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國樑又對着史太公的靈柩磕了三個頭,站起身來,眼淚婆娑地對史進道:“大郎,我知道這樣對你不公,但聽我一句勸,可好?”
史進抹了幾把眼淚,看着鍾國樑苦口婆心地樣子,哽咽着點點頭。
“孩子,我也算是看着你長大,本不該這樣說。但……”說着鍾國樑又心裡難過地哭出來:“‘一失足成千古恨’啊,事到如今……也只能這樣了。”
鍾國樑向來是個耿直又爽快的人,今天這樣吞吐,想必是件難事。此刻史三公也好不容易止住了些哭泣,臉上掛滿淚水,眉眼間卻全是對史進的擔心,生怕鍾國樑說出什麼過分的話來。
史進走出兩步,在鍾國樑的面前撲通跪下,含着眼淚要聽他說。
鍾國樑見他跪在面前,被這份誠意所感染,心裡愈發爲這孩子而難過,便哽咽着柔聲道:“我知道你是個好漢子,現在回頭還不晚。”說着便彎下腰來,在史進耳旁說:“明日安葬太公後,你上山去,遣散嘍囉,將那三個綁了,我們爲你湊個幾百兩銀子一同送到官府謝罪。到時咱們一莊父老都去爲你求情,那縣裡不會治你的罪,到時史家莊還保得住”
史進一聽,原來是叫他去拿自己的三個兄弟來換一莊的太平安樂。他聽着心下顫抖起來,這如何做的出來……
鍾國樑也知道這事的爲難,亦看出了史進內心的折磨,便站起身來,指着周圍對史進道:“孩子猶豫不得啊,你看看,你看看這些平日裡疼你親你的父老,你忍心讓他們天天心驚肉跳地過戰亂的日子麼,你怎麼忍心帶着莊上的子弟去造反送命啊,你怎麼忍心讓他們家破人亡妻離子散!”
“太公畢生的心血是爲了史家莊過得幸福安康,大郎,你拉着整莊的人落草造反,卻是爲何?你爲的什麼啊!”鍾國樑說着情緒激烈起來,不由地氣息錯亂,又是連連咳嗽:“太公走了,我們心裡已經空了大半,這份苦楚,要多煎熬有多煎熬。我真的……真的不想讓史家莊再出事了。大郎啊,你不能爲了你一個人的名利,就放棄太公一生的心血啊!”
史進面對這樣一個問題,早已心亂如麻,心裡的天平怎麼也端不勻。一面是少華山的兄弟,那裡有天地共誓的忠義,一面是史家莊的父老,這邊有爹爹一輩子的心血。史進怎麼也想不出個兩全的辦法。心裡愈發難受,恨不得此刻一死來的痛快。心裡的氣發在手上,將十根指頭死死插入土中。
鍾玲一看史進含着淚緊緊咬着牙,痛苦扭曲了面容,紅彤彤地好像就要滴出血來。心裡難過地,急忙上前,將史進從後腰抱住,使勁想拽他起來。可是此刻的史進心念都快被心火焚化,哪裡還能拽的動。
史三公看着史進這樣,心裡也是痛心。見鍾玲拽不動他,便也起身,過來扶他。勉強將史進扶起來,便對他道:“國樑說的不錯,史家莊正是因爲你爹,才得以越過越好。可是,已到這個地步,說什麼都遲了……人這一輩子,活着爲了什麼?”
史三公轉過臉來,面對哭泣連連的衆多鄉親:“爲什麼能活着……還不是咱史進莊用錚錚鐵骨才架起這樣一副皮囊!現如今……”史三公說着又流下淚來:“太公被那狗賊害了,我們這樣苟且地活着,有意義麼?就是再富裕,再安定,但又叫旁人如何瞧得起咱史家莊?”
史三公在人羣前慢慢走了一圈:“鄉親們,太公屍骨未寒,那狗官卻逍遙地坐在府衙吃酒,你我如何忍心面對,如何咽得下這口惡氣。”
鄉親們一聽這話,與心底共鳴,不由地悲憤喊起報仇雪恨的話。
史三公這時也轉過臉來,對史進道:“大郎,莫說是你復仇造反,就是你去稱王稱霸,我史文恭這把老骨頭也永遠隨你,刀山火海也絕不言辭!”
史三公雖然是白髯鬍子一大把,但這番話說的卻很是激昂。一時間,莊上的漢子也被說到了心坎上,熱血沸騰,連連呼應,誓死跟隨史進左右。
史進也被這震天動地的呼喊所震驚,心裡生出無限的感激,也在這一刻,心裡快熄滅的火種,又重新燃了起來。史進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大聲道:“有兄弟們相隨,是死,無憾!”
在這一刻,史進落下淚來,不再是絕望的淚水:“我史進定不負衆位!”
“你胡扯!”鍾國樑終於忍不住跳起來,指着史進又哭號道:“造反就要戰亂,有戰亂就有傷亡,有傷亡怎能沒有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你如何不負他們!胡扯啊胡扯,都是不負你自己!”
“住口!”史三公此刻顫顫地走到鍾國樑面前怒道:“你口口聲聲說太公的好,那我倒問你,太公的仇,你是報不報!”
鍾國樑見史三公說話,禮該敬他三分,便道:“三公,這血海深仇一定要報,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吶!待我莊上人做得了大官,再回過頭來不但能尋他報仇,還能像太公那樣爲史家莊遮風擋雨,再也不受任何官僚的鳥氣。這仇才報的徹底,報的漂亮!”
“哈哈哈”史三公聽了仰天苦笑起來;“照你這般說法,是報的徹底,報的漂亮。但這路走的太漫長了,你是要那狗官再痛快活幾年?我怕我活不了那麼長,我也等不及。”
“仇要報的痛快!”“我們打進城去,血債血還!”史家莊的衆位鄉親,一起喊起來。
鍾國樑看着這幫下里巴人,這般不明事理,焦急卻無奈,兩眼一閉跪倒在太公的棺前慟哭起來:“太公啊,國樑回天乏術啊!”
鍾國樑哭罷,一抹淚水,衝史進道:“你不能聽我的勸,守住這份基業,我卻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你爹的心血毀滅。我要走,離開史家莊,你也好自爲之!”說着便拉住鍾玲往人羣外拖。
鍾玲一聽當下大哭起來,怎麼也止不住被爹爹拽走的腳步:“爹,你這是,你這是要到哪去?”
“去哪?史家莊眼看着就要沒了,我們流浪天涯又算什麼!不但我要走,我們一家都走!”說着便將鍾玲一把拉着硬生生地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