,僥倖從猛烈的炮火中逃生的傢伙們面色蒼白的倉皇逃入內島。殺奴軍各戰船上紛紛放下小艇,有的戰船則按照預定的作戰計劃靠上了碼頭。羅威濤在親兵們的護衛下也登上了木吉島,他無意中回頭一望,看到站在勝利號尾樓甲板上的張克楚,心中有些納悶,難道他打算一直待在船上?
沒錯,張克楚的確沒打算登島,在他看來,聯軍此次攻島並不需要自己身先士卒,衝鋒陷陣,那是各隊隊官需要做的事,而作爲聯軍都指揮使,他只需要掌控大局,居中調度即可。
“將軍,第七隊已經登島。”作爲勝利號上的火炮見習軍官,林慶安當然也沒有登上木吉島的機會,至少現在還沒有。他擡起胳膊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向張克楚報告道。本來這種事,應該由蕭青山來做,但是蕭青山隨着火槍隊上了島,他便接過這項任務。
“嗯,知道了。”張克楚淡淡的應了一句。即使到現在,他也沒有學會怎麼看那套複雜的旗令,因爲他並沒有打算去學,這些事情有人去做就行,他只要把握好克敵軍的大方向便是了。當然,這些做事的人,他一定會想方設法“團結”在自己的周圍。
張克楚看了看身邊的少年學官,嘴角露出溫和的笑容,說實話,他對這個聰明的少年有很大的期許,所以經常帶在身邊,不僅僅是一種保護,更是想通過平日的接觸,讓少年儘早的接受自己的理念,成爲以後自己最忠實的助手。
桅杆望樓上的士兵揮動着黑色的旗幟,硝煙漸漸散去,海風終於又有了些腥味。各船上的火炮陸續停止了轟擊,赤着上身的火炮手們大口喘息着,有的人乾脆躺在了甲板上,放鬆着因緊張和劇烈運動而緊繃的肌肉。更多的人則趴在船舷護板旁邊,注視着濃煙滾滾的木吉島。
“登陸很順利。”張克楚自言自語道,對於眼下的戰況,他很滿意,如果在這樣猛烈的炮擊之下,登陸還不順利的話,那他可就要跳起腳來罵人了。
林慶安捏了捏拳頭,眼神中滿是激動,當然,還帶着一點點的不甘心。不過他始終沉默着,在張克楚身邊站的筆直。
“將軍。”過了許久,林慶安忽然擡頭望着張克楚說道。
“說。”
林慶安的臉上有些扭捏,似乎在考慮該怎麼說,不過很快他便下定了決心,帶着一絲疑惑問道:“下官那些同學,大人都問過他們之後的去向,爲何……”
“爲何卻單單漏掉了你,是嗎?”張克楚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反問道。
林慶安鄭重的點了點頭,可是眼神中的疑問越發明顯。
“不問你,自然是不需要問。如果這點把握都沒有,我豈不是白讓你跟在身邊一年?”張克楚笑了笑,接着說道:“不過今天你既然主動提出來,我倒想問問,見習期滿之後,你有什麼打算?”
“全憑將軍做主。”林慶安面容一肅,小臉繃得緊緊的躬身答道。
張克楚搖頭說道:“難道你自己就沒有個目標嗎?”
“目標,當然有。”林慶安有些激動起來:“我從小就想當一名水軍戰船船長!”
張克楚微微一笑,對他說道:“可是你現在年紀也不大。不過,這個志向很好。”他轉頭看了看身後的那些戰船,笑着說道:“記住這份志向,好好努力。”
“嗯!”林慶安重重地點頭應道。不過他很快疑惑的擡起頭:“水軍……不是咱們殺奴軍啊。”
“誰說咱們殺奴軍就不需要船長了?”張克楚微微眯着眼睛,笑道:“咱們以後會有更多戰船,所以,會需要更多船長。”
張克楚舉起千里鏡觀察着島上的情況,透過滾滾黑煙,看着聯軍的士兵們有條不紊的進攻着,槍聲似乎顯得非常遙遠,火光明滅,白色硝煙冒起,很快連成一片濃重的白霧。隱約能看到一些土人的屍體,無力地倒在正燃燒着的柵欄旁邊,弓箭散落於地,還有些看起來像是海盜,粗重的火繩槍丟在身邊……
對於島上的戰局,張克楚並不十分擔憂,原本的計劃之中,僅僅需要聯軍這八百火槍手便足以拿下木吉島了,更何況有羅威濤等殺奴軍的加入,使得原本需要攻擊的目標減少了許多,難度自然也就小了很多。
他放下千里鏡,開始和林慶安聊了起來。其實,主要是張克楚在說,林慶安沉默的聽着,偶爾會問上幾句,或是回答張克楚提出的某些問題。
談話的內容有些雜,有些散,大多是關於克敵軍和聯軍的未來,也有張克楚忽然想起的感興趣地問題,比如水軍司學堂都有哪些學科,傳授這些知識的教官又是從哪兒來的,或是某個細節上的問題。
“第五隊已經佔領麻頭坡了。”看到桅杆上的旗兵打出的信號,林慶安有些興奮的打斷了張克楚的話。
張克楚點了點頭,摸出懷錶來看了一下,微笑道:“比預計的時間提前了一點。”
略想了想之後,張克楚眯着眼睛下令:“讓各隊繼續進攻。”
就在此時,陸續有傷員被送回到各船上。而毫無疑問,重傷的士兵都優先送往天使號上,當然,這只是聯軍士兵才能享有的待遇。
和張克楚的預計差不多,聯軍的傷亡情況並不嚴重,所以他沒有同意留在船上,作爲預備隊的兩個火槍隊隊官的登陸請求。
“還不到時候。”張克楚淡然說了一句之後,那兩名隊官便不再堅持了。
天色漸漸昏暗下來。
木吉島上空的天色昏暗下來,達蘭經略府天空的天色也同樣昏暗了下來,甚至要更黑暗一些。
就在這朦朦朧朧的昏黃天色之下,一座寬敞疏闊的院落當中,有一間隱秘的書房裡點亮了燭光,從窗子裡透出的光亮並不顯眼,一味的溫和着,彷彿在凝神聆聽着書房內外的動靜。
“有些事情,我們一開始就做錯了。”李迪的臉上帶着一絲憂慮,眉頭微微皺着,語氣非常誠懇。
坐在他對面的是一個年青人,衣着並不怎麼華麗,面容也並不清秀俊朗,看上去非常普通。不過他的身份,卻很不普通。聽到李迪的話,他緩緩搖頭,說道:“一開始,誰也看不到現在是什麼樣的情形,所以我不覺得之前我們做錯了,只不過以前的做法到今天,是要有所改變了。”
李迪擡起頭,有些詫異,又有些釋然,他斟酌了一下,對年青人說道:“最近有人開始注意到我們了。”
年青人點了點頭,示意他已經知道了。
不過李迪還是決定說的更清楚些:“不止是通海司的人。”
果然,年青人皺了皺眉,問道:“還有人覺察到我們了?對方是些什麼人?”
“屬下還沒有查清楚。”李迪微微低頭,似乎爲自己的無能而感到愧疚,不過他很快接着說道:“但是對方似乎對我們沒有惡意。”
年青人先是一愣,繼而冷笑一聲:“沒有惡意……這個世界上,我們能相信的人本來就不多,有沒有惡意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讓我們暴露在通海司那幫獵狗的眼裡。”
沉吟片刻之後,年青人接着說道:“和對方接觸一下,看看他們到底想要什麼。是想通過我們來獲取他們想要的利益,還是想要把我們引到通海司的眼皮底下。”
“屬下知道怎麼做了。”李迪點頭應道。
年青人看了他一眼,沉默良久之後,才問道:“你方纔說咱們一開始就做錯了,那想來是有應對的方法咯?”
“屬下愚鈍,只是想着既然殺奴軍能趁亂而起,何不動用些手段,將其中的一些人收入會中,畢竟有軍隊的名義和實力,對於咱們同濟會的大事很有幫助。”李迪小心翼翼地說道。
“這件事,已經有人去做了。”年青人的似乎想到了什麼不愉快的事,臉色陰沉下來,語氣中更帶着幾分冷厲:“只是效果並不明顯,反倒折損了不少會裡的兄弟,那些敢於組建殺奴軍的傢伙,都不是什麼好相與的。”
李迪很明顯也知道這些事,只是沉默着不知道該怎麼進一步勸說。然而讓他沒有想到的是,年青人終於按捺住心頭的火氣,平靜的吩咐他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先去試一試。
“只是凡事要小心些,在沒有確定對方的誠意之前,千萬別暴露了自己。”年青人喟嘆道:“會裡的老人們越來越少,我不想會裡再有什麼損失。”
李迪低頭應下,心中有些許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