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遲來的晚飯之後,船尾艙裡的各隊隊長便陸續出去了,他們還有很多事要準備,既要安撫手下的兄弟,又要備好彈藥,同時還得有人瞭望值守,防備海盜殺個回馬槍,雖然這種可能性並不大,但張克楚的遵旨就是小心謹慎,這一點倒是和喬志有些共通之處,然而兩人的處境現在卻截然不同,不得不的說,喬志的運氣實在太背了些。
張克楚和郭玉郎、王胖子坐在桌前謀劃着該如何打這一場夜裡的陸戰。剛纔索菲亞將自己所知道的所有關於海盜和土人的情況全都和盤托出,不過說完這些之後她就陷入了沉默之中。
“這麼說……目前他們有三千多土人,再加上一百多個海盜……但不知蕉嶺縣還能否守得住啊……”郭玉郎擔憂地看了看張克楚,說道:“這蕉嶺縣我倒是曾來過一次,雖說有兩個步軍司的營常駐,但是卻沒什麼高城,所持的不過是個土圍子罷了,這些年承平已久,也早已失修殘破了,即便是最近修補起來,也難以守衛多久。”
王胖子更是眉頭緊皺,他那胖手指在臉上撓了半天,期期艾艾地說道:“大哥,要不咱們就別上島了,只須得把土人的船都弄沉了,他們跑也沒地方跑,也就困住他們了,這土人可是有三千多人呢,要是真打起來,咱們也不是對手啊……”
“怎麼着?把船給他們毀了,然後就坐等着他們自己餓死?”張克楚沒好氣地瞪了王胖子一眼:“我也沒說讓你上島廝殺,你若是怕了,就老實在船上呆着。”
“誰、誰說我是怕了?我、我這不是擔心你和兄弟們嘛……”王胖子本來倔了倔脖子,然而越說頭越低,嘴角委屈的耷拉着。臉頰上的肥肉也垂了下來。
張克楚被他這副樣子氣笑了:“行,你若是不怕,就跟着我們一起去好了。”
王胖子小眼睛瞬間瞪大了,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滾落下來,他也顧不得擦,雙手急擺:“這,小弟怕自己累贅,帶累了大哥反倒不好。”
“行啦克楚,你就別逗如海了。”郭玉郎嘆了口氣:“雖說咱們有了燧發槍,可是這土人實在太多了些,另外還有那些海盜,聽索姑娘的意思,那還是個二當家的,恐怕更難對付。”
張克楚看着郭玉郎用碗筷擺出的大致地形,沉思片刻之後說道:“目下情況未明,不妨先假設土人還未攻下縣城。你們看,這蕉嶺縣城雖說只是土圍子做的城牆,可畢竟一面靠着水,多少能利於防守。而土人四面圍城攻打的話,兵力定然分散,咱們還有什麼好怕的?至於海盜,肯定是守在城外那幾個大倉周圍,如果索姑娘說的沒錯,那他們的人數就更分散了,咱們趁夜偷襲,還不是手到擒來?”
“那要是土人已經攻下了縣城呢?”王胖子插了句嘴,看到張克楚望向自己,不由得又縮了縮脖子。
不過張克楚卻沒有責罵他,只是拿起竹筷在那個當作縣城的瓷盤邊沿上敲打着:“若是攻下縣城,少不得還要來一出火燒藤甲兵。”
“又燒?”王胖子對這個很沒有創意的提法有些不以爲然:“這邊上不是有河麼,恐怕作用不大啊。”
“這些到了島上看看實地情況再做決定吧。”張克楚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我得趁還有時間趕緊眯一會去,折騰一天我這骨頭都快散架了。”
王胖子很自覺地點頭說道:“大哥你放心去睡,這兒有我看着呢!玉郎,你也去吧。”
張克楚看了看索菲亞,有些頭疼,倒是索菲亞站起身說道:“我去看看受傷的人。”說完,便出了船尾艙。張克楚歪頭想了想,也便隨她去了,再回頭一看,郭玉郎早已爬上了牀,呼呼大睡。
“白瞎了你這副皮囊,睡相咋就這麼不講究呢。”張克楚心裡腹誹道。他打個哈欠,歪到自己的牀上很快也進入了夢鄉。
王胖子精神抖擻的整理了下身上的護心鏡和腰帶,跨着火槍昂昂然出來,先在甲板上巡視了一圈,然後登上尾樓,與值守的舵手閒聊了一會,昂首挺胸的樣子彷彿自己是船主一般——這副欠揍的模樣他已經偷偷模仿張克楚很久了,今天有機會施展出來,讓他得意非凡,恨不能揪着哪個不開眼的海盜船狠狠胖揍一頓,可惜不但船上沒出什麼事兒讓他發揮一下威風,就連海面上都是靜悄悄的,隱在黑夜中的蕉嶺島也安靜的似乎睡着了一般,如同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寧靜。
張克楚是被王胖子推醒的,他睜開眼之後有些迷糊,不過很快就想起來時間到了,於是跳下硬木板牀收拾起來。
待各小隊隊長都來喊到船尾艙之後,張克楚便開始一一分派任務,由於要提防海盜和西洋人的戰船,並且留下後路,普小黑的火炮隊便留了下來,其他人則全部登島,這一次張克楚沒打算玩分進合擊那一套,在黑夜中別說分進,就是大夥擠做一團都怕跟丟了。更何況要發揮火力的優勢,只能把人都集中起來。
“離天亮還有不到兩個時辰。”張克楚一邊檢查着自己的手銃,一邊說道:“就兩個字:猛,狠!”
“猛衝,狠打!”郭玉郎補充道:“黑夜中土人肯定不知道我們來了多少人,只有把他們打怕了,打亂了,咱們纔有機會。”
“不過在這之前,收拾那些看守倉庫的海盜的時候,就不能這麼打了,咱們得偷偷的摸上去,都用刀子短劍招呼。大牛,你帶幾個身手最利落的兄弟,不要動用火槍,最好不要讓他們出聲音,小心別驚動了別的海盜。”
張克楚等郭玉郎說完,便環視一圈問道:“都準備好了沒有?”
“好了!”
“就等哥哥你下令了!”
“那好,出發!”
船舷兩邊的小艇放了下來,水手們壓低了嗓音低聲吆喝着號子,“撲通!”小艇落在海面上晃動着,不時撞擊着戰船,張克楚身先士卒,順着繩梯便向下爬去,不多時,兩艘小艇都坐滿了人。
服部寺敏抱着祖傳的武士刀,靠在倉庫外的角落裡低聲哼着家鄉的小曲,心裡充滿了對故鄉的思念。他望着大海,雖然海面上黑濛濛的什麼都看不到,可是他的眼前卻彷彿浮現出家鄉的景色,冬天的雪下的真大啊,木屐踩在積雪上的聲音多麼悅耳,春天櫻花在微風中靜悄悄的盛開,又隨着春風飄落,就像武士的命運一般,在最燦爛的時候凋零……
忽然,服部寺敏的心中閃過一絲不安,他站起身來向四周望去,什麼也沒有看到。
是自己疑神疑鬼了吧。服部在心裡嘲笑自己,自從服部家族在紛亂的戰爭中成了失敗的一方,倖存下來的他爲了要躲避仇家的追殺而不得不逃亡海外,輾轉流浪最後成了這些海盜中的一員,這然而種驚弓之鳥的心態卻一直伴隨着他。
因爲要隱藏自己的身份,而不得不裝作實力不濟的樣子,服部寺敏在海盜中混的並不如意,不然也不會被二當家的趕來守夜。想到這裡,服部忍不住嘆息起來,如果家族不是在那場戰役中失敗,自己現在也應該成爲一名將軍了吧?有自己的城,自己的軍隊,旗幟上飄揚着家族的族徽……
一陣不易察覺的細細的腳步聲驚醒了服部的沉思,他剛要從藏身的角落出來查問,卻鬼使神差的將踏出去的腳步悄悄的縮了回來。
服部恨死那個叫王登的三當家了,整天對自己橫挑鼻子豎挑眼的,經常罰自己不能吃飯,還動輒打罵。不就是因爲自己不肯拍他的馬屁嗎?大名鼎鼎的服部家族少家主豈是那種厚顏無恥之輩!如果不是沒地方可去,又害怕暴露自己的身份,服部寺敏早就把王登的腦袋砍下來了。
而現在,三當家正半靠在對面的牆根下,歪着脖子,瞪着大眼睛望着他,不過脖子上一個大口子正在潺潺的向外流着血,服部似乎都能聽到那潺潺的流血聲。
服部寺敏慢慢從角落了探出頭,藉着倉庫內的火光,他看到幾個黑影敏捷的從黑暗中竄了出來,手中雪亮的短刀和短劍被火光一照,竟隱隱帶着血光。服部縮回了脖子,耳朵卻捕捉着夜風中傳來的輕微的聲音。
“撲哧。”這是短刀刺入胸膛時的聲音,短暫而略帶着些沉悶。
“嚓。”這是短劍劃過脖子的聲音,仔細聽還能聽到鮮血在喉頭噴出,被割斷的氣管嘶嘶吸氣……
服部緊握着刀柄,他並不害怕殺人,或者被殺,比這慘烈的場面他見得太多了,但是這種黑夜中的襲殺卻讓他有些不寒而慄。
那種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被人從背後捅上一刀的感覺,實在令人難以忍受。服部知道假如自己要是被這幫殺神發現,下場比倉庫裡的人好不到哪兒去,所以他咬緊了牙,想象着自己已經與黑暗融爲一體,自己和身邊的石頭一樣,不,就是那塊石頭的一部分……
那些人一定是大宋人,他們從哪兒來的?看他們那訓練有素的樣子,一定不是普通人,尤其是打頭的那個大漢,身材那麼高大魁梧,可是竄進倉庫的時候卻如同一隻黑貓,即使單打獨鬥,自己也不一定是對方的對手,更何況服部寺敏不認爲在這種狀況下,對方還會講道義的跟自己單挑。遇到這樣的敵人,服部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倉庫裡的二當家也好,其他人也好,都是刀下鬼的下場。
幸虧,自己被派出來守夜,也幸虧,自己藏在這個不易被人發現的角落裡啊。服部寺敏慶幸着自己的好運氣,卻對那些糊里糊塗就送了命的同伴們沒有一點憐憫之情,他甚至不認爲那些人是自己的同伴。
不管明天怎麼樣,至少現在自己逃過了一劫,服部寺敏在黑暗中暗自想道,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握着刀柄的雙手,已經滿是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