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國公心頭一跳。
“你不等回到國公府,親手將他捂死,丟下枯井之中!”杜九言道,“那口枯井你可還記得在哪裡?”
她怎麼會知道?安國公面色微變。
這件事,是這麼多年來,唯一一件令他不安的事。
因爲,他將真太子的屍體丟進枯井後的第二天夜裡,他再過去確認,那孩子的屍體卻不見了。
他曾暗中查探,但京中無一人提及在枯井中聽到嬰孩啼哭,見到嬰孩的事情。
無數次他都回憶那天夜裡的情境,他能肯定,當時並沒有人發現。
事實上,這麼多年也驗證了他想法,如果真正的太子並沒有死,何以到現在都沒有再出現?!
“你在回憶嗎?”杜九言笑了,“那大概是不記得了,沒關係,我幫你回憶。”
她此話一出,連桂王也是怔了一下看着她。他以爲杜九言是引導安國公說出真相,但看她的意思,難道真的知道?
“聽我說。”杜九言和他道,“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她說着,目光四掃,跛子也疑惑地看着她。
“那一夜,你從西門離開,你怕嬰孩啼哭引起別人注意,所以將他裹在披風了,一路捂住了他的口鼻。出門時,你和給你留門的內衛統領說了兩句話,你並未直接回府,而是直接繞道小巷內,將嬰孩從懷裡拿出來,盯着他足足等了一盞茶的時間。”
“嬰孩沒有呼吸,更沒有啼哭,安靜的在你的手中,軟軟的像一塊破布。”
“你確認嬰孩死了,所以,你將他裹好丟進枯井。”
“事後,你若無其事的回到家中。而你的長媳十月懷胎,以命換命去了。”
“你很高興,關着書房的門,獨自一人和了半盅酒!”
杜九言看着安國公,揚眉道:“如何,我可有半點遺漏?”
安國公心頭直跳。誰告訴她這些的?
難道,當晚有人看見他一直跟着的嗎?
不可能!
以他的武功修爲,他不可能覺察不到的。
他心頭跌宕,聲音不穩地道:“老夫不知你在說什麼!”
“簡直胡言亂語。”
杜九言哈地一笑,道:“想知道我是怎麼知道的嗎?”
安國公確實很好奇。
“貧道來也!”
半空之中,有道蒼老的聲音傳了過來,隨即,一個身影憑空出現般,站在了平臺上,立在所有人的視線中。
大家錯愕地看着面前這個穿着道袍的道士。
滿頭的白髮,長長的花白的鬍鬚,圓圓的臉,一雙眼睛難辨睜閉,矮矮的身材只有一頂肚子圓鼓鼓地衝着前面。
說是道士,其實像極了一隻養胖的白頭翁。
“師父!”茅道士大喊一聲,衝了上來噗通跪在玉道人的腳邊,抱着他的大腿喊道,“師父,您是羽化成仙后重返人世了嗎?”
玉道人嫌棄不已,用腳踢開他,怒道:“你我的事一會兒再說。”
“這麼多人看着我,我需要氣勢。”
“一邊呆着去。”
茅道士淚眼婆娑地看着玉道人,擦着眼淚苦哈哈地退在一邊。
“在下玉道人。”玉道人拱手和衆人道,“一些老傢伙,應該是知道我的吧,畢竟,貧道當年的風姿卓越,令人難以忘記。”
下面聽着的人恍然想到,這位就是玉道人。十幾年前他給當時的太子算命,說太子不是真命天子,而被先帝趕出去的道士。
後來,在先帝去世前,他又跑進宮裡要給先帝煉製丹藥,先帝大怒將他攆走了。
“玉道人!”安國公盯着他,目光冷凝,“你居然還活着?!”
玉道人揮着袍子,道:“你都活着,貧道怎麼可能先去。算一算,你比貧道小十幾歲吧?不過看你這尊榮,可要比貧道老很多啊。”
“就是了,一天算計別人的人,肯定會顯老的。”
玉道人說着,跳下來晃悠着,走到安國公面前,發現他比安國公矮太多,又返身跳上祈福臺上,俯視着衆人。
“說這些不過無意義的嘴仗而已。”安國公道,“怎麼,他們編故事,你也參與其中了?”
玉道人道:“編故事的人是你嗎,我們不過身在局中,演繹一番而已。”
“道人。”杜九言咳嗽一聲,那天她在承德侯府逼問秦太夫人後回王府的半道上,被玉道人攔住。
所以,跛子沒有請到玉道人,也一直不知道,她實際上已經和玉道人見過了。
玉道人咳嗽一聲,道:“秦韜,你剛纔不是好奇,杜九言爲什麼知道那天夜裡所有的一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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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告訴你,那天夜裡,貧道一直跟在你後面!”
“親眼看到你將一個孩子丟進枯井裡。不過可惜,那夜我沒有明白那孩子是誰,否則,定然當場揭穿你!”玉道人道。
當夜,他進皇宮偷藥,出來的時候,恰好遇到安國公在宮門口和人說話,懷裡揣的鼓鼓囊囊你的,他好奇跟着,親眼見他丟來一個東西下枯井。
待安國公離開以後,他下井將安國公丟掉的東西取出來,這才驚駭地發現是個剛出聲的男胎。
他以爲,安國公藏於了後宮女人爭鬥,所以並未多查問這件事。
“過了十年,貧道偶爾得知了聖上的生辰八字,卦象一算一切都真相大白了。當今聖上,根本不是趙家的血脈,所以,貧道入宮將此卦告訴了先帝。”
安國公道:“難怪,先帝將你趕出來了。先帝很清楚,你在胡扯八道。”
“錯!”玉道人道,“先帝信了我的話,就是因爲相信,所以他纔將我趕走。”
事實上,先帝當時確實不信,直到他第二次去要給先帝解毒,先帝才道出他相信他卦象的事。
“幾年後,先帝中了青巖散人的毒,貧道進宮要給聖上解毒。當那時候聖上已時日不多,所以,他又讓貧道走了。”玉道人道。
安國公笑了,道:“看來,你也和這些人一樣,空口無憑啊。”
“誰說的?”玉道人道,“貧道有兩**寶!”
安國公呢面色微變。
“這個!”玉道人說着,從懷裡抖摟出一張明黃的卷軸出來,撐開哈哈大笑,道,“當時,聖上懷疑自己被人下毒,所以他信了貧道的話,並給貧道這張詔書。”
“詔書上寫着,將皇位傳給趙鼎!”他翻開來,給所有人看上面的玉璽,又招手喊魯章之,“魯閣老,您看看。”
魯章之上前去接過詔書。
詔書上的字不多,但是字跡確實是先帝的,而且玉璽和私印也都是真的。
“是真的傳位詔書。”
安國公走了兩步,想要去搶,跛子的劍指着他,道:“退回去!”
“假的!”安國公大怒道,“聖上沒有爲君寬厚,他最好的君主,就算你們有第二份詔書有怎麼樣?!當初先帝傳位給聖上的詔書,也是如假包換。”
“嘿!”玉道人指着安國公氣着了,和杜九言道,“這人怎麼這麼能強詞奪理呢。”
杜九言道:“籌謀一輩子的事,怎麼可能輕易認輸呢。”
“師父!”茅道士上前來,拉着玉道人,哭哭啼啼地道,“您還人世,爲什麼不和徒兒說一聲。”
“這麼多年,徒兒一個人很孤苦呢。徒兒那麼聽話,一直跟着桂王后面走難闖北,吃了那麼多的苦,您都不知道安慰一下徒兒。”茅道士道。
玉道人一巴掌拍在他頭上,推着茅道士就走,“說了多少次不要搶我風頭,我的話還沒說完,你走開。”
茅道士嘟着嘴,站在後面。
桂王忽然開朗,心裡最後的一些謎題,終於全部解開了。當年玉道人給趙煜算命,並非是心口胡扯,而是提醒父皇,趙煜的身份很有可能是假的。
那麼……當年給他寫信的人,就是玉道人了。
而茅道士,也是玉道人派到他身邊幫他的。
“事到如今,你還要抵賴嗎?”杜九言問道。
安國公拂袖道:“都是你胡言亂語,沒有人會相信的。”
“你謀害皇室子嗣,謀逆犯上,這一項項的罪名,哪一個不清楚明瞭?”杜九言道。
“你不相信,可是別人會相信!”
“死去的太子會相信!”
“你的兒媳會相信!”
“季貴妃相信!”
“先帝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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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生島無辜的百姓相信!”
“姑母那些無知的幼童相信!”
“明月坊那些被殘害的幼女相信!”
“在荊崖衝命案死去的所有人,會相信!”
杜九言盯着他,一字一句道:“秦韜,由不得你不相信!”
“顧青山,”杜九言道,“將趙煜捆了,明日早朝,就讓天下人都知道,他並非皇室子嗣,而是秦韜送進宮裡李代桃僵的狸貓!”
安國公道:“你敢!”
“我爲什麼不敢?”杜九言道,“一樁樁的時間,一個個的證人,還有這封先帝親筆題寫的詔書。”
“我爲什麼不敢?你纔是真正謀逆篡位的那個。”杜九言看着下面所有的大臣,“各位都是飽讀詩書見多識廣的人,事情到這個地步,你們還有懷疑嗎?”
“這個大周,如今還是趙家的天下。不服氣可以靠實力來推翻改朝換代!”
“沒有實力,就老老實實去你的階下囚。”杜九言道。
衆人不敢再說話,就算是劉扶余,此刻也是膽顫心目,他知道安國公有野心,也知道他可能要做什麼事,但卻萬萬沒有想到,事情他已經做了,還做了一件天大的事。
沒有人敢說話,所有人都一臉懵怔,站在魯章之身後,看着眼前這一切。
“是嗎?”安國公哈哈大笑,道:“可是老夫沒有做,沒有做的事,老夫不可能認。”
這件事,他到死都不會認的。
“我認!”秦太夫人喊道,“我認,當年的事我全部知道。”
“陶氏生孩子的那個晚上,我就在旁邊。”秦太夫人站了出來,一邊哭着一邊喊道,“是我哥,將孩子抱走的,就再也沒有抱回來。”
“那個孩子生下來時,左邊肩胛骨上,有一塊黑斑。”
安國公猛然轉頭看着秦太夫人,瞪着他,三兩步上前不,一巴掌將秦太夫人扇倒在地,“你昏頭了是不是,知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哥!”秦太夫人喊道,“我秦家人死絕了啊。”
“你殺了我的蓉蓉,害死了季林,你當我不知道?”秦太夫人道,“你逼着季玉嫁桂王不成,又讓她遠嫁安南。”
“你還給九江王下毒,要燒死他。你說過的,你不殺九江王的,你爲什麼這麼狠心。”
“你的大業是大業,難道我的孩子們,就是不是人命了嗎?”
秦太夫人嚎啕大哭。
“你,你這個混賬東西!”安國公懊悔不已,他一直留着承德侯府,爲的就是有朝一日,他們一家子蠢人能做擋箭牌。
可是,這一家子蠢人,現在卻成了他的絆腳石。
他應該早點將這個妹妹,將她一家子人都弄死,以絕後患。
“我要他們活着,你知道我看着她們死去,我心裡是什麼感受嗎?我沒有你那麼有能耐,爲了你的大業,我們還要死多少人?!”秦太夫人趴在地上,哭聲震天動地。
安國公失望至極,根本不想和她說完。他轉頭看着杜九言和桂王,冷笑一聲,道:“五千人是吧?”
“怎麼,您要獨闖軍營?”杜九言問道。
安國公哈哈一笑,振臂大吼一聲,道:“大成教衆,何在!”
他話音剛落,就聽到圍着皇陵的四周,傳來一聲震天動地的迴應,“在!”
說着,他看着桂王和杜九言,道:“今天,誰也別想從這裡走出來。”
“他死了,你覺得你忙的還有用嗎?”杜九言指着趙煜。
安國剛道:“想想宮裡的人,想想王府的人,想想……”他轉頭看着所有的朝臣,“想想你們的家人。”
“要死,就一起死吧。”
“我得不到的,誰都不要想得到。就讓這個皇朝覆滅罷了,讓當年那個玩恩負義,沒有誠信小人的江山毀了吧。”
安國公大笑。
杜九言轉頭問桂王,“他如何召集兵馬的?”
“應該是他的人無處不在,一旦又風吹草動,立刻就能集聚。”桂王道。
他五千人衝進來,動靜不小,所以安國公人的知道了,並不奇怪。
“五千對五千。”安國公看着他們,“試一試,看看誰的命比較值錢?!”
趙煜忽然出聲,喊道:“夠了!”
安國公看着他,目光沉痛,道:“聖上,你不要害怕,只要老夫在一天,就一定會保你江山穩固。”
“你做這些的時候,問過我意見嗎?”趙煜看着安國公,雙眸赤紅憤怒之情難以控制,“你問過,我想以這種屈辱的身份做皇帝嗎?”
安國公愣了一下。
“你爲了你當年的一時氣憤,殺了那麼多的人,害了我一輩子。我若真是安國公府的孩子,我就只想做安國公府的人!”趙煜說着,掉下眼淚來。
安國公道:“聖上,你不要犯糊塗,聽信他們的話。你就是先帝的嫡子,任何人都不能篡改你的血統。”
“你是聖上的嫡長子,是大周名正言順的君主。”
趙煜笑了,指着皇陵外面,“大成教……那是什麼東西?”
“你不是說戒子是九江王的,古墓是九江王的,何以,現在是你來召喚教衆?!”
安國公很震驚地看着趙煜,又轉頭去看杜九言,忽然想笑。
他算了所有人,卻獨獨忘記算他的孫子和孫女了。
一個指着他的鼻子,罵他逆賊,一個得知真相後毫不猶豫的退縮背叛。
“聖上,”安國公走了兩步,看着趙煜低聲道,“那麼多人的性命,不是你想退就能退的。”
“事已至此,你不想做這個位置也得做!”
“你沒有選擇。”安國公看着他道。
趙煜笑了,刀架在脖子上,他也絲毫不怕:“好笑,實在太好笑了。”
“我纔是這天底下最可笑的人。”
安國公道:“你想清楚了,你一旦此刻認罪,你所有的一切都沒有了,包括你的孩子。”
趙煜微怔。
“你不想自己,難道不想想太子嗎?”
“你想讓太子和你一起,爲了莫須有的指控,而躲藏苟且一生嗎?”
趙煜目露震驚,心痛到難以支撐,說不出話來。
“大成教衆,何在?”安國公轉身,盯着杜九言道。
外面,無數個聲音齊聲回道:“在!”
“殺無赦。”安國公道。
“殺!”無數人應他。
隨即,就聽到咯咯啦啦的拉弓聲音,就聽到利箭脫弓的聲音……
緊接着,頭頂上空的光亮,瞬間被遮住,無數的利箭衝着準備射來。
砰砰砰……
無數的箭矢,就落在祈福臺一丈外。
地上密密麻麻,像是立着無數的刺蝟。
文武朝臣嚇的目瞪口呆,瑟瑟發抖。
這箭,只要再遠一點,他們現在就已經被釘在地上,成了亡魂了。
“這是第一次。”安國公看着杜九言和桂王,“讓你們的放了聖上,立刻撤兵。”
“否則,這裡所有人都走不出去。”安國公目光掃過在場所有人。
大家都看着桂王和杜九言,有人喊道:“不管真假,先、先撤兵吧。”
“這、這箭可沒有長眼睛啊。你們五千人沒弓箭,再厲害也鞭長莫及,哪能打得過他們。”史遷道。
杜九言負手,一步一步從臺階上走下來,她神色淡然,姿態閒適,絲毫沒有慌亂,一如她在公堂上一樣,自信,張揚!
“國公爺,”杜九言停在安國公面前,“大成教這麼多人,還真是讓人意外。”
安國公道:“那是自然!”
“俠之大成!”杜九言道,“這麼冠名堂皇的教義,卻做這些齷蹉的事。”
安國公冷笑,道:“誰做的事又是大公無私?人活一世,誰也不要標榜自己正義高潔。”
“也對。”杜九言歪着頭道,“今天是個好日子,我們準備了煙花慶祝。”
煙火?果然是小孩子胡鬧,安國公道:“是應該慶祝。”
“你聽!”杜九言道。
轟——
一聲接着一聲的爆炸聲傳來,緊接着,是地動山搖、人仰馬翻、嘶鳴喊叫。
又是一聲接着一聲的爆炸聲傳來,緊接着,煙霧瀰漫,無數人在嘶吼亂叫。
刀劍嗡鳴。
安國公面色大變,指着杜九言道:“炮藥?”
“茅道士鑽研幾年,終於得大成了。”杜九言道,“第一炮,送給您的大成教。”
安國公腦子裡嗡鳴着,搖着頭道:“不可能!”
他不可能輸的,不可能的。
“太后呢,你可想好了,太后還在宮裡。”
“整個皇宮都是我的人。”
桂王道:“是你的人又如何,整個內衛加皇宮內侍,不過四百人,不夠殺的!”
“哈哈,”安國公哈哈大笑,“你們還真是有備而來。”
他說着,手中的劍忽然一挑,直衝杜九言的面門,她早有防備往後一退,跛子和桂王已經迎面而上。
“怎麼,你們以爲我就這點本事嗎?”安國公大笑不止,大吼一聲,“大成教衆,何在?”
他話落,就見本來四面無門的祈福臺,忽然被人從裡面將石頭推開,一瞬間,從裡面衝出來幾十個蒙面的持刀的男人。
“聖上出門,我豈能毫無防備!”安國公盯着杜九言和桂王,“既如此,那就一起死吧。”
山下的人沒有上來,山上的人,桂王只安排了十幾個,剩下的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朝臣以及內侍。
“還真是不簡單啊。”杜九言迅速後退,“層層疊疊的防備,果然是安國公。”
幾十個黑衣人衝上來。
兩方打鬥在一起。
顧青山鬆開趙煜去迎戰。
朝臣們害怕地往後退,魯章之指着一面牆,道:“去那邊!”
大家貼牆站着,方寸大亂,魂不守舍。
“聖上!”安國公一把將趙煜拉過來後退,被他的人保護在中間,薛按緊跟而上,安國公道,“殺了他們,你還是聖上。”
“現在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
“不是他們死,就是你死!”
趙煜看着安國公,這個人是他的祖父……難怪這麼多年,他一直跟在他身後,對他有求必應。
他又看向秦萬勝,這個人就是他的父親?
趙煜閉上眼睛,沒有說話。
安國公放了心,他握着趙煜的手,道:“放心,這些人都活不了。”
平臺下,他安排了六十人,本只是有備無患,卻沒有想到,最後成了決戰勝負的關鍵。
謹慎,纔是決勝的關鍵。
“聖上,您看桂王。”安國公指着疲於應戰的桂王,“他是要殺你的,爲了這種狼心狗肺的人,你根本不用心疼。”
他說着,桂王忽然轉頭過來,視線衝着他,一笑,道:“這就是你最後的絕招了嗎?”
安國公嚇了一跳,頓時感到不妙。
不等他多想,就見無數黑衣人彷彿憑空出現一般,加入了他們。
這些人劍很長,出手麻利,他駭然失色問道:“這些……是什麼人?”
“龍衛!”跛子道,“送我們家門口了。”
自古龍衛,就住在皇陵。
居然有龍衛?安國公大驚失色,拉着趙煜轉身就走,“保護聖上!”
“想走?”跛子說着,踢開攔着的人,桂王上前,接招擊殺護衛。跛子劍花翻騰,直抵安國公的面門。
安國公將趙煜交給秦萬勝,他提劍迎戰,和跛子打在一起。
他年輕時或許能和跛子不分上下,但現在年老體衰,不過十幾招,他的劍被震脫手,跛子的長劍已經落在他的跛子上。
另一邊,趙煜和秦萬勝再次被顧青山和韓當扣押住。
“住手!”跛子喊道。
所有人停下來,都看着安國公這邊。大成教的教衆站在原地不敢動。
“你是誰?”安國公問道,“你就是因爲喜歡杜九言,所以甘願做一條狗,跟在她後面,呼之即來揮之即去?”
“桂王做了皇帝,你能得到什麼?”
“他江山美人在握,可你什麼都沒有。但是你若隨我,我卻能許你榮華富貴,享用不盡。”
跛子沒有理他。
“你許他榮華富貴?”杜九言哈哈大笑,“剛纔忘記說了,那夜玉道人帶走了真正的太子。”
“你以爲他死了嗎?”
安國公臉色發白,“什麼意思?”
他親眼看見那孩子沒有呼吸了。
“意思就是,真正的太子根本沒有死!”杜九言道,“三十年了,你欠他的債,也應該還給他了。”
“各歸各位吧!”
安國公搖頭,“不可能!他不可能活着。”
“跛爺。”杜九言盯着安國公,一字一句道,“把他欠你的三十年,討回來!”
所有人一怔。
跛子也吃驚地看着她。
桂王上來,也是不解。
安國公看着杜九言,又看着跛子,脫口道:“是你?”
“你是那個孩子?”
“對!”杜九言道,“那個孩子根本沒有死,他被玉道人帶回去養大成人,成爲龍衛之首,他纔是真正的太子!”
當時,跛子說龍衛首領必須是皇家血脈,可他卻不是的時候,她就覺得奇怪。
既然都是皇家的血脈,就不存在他是例外。
原來,他不但是皇家的血脈,他還是那個九死一生,命大福大的趙煜。
跛子都明白了,他看向杜九言,看過桂王,看向安國公劍往前一送,問道:“是你讓我無家可歸?是你讓我沒名沒姓,是你讓我做了三十年的影子?”
安國公搖着頭,“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你們空口無憑,絕對不可能。”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他忙碌了一生,到頭卻輸在兩個孩子身上。當年,他爲什麼不狠心補上一刀,當年魯念嬌生下秦九煙死去後,他就嫌這孩子麻煩,動了殺念,他爲什麼要猶豫?
他這一生,從不猶豫!
“有無憑證,無需告訴你。”杜九言道,“等你的,只有死!”
跛子擡手,一掌打在安國公的頭上,他眼睛一翻直挺挺地暈倒在地上,龍衛上前將他捆住。
秦萬勝和趙煜也隨即捆住。
“他怎麼辦?”韓當問桂王。
桂王看着趙煜,凝眉道:“先帶回宮裡,稍後再說。”
“劉海!”桂王道,“將一干閒雜,全部清理乾淨。”
劉海應是而去。
跛子丟了劍,站在原地,目光落在杜九言的臉上,問道:“是我師父告訴你的?”
“是!”杜九言道。
跛子失魂落魄地去找玉道人。
杜九言看着被拖走的安國公,和顧青山道:“讓人去國公府,不要給他們機會,**證據。”
“是!”顧青山應是。
杜九言去看魯章之,魯章之和她點了點頭,道:“你先忙你的事,別的話稍後回宮再議!”
“好。”杜九言掃過劉扶余,他正坐在地上,渾身癱軟滿頭冷汗。
安國公和秦萬勝被擒獲,皇陵四周的戰場清理的很快,一行人人馬悄無聲息地回了皇宮。
一個時辰前,宮裡也不太平,但好在桂王走前安排了孟郊帶着守着,此刻,所有人處理妥當,只有地上還未來得及清理的血跡,昭示着,剛纔這裡發生過什麼。
“聖上!”皇后帶着天子年周過來,“到底怎麼回事!”
她看到趙煜被捆着的,頓時大驚失色,盯着桂王道:“小叔,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要奪權奪宮?”
“他可是你的哥哥啊!”
桂王的視線在趙年周身上轉過,面無表情地吩咐道:“將趙煜所有子嗣全部帶去鳳梧宮關押。”
他說着,不忍再看,拂袖而去。
“先去鳳梧宮吧。”杜九言和趙煜道,“稍後,我們來和你說話。”
趙煜頭髮散亂,垂着頭,眼睛裡一點神采都沒有,他道:“好!”
“到底怎麼回事?”皇后跟在後面,牽着趙年周的手,趙煜沉沉地道,“等會兒再和你說,別問了。”
夫妻兩人帶着趙年周去了鳳梧宮,稍後,趙煜的兩位妃子並着三位庶出的皇子也去了。
杜九言在坤寧宮裡陪着太后。
太后哭的眼睛腫的看不清東西,握着桂王的手,哽咽地道:“墨兮……那個玉道人在什麼地方,哀家要再問問他,當年,到底是怎麼回事。”
“哀家親自養大的孩子,他那麼孝順懂事,敦厚善良,他怎麼可能不是哀家的兒子呢。”
“哀家不相信。”太后靠在桂王懷中,嚎啕大哭。
錢嬤嬤也在一邊抹着眼淚。
“娘,”桂王道,“這事,誰也沒有想到。”
他的心何嘗不是很痛,看着趙煜被捆着,他恨不能忘記一切,依舊當他是哥哥。
可是,一旦這麼做,他就對不起列祖列宗。
太祖打下這個天下,不是讓一個無恥之人,用陰損的手法改弦易撤的。
桂王垂着眼簾,面色很難看。
杜九言也很難過,在這整件事件中,趙煜的處境最難堪。
他什麼都不知道,做了十幾年的太子十幾年的皇帝,突然有一天被人告知他不姓趙,而是狸貓換太子中的那隻狸貓。
他如何能接受得了。
就算是她方纔指着趙煜鼻子,讓他退位的時候,她也於心不忍。
可大局就是大局,不是一時的不忍兒女情長,就能代替的。
“娘娘,我們去大殿吧,文武百官都在那邊等着,玉道人也會在。”杜九言道,“當年的事,一定會說清楚的。”
太后擦了眼淚,點頭道:“好!”
她連衣服都懶得換,就這麼出去,錢嬤嬤想喊她想了想又算了,和王寶應一人一邊的扶着出去,太后問道:“他……在鳳梧宮嗎?”
“是!”桂王道。
太后無力地點了點頭,冷冷地道:“秦韜,哀家要將他五馬分屍,挫骨揚灰!”
“他讓先帝至死都不知骨肉已分離,讓哀家此刻痛不欲生,親手將仇人的孩子撫養長大。”
“他害了兩個無辜孩子的一生。”
“他讓哀家無顏去見先祖列宗。”
人是有感情的,她養了三十年的兒子,一朝說讓她不認,她做不到。
若這兒子一早就知道,故意爲之,令她氣怒厭棄也就罷了,偏偏他也是無辜的。
她要怎麼辦。
她連見都不敢去見他。
恨不得現在就死了,一頭在撞死,也就一了百了。“娘娘,您往好處想,真正的聖上,您的骨血找到了啊。”錢嬤嬤提醒道。
太后一怔,隨即想到了那天她在九江王府看到跛子時的感覺,當時的他左手鮮血淋淋,可眉頭都也皺一下,面無表情地站在那裡。
她當時就多看了他幾眼,因爲這孩子的眉眼,像桂王的祖父仁宗。
尤其是那雙眼睛鼻子,只是神態要比仁宗更端肅一些。
原來,他纔是真正的趙煜,是那個一出生就九死一生的孩子。若非他福大命大,他們母子可能再也見不到了。
太后嘆了口氣,和錢嬤嬤道:“作孽,哀家這輩子真的是白活了。”
“誰能想得到呢。”錢嬤嬤道,“季貴妃當年那樣,誰能想得她有這樣的手段和心機。”
她們都以爲季貴妃的手段不堪一提,可實際上,她們纔是那個不堪一提的人。
“她有什麼心機和手段,還不是個蠢人。”太后道,“自己的兒子是趙家的骨肉,真正的皇室的王爺,她卻幫着一個外人謀奪皇位。”
“難道秦家人做皇帝,他兒子能更上一層樓?”
反倒會成爲對方的眼中釘肉中刺。
“所以她才死了。”錢嬤嬤道,“秦太夫人不是說了嗎,季貴妃的死也是中毒而亡。”
“安國公殺九江王的時候,可是一點沒有留情面的。”
太后不奇怪。他要殺桂王,是因爲桂王是皇室嫡子,可九江王爺是先帝的孩子,對於一個假皇帝來說,就是威脅。
以安國公的作風和手段,是一定不會留着九江王的。
“秦太夫人的母子,都是蠢人。”太后怒道。
錢嬤嬤點頭,道:“承德侯府一家子,都被安國公養廢了,不管什麼事都聽他的,依賴他。”
杜九言牽着桂王的手,看着他低聲道:“你別難過。幫他找個安穩的地方,讓他們安安穩穩地活着就好了。”
“也是全了你們兄弟的情分。”
“我心裡難過。”桂王垂着頭,道,“從幾年前我知道的開始,我夜夜做噩夢,夜裡夢見我和他刀劍相見。”
“我甚至想過,就這樣裝作不知道過一輩子。”
他轉頭問杜九言,問道:“我是不是很懦弱?”
“不,王爺不是懦弱,是善良是重情義。”杜九言摸着他的臉,道:“你們的兄弟彼此照顧,互相幫扶,他愛護你超過自己,你敬愛他也亞於自己,你們兄弟情沒有假。”
“一個有血有肉的人,做不到什麼都可以不顧忌,而不達目的不罷休的。”
“你沒有錯,錯的是安國公。”桂王道。
桂王將她抱在懷裡,輕聲道:“我很慶幸遇到了你,更慶幸你不是秦九煙而是杜九言。”
“我很害怕你我成爲仇人。當我開始安國公的時候,我心裡猶如火灼一般,痛不欲生。”桂王道,“一邊是列祖列宗,一邊是哥哥和你。”
“我……我不知道應該怎麼辦,我只能逃避。”
杜九言能感覺到,自從找到青巖散人後,桂王的表現就很反常。他和她不一樣,他心裡是有懷疑安國公的,可是很怕因爲安國公,他們夫妻兩人會反目成仇。
所以,他躲躲閃閃逃避自惱。
“你做的很好了。”杜九言道,“自小那麼多人的寵着你,你卻沒有恃寵而驕,卻那麼懂事的維護兄弟感情。當你得知趙煜的身份可疑,你沒有衝動對質,而是不動神色,去廣西造反籌備。”
“只是,安國公藏的太深了,而那些事發生的時候,沒有任何證人和證據,你又還沒出生。你查不到是正常的。”
安國公確實老謀深算,滴水不漏。
若非他放火燒了九江王府,她也不可能從九江王身上跳出來,也不會想到安國公。
就如當初說靖寧侯一樣,能做到那些佈局的人,大周沒有幾個人,靖寧侯是一個,那麼安國公也是一個。
她原本一直糾結於和驚訝城聊天的人年紀和安國公對不上,後來她想起來,安國公沒有和荊涯衝聯繫,但是秦萬勝可以。
隨後,他想到申道儒說季貴妃的話。她是害怕和擔心的,甚至並不是心甘情願豁出去,否則,她就不會留一條退路,找一把扇子保他兒子一條命。
另外一方面,就算九江王做了大逆不道的事,她的孃家承德侯以及安國公府也能幫忙周旋,一個安國公的能力,不比一把很難找到的扇子更好用?
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安國公不能用。
可安國公和承德侯常來常往,沒道理不能用。
所以,她站在火場的時候,隱隱浮現出安國公父子的容貌。直到晚上去喊醒桂王,兩個人聊過之後,她就更加確信了。
隨後,鬧兒出事留下玉佩的作證,陳朗說他當年被追殺離京的原因。
事情就徹底明朗了。
“原來,我身邊所有人,所有事都不是偶然和巧合。”杜九言苦笑。
桂王看着她,摸了摸她的頭,道:“我是巧合。”
兩人無奈一笑,進了大殿。
朝臣們都驚魂未定地在喝茶,跛子和玉道人還有茅道士三個人坐在一起,茅道士在吐沫橫飛地吹他的炮藥,又想起來什麼,和跛子道:“你當時拿人皮的時候,我就說你有問題。”
“說你道士你還否認。”
“合着你就是騙我的。哼!”茅道士道。
玉道人手裡的拂塵啪嘰敲了茅道士的頭,怒道:“你和誰說話呢?擺正自己的位置。”
玉道人說着,一轉頭腆着臉衝着跛子道:“您別生氣,他從來都是沒有腦子,要不然我也不會將他逐出師門了。”
“什麼將我逐出師門?你死了師門就是我的了。”茅道士說着,看着跛子又訕訕然摸了摸鼻子,道:“我、我忘記他的身份了。”
尷尬!
跛子端着茶盅,面色沉如水,對周遭的事情毫無反應。
有人走進來,他從嗡嗡的議論聲和錯綜的腳步聲中,立刻聽到了杜九言的腳步聲,忽然擡起頭來看向杜九言。
“跛爺。”杜九言拉着桂王快步過去,看着他,忽然不知道說什麼,只道,“你餓不餓,吃飯了嗎?”
跛子看着她,忽然笑了,搖了搖頭道:“沒有吃,有點餓!”
杜九言看着桂王。
“我去給你弄點吃的。”桂王很尷尬,不知道怎麼和跛子相處說話,轉身出去了。
跛子又垂下眼簾,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
他一向獨立強大,彷彿無堅不摧。她第一次看到這樣的他,心疼不已,不由將他那隻受傷未好的手牽起來,道:“換藥了嗎?我請太醫來給你換藥吧。”
“不用。”跛子回握着她的手,目光中有猶豫和不知所措,“九言,我……怎麼辦?”
杜九言眼眶一紅,低聲道:“拿回屬於你的一切。”
屬於他的一切嗎?
三十年來他一無所有,像個孤魂野鬼,像個影子無名無姓,他以爲他一生都會如此,可是一夕之間,他有了母親有了兄弟甚至於……他還是真正的皇帝?
整個天下都是他的?
他要天下幹什麼?
跛子笑了,搖了搖頭道:“九言,我好累!”
“嗯。”杜九言點了點頭,“我知道。”
跛子端着茶盅,像個無助的孩子,垂着頭繼續發呆。
杜九言回頭看着簾子後面的太后,太后的目光也頭過簾子看着跛子。
“那孩子……也很難過吧。”太后哽咽地道。
她想立刻去將安國公拖出來亂刀砍死。
“可憐見的,”錢嬤嬤哭着道,“聽說小時候腿就壞了,玉道人一開始沒給取名字,後來猜測到了就不敢給他姓名,就一直跛子跛子的喊着。”
真太子真皇帝,誰敢給他取名字。
“我的兒……”太后倒在錢嬤嬤身上,主僕二人無聲地哭着。
靖寧侯父子從門口走了進來,大家都起身行禮,靖寧侯一一回禮,視線就落在杜九言和跛子身上,目光微動他朝跛子走過去。
跛子放了茶盅,起身拱了拱手。
靖寧侯給他回了禮,兩人沒有說話,對面站着,氣氛令人僵硬。
“侯爺,”杜九言道,“你受苦了。”
靖寧侯道:“不苦。是我這個舅舅無能,沒有護好幾個孩子。”
他身爲舅舅,卻毫不知情他的外甥被人掉包了。他仰仗皇家仰仗兩個外甥,卻對外甥的受苦的事,毫不知情。
他羞愧不已。
靖寧侯看着跛子,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
跛子也不準備開口。
那邊,魯章之帶着朝臣一直在討論此事如何處理。
桂王親自端着托盤進來,上面放着幾碟子小菜一碗雞湯麪,放在跛子面前的桌子上,道:“趁熱吃。”
“謝謝!”跛子沒有客氣,默不作聲地吃麪條。
桂王看着他,心情極爲複雜。
跛子吃完麪條,小內侍誠惶誠恐地上來收了碗出去。
桂王咳嗽了一聲,道:“各位,都說說吧。”
王閣老看着跛子,出列行禮,道:“安國公的事已是事實,人證後事情已經很清楚明瞭。可是……”
“真正的聖上,又怎麼證明真假呢?”
是啊,那個孩子一出生就被抱走了,太后這個親生的母親沒有見到就被掉包了。
那麼,怎麼證明,這個孩子的真假?
大家都想到這個問題了,只是王閣老向來是有事往前衝的人,便說出來了。
大家都看着玉道人。
玉道人愣了一下,指着自己的鼻子,“問、問貧道?”
“玉道人,”王閣老道,“此事,只要你能證明,不是嗎?”
玉道人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他來回的走動,焦躁地道:“貧道怎麼知道?”
“玉道人,有個人問題。”王閣老問道,“當時你進宮算命,說當時的太子不是真命天子的時候,你沒有請跛爺進宮和聖上見面,可事後你再次進宮,你說聖上已知時日不多,他相信你的話並給了你詔書,當時你爲何不請跛爺進宮覲見?”
“啊?”玉道人撓了撓頭,道,“當時沒有請跛爺進宮?”
他來回走動回憶當時的情況,忽然道:“我想起來了,當時他不在京城,而是跟着他師父遊歷去了。”
“這還要證明嗎?”玉道人很不高興,“貧道的存在就是證明啊。”
“桂王爺,你信不信?”玉道人問桂王。
所有讓你的視線落在桂王身上。
王閣老道:“王爺,此事不能大意啊,皇室血脈容不得半點混淆。”
“我信!”桂王打斷王閣老的話,“我相信他是當年的那個孩子,是我的兄長。”
跛子目光微怔,看着他有些震驚。
他和桂王的關係一直只停留在杜九言的事情上,所有交集也只是杜九言。他不喜桂王,相信桂王也不喜他。
可是,他今天居然這麼輕易的就相信他了,這讓他很驚訝。
他難道不怕玉道人是第二個安國公,而他,也是第二個假趙煜嗎?
“王爺!”王閣老道,“這太草率了。”
桂王看着衆人,道:“我信他,就不草率。”
“哀家也信,”簾子後面,太后也道,“各位看一看,這孩子的眉眼,是不是像仁宗?”
衆人就去看跛子,魯章之道:“跛爺的容貌,確實很像仁宗。”
經歷過三朝的人有一些,可經歷過三朝還見到過仁宗的人,在場的就只有魯章之了。
畢竟,不是爲官就能面聖。
“那、那就算跛爺身份不假,那、那皇位怎麼辦?”王閣老問道,“依老臣意見,既然先帝第二份傳位詔書是給桂王爺的,那就按照第二份傳位詔書來執行。”
“你的意思是,讓桂王爺登基爲帝?”魯章之凝眉問道。
王閣老道:“是!”又道,“恕老臣說句不得當的話,現在只有桂王的身份是名正言順毫無瑕疵的,桂王爺繼承大統纔是最保險的。”
雖說都相信跛子的身份不假,可是,以防萬一,桂王還是最保險的。
衆人的視線,又落在桂王身上。
桂王凝眉,看向王閣老道:“此事明日早朝再議吧,我們都需要時間。”
王閣老道:“還請王爺三思。”
說着,他也衝着跛子略行了禮。
“現在說兩件事。”桂王道,“安國公十惡不赦,無論是本王還是太后娘娘,都不會放過他的。”
“所以,各位大人也回去想一想,如何判刑,是誅九族還是三族,承德侯府又當如何定罪也一併想一想。”
衆人應是。
“那王爺,聖……他要怎麼辦?”錢羽問道。
不知道如何稱呼趙煜。
“不知道。”桂王拂開袍子坐下來,“你們說,怎麼辦?”
大家立刻你一眼我一句討論起來,有人說圈禁有人說和安國公一起殺了以絕後患。
桂王聽着,問道:“沒有別的方法了?”
大家一愣,魯章之問道:“王爺何意?”
“我想讓他做回普通人,過自己想要過的生活,忘記過往和身份,自在快樂的過一生。”桂王道,“我不捨得殺他,更不捨得圈禁。”
“各位覺得本王的決定,妥當嗎?”
魯章之凝眉朝杜九言看去,他覺得不妥當。趙煜現在或許很好,可是誰又知道,將來他會變成什麼樣子。
他可是做過帝王的人,帝王術瞭如指掌,他手中的人脈甚至比桂王還要多。
誰能知道,若干年後,他會不會告訴天下人,是桂王爲了奪宮而故意捏造身份陷害他。
現在跛子的身份就說不清了,更何況以後呢。
所以,以絕後患的辦法就是將趙煜殺了,就算實在捨不得,也得捨得,不但是他,就連他的兒子也要如此。
“王爺,老臣認爲不該將他放出去,還是圈禁在宗人府吧,既能成全大家的情意,又能防止再出意外。”魯章之道。
桂王撐着額頭,道:“本王心意已決了,閣老就不要再勸了。”
“若真如此,那也要派遣人隨時盯着跟隨方纔可以。”魯章之道。
這點,桂王沒有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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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這樣吧,”桂王道,“今晚我們都想一想,明日早朝,將所有待定的事情定下來。”
“有勞各位大人,今日辛苦,都會去休息吧。”
衆人應是,沒有多留,結伴而去。
“劉扶余沒有來。”馬閣老道。
“說嚇病倒了。”王閣老道,“他哪有膽子來?!”
衆人小聲說着話,出去了。明日,朝堂要換天了,他們所有人心裡還惶惶然充斥着不安,也沒有心思去管劉扶余等人的處境和將來。
反正,該定罪的,總要定罪的。
大殿裡,太后從簾子後面走了出來,視線膠着在跛子的臉上,三兩步走過來,停在他面前。
跛子起身拱了拱手,波瀾不驚地道:“太后娘娘。”
“你……一直叫跛子?”太后紅着眼睛問道。
跛子頷首,道:“是!”又看着玉道人,“玉道人知道的比我清楚,娘娘可以問他。”
他現在並不想說話。
“貧道先是存疑,來不及取名字,後來知道了他的身份,就更加不敢取了。恰巧他當時被丟下井裡的時候,摔着腿了,事後雖慢慢長好,但三歲多時練功又受傷一次,後面就一直有點跛,我索性就喊他跛子了。”
太后看着他的腿,忽然蹲了下來,道:“哪裡,哀家看看。”
跛子後退了一步,凝眉道:“已是舊傷,娘娘不必如此。”
“哀家就看一眼,”太后落着眼淚,蹲在地上,伸手去摸不遠處跛子的左腿。
跛子看着太后。
房間裡大家都沒有說話,氣氛凝聚着傷痛。
跛子猶豫了一會兒,往前走了一步,讓太后的手碰到了他的左腿。
太后顫抖着,一點一點揭開他的褲腳。
在膝蓋下面脛骨的位置有一塊突了出來,這個地方的骨頭長歪了,所以只要走路這裡都有刺痛感。
但一種疼痛每日存在的話,慢慢的就會適應然後習慣。
“爲什麼沒有找大夫?”太后哭着,心疼地去摸那塊凸起的骨頭,玉道人摸了摸鼻子,道:“摔的時候貧道不在家,等三個月回來他的腿已經長好了。”
“找了大夫,說敲碎了或許可以長回去,可是……可是隻是有可能,如果長不回去就會瘸的更厲害。”
“他才三歲,貧道也不捨得。”玉道人沒帶過孩子,茅道士做他徒弟時候年紀已經很老了,他就怕養孩子。
指望他多細心,很難。
“稍後請太醫來看看。”太后看着跛子,“或許有用呢。”
跛子沒有說話。
太后由錢嬤嬤扶起來。
“你……還餓不餓,讓錢嬤嬤給你做飯吃好不好?她做的飯墨兮最喜歡了。”太后道。
跛子忽然問道:“你們都相信嗎?”
大家一怔。
“哀家相信,”太后道,“那天哀家看見你心裡就有感覺,只是當時墨兮昏迷,哀家沒有多想。”
“現在再去想,一定是我們母子心有靈犀的緣故。”
跛子抿着脣,質問道:“我若是假的呢?”
“不會。”太后道,“不會是假的,你那麼像你祖父。御書房有你祖父的畫像,你可以去看看。”
跛子微微頷首。
“你這是懷疑貧道啊,”玉道人道,“貧道出家人,是不可能騙人的。”
桂王道:“你們去坤寧宮吧,我和九言稍後過來。”他說着看向跛子,“事情,我們再稍後聊。”
跛子頷首。
桂王和杜九言去了鳳梧宮。
跛子由太后和靖寧侯幾個人簇擁着去了坤寧宮。
鳳梧宮門外,薛按魂不附體地守在門口,看見桂王和杜九言進來,忙起身行了禮,道:“給王爺、王妃請安。”
“嗯。”桂王掃過他一眼,進了鳳梧宮裡。
杜九言在門口停下來,看着薛按,問道:“薛公公,您和國公爺可熟?”
“奴婢和國公爺熟肯定是熟的,但不是您說的那種熟。奴婢以性命保證。”薛按道。
杜九言不相信,“薛公公進宮多少年了?”
“奴婢九歲進宮,迄今已經五十三年了。”薛按回答。
杜九言頷首,“你又是什麼時候開始照顧太子的,在照顧太子以前,你哪裡當差?”
“奴婢原先是在先帝御書房當差的,我師父就是當時的掌印大太監,後來先帝指了奴婢伺候太子。”薛按道,“再後來太子搬去西五所住的時候,奴婢就正式跟過去了,那年太子七歲。”
“如此說來,你既不知道狸貓皇太子的事,也不曉得先帝被下毒的事?”
薛按跪下來,磕頭道:“奴婢哪有這個膽子。先帝駕崩奴婢已經在太子府做總管事了,不在宮裡當差。”
“太后娘娘當年生產時,奴婢年紀還是御書房裡一個小太監。”
薛按解釋道。
“我不相信。”杜九言道,“都是聰明人,你是成精的大太監,辦事滴水不漏,我是找不到證據你的。”
“但,你可能活不成的。你想清楚了,仔細回憶一下你都記得什麼。”
“說的好了,或許能保你一命,讓你出去過一過正常人的日子,說的不好,那你就只能一輩子留在宮裡了。”
杜九言沒有再看薛按。
“奴婢知道。”薛按跪下來,磕頭道,“奴婢知道,當年就是奴婢將孩子抱出去的。”
薛按道:“當時奴婢留了一心,看了那個孩子的身體。”
“他的後腦勺有個紅斑。”薛按道。
杜九言看着他,點了點頭,“知道了。”
鳳梧宮的房間裡,桂王和趙煜對面坐着,趙煜彷彿一瞬間蒼老了不少,他道:“你要殺了朕嗎?”
“捨不得。”桂王道,“你想去哪裡?”
趙煜驚訝地看着桂王,忽然又理解了,這就是桂王啊,他如果能下定決定絕了他這個後患,又怎麼可能忍着了五六年。
“你殺了吧。”趙煜道,“留着年周他們一命。稚子無辜,更何況他們什麼都不知道。”
“我……我活着一日,終究是禍害。”
桂王搖頭,“禍害不是用來怕的。”
“你想想去哪裡吧。”桂王道,“我先去坤寧宮了,這兩日吃喝都會給你送來,你……不要胡思亂想。”
桂王起身出去。
趙煜靠在椅子上,揉着頭臉,聽到腳步聲,他知道是皇后,便道:“墨兮問,我們想去哪裡。”
“聖上!”皇后在他面前跪下來,哭着道,“確認嗎?”
趙煜愧疚地看着皇后,道:“是,確認。”
“爲什麼會這樣,爲什麼!”皇后趴在趙煜的腿上嚎啕大哭,“這讓你怎麼辦,讓年周怎麼辦!”
趙煜也不知道。
年周從太子變成了庶民,他會不記恨嗎,他會平平安安長大嗎,他真的會做一個普通人嗎?
沒有人會知道。
“你開解他吧。”趙煜道,“他是大孩子了,人在**難以預料。”
皇后慟哭。
隔着幾座宮殿,王太妃正用手絹擦着懷王的靈位,她頭也不會地和韓太妃道:“我就說,事情和他有關吧。”
“倒是沒有想到,他居然是假的。難怪要所有王爺的性命。”
“只有殺了所有王爺,王位才能坐穩啊。可憐幾位王爺,成了被人搬開的攔路石。”
韓太妃咬牙切齒地道:“秦韜真是狼子野心,居然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事。待他被五馬分屍的那日,本宮定要去拾起他的心肝,丟去喂狗。”
“這樣怎麼能解恨?”王太妃將懷王的靈位擦乾淨,用包袱抱起來,韓太妃看着她很奇怪,“你將靈位收起來作甚?”
王太妃和她道:“你等等。”
她說着,去房裡取了一把包的嚴嚴實實的瑤琴出來,交給韓太妃,“這個給你,做個念想。”
“你……你爲什麼給我?”韓太妃感覺不太好。
“一個物件而已,”王太妃道,“你拿回去吧。我換件衣服出去走走。”
韓太妃道:“你別做傻事。安國公還沒有死,我們都要好好活着。”
“我不死,”王太妃道,“我就想出去走走。”
她說着回房去了。
韓太妃心事重重地回自己宮裡去了。
坤寧宮裡,院正親自看過跛子的腿,拱手回道:“舊傷時間太久了,以微臣的醫術,就算打斷了再等生長,也難以復原了。”
院正說完,發現庫寧宮裡沒有聲音,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他下的一抖,跪下來道:“微臣……微臣不敢託大,說寫不切實際的話,但、但以微臣以及太醫院所有人的醫術,確實辦不到。”
“不過,”院正擦了擦汗,又補充道,“聽說在滇南那邊有種草藥,對骨傷很有用。微臣年輕時跟師父遊歷行醫的時候,曾親眼見過。”
桂王揚眉,問道:“滇南?藥名是什麼?”
“叫續骨膏。”院正道,“在孟良。”
玉道人馬後炮,嘿了一聲,道:“貧道似乎也聽說過,不過,有這麼神奇嗎?”
“有!”院正道,“若非微臣親眼所見,也不敢說出來,讓……讓……冒險。”
院正不知道怎麼稱呼跛子。
“你回去將路線和你知道的都寫下來拿給我。”桂王和院正道。
院正一迭聲應着是,行禮退了出去。
“不用治了,我習慣了。”跛子看着桂王,淡淡地道,“很遠,無需再走一趟。”
桂王微微頷首,道:“等下次有事過去,順道辦了。”
跛子拱了拱手,算是道謝了。
兩人認識這麼久,今天的氣氛是最尷尬的時候,桂王看着淡然,可心裡卻是五味雜陳,極其複雜。
一言難盡。
“薛按說,他當年將孩子抱出去的時候,特意看了那個孩子的身體。”杜九言道,“那個孩子的後腦勺上,有個紅斑,指甲蓋大小。”
太后一愣看向跛子。
跛子凝眉,接受着衆人的目光,沒有說話。
“有!”玉道人跳出來,道,“有!”
他說着去撥跛子的頭,果然,在左邊的後腦勺的髮根處,有一個兩個指甲蓋大小的紅斑。
太后捂着嘴,哽咽地道:“我的兒!”
“關於身份,”跛子將頭髮綁好,看着在座的所有人,“知道我是誰就好了,至於其他,不重要了。”
他說着,衝着各位叉手,道:“今日疲憊,我先告辭了。
“你別走,”太后淚眼朦朧地拉住他,哽咽地道,“孩子,你……你要是心裡不舒服,你罵娘一頓行嗎?”
“是娘沒有用,將你生下來卻沒有起做好娘,保護好你。”
跛子停下來看着太后,一時間很恍惚。
娘嗎?
他不知道怎麼開口。
“舅舅也有責任,”靖寧侯忽然衝着他跪了下來,道,“你要恨,就很舅舅吧!”
跛子讓開一步,避開靖寧侯的大禮,見桂王沒有上去扶,他猶豫了一下只得上前去扶靖寧侯,道:“奸人算計,難防範。”
“和你們沒關係。”
“我……也沒有怪你們,只是一時間難以接受身份轉變。這對於我來說,衝擊力太大了。”
“我需要時間來接受,所以打算回去冷靜一下。”
“等我想清楚了,再來找你們認親。”
靖寧侯撇過頭去擦了眼淚。
“娘,舅舅。”桂王道,“讓他冷靜一下吧,我們也都需要冷靜。”
靖寧侯道:“可是……可是皇位怎麼辦?”
這是目前最大的事。
“國不可一日無君啊。”
桂王看着跛子。
“看我做什麼?”跛子眉頭高高揚起來,他猜到了桂王的意思,擺手道,“就算我的身份沒有問題,可我沒有學過治國之策。”
“你是嫡長子,”桂王道,“皇位自然是你的。”
跛子目瞪口呆,“你覺得合適嗎?”
“合適!”桂王道。
跛子看向杜九言,問道:“你覺得合適嗎?”
“不知道。”杜九言在一邊吃水果,搖頭道,“我一個小訟師,不懂國家大事。”
跛子白了她一眼。
他看着桂王,桂王也看着他。
“我做不了君王。”桂王道,“你既是我兄……哥,那就要擔起嫡長子的重任來。”
跛子被氣笑了,道:“不要再說了,我不會同意的。”
“如果是這個結果的話,你們就當沒有認我回來吧,真正的嫡長子死了便是。”說着要走。
桂王攔着他。
跛子看着他,桂王也看着他,兩個人之間電光火石,一觸即發。
太后和靖寧侯目瞪口呆。
剛纔還悲悲慼慼的認親,怎麼一轉眼就要打架了?
“好好說話,”太后站在中間,道,“我們坐下來商量吧。”
以前都是兄弟間爲了皇位你死我活,這兩個倒好,你死我活是爲了不做皇帝。
兩個人都坐下來。
“哀家的意思,你可以想一想皇位的事,”太后和跛子道,“墨兮真的不合適,大周在他手裡,早晚要完。”
跛子道:“他將廣西治理的很好。”
“廣西纔多大,豈能和全國相比。”桂王道,“你沒學過治國之策,我也沒有學過。”
自古只有太子能學。
“有魯閣老陳先生在,你再手生也能學會。”桂王道,
跛子揉着額頭,忽然轉頭看向杜九言。
杜九言咬着半邊蘋果愕然地看着他,問道:“幹……幹什麼?”
“你跟我來。”他起身忽然出去。
杜九言吞了蘋果看着桂王。
“勸勸他。”桂王道。
杜九言跟着跛子出去,他站在撫廊下看着她,光線明暗,目光似深潭一般,讓人看不清在想什麼。
“什麼?”杜九言道。
跛子忽然擡手,壓在她的肩膀上,問道:“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我?”杜九言道,“我繼續做訟師啊,畢竟我的人生目標很遠大。”
跛子看着她,忽然滿腹的話,都說不出來。
“我出去走走。”他出了坤寧宮,很快消失不見。
杜九言回去,大家都看着她。
“他說他出去走走,”杜九言無奈地道,“讓他靜一靜吧,事情也不是一蹴而就能成的。”
大家都嘆了口氣。
她正要說話,忽然鼻尖聞到了一股焦糊味,她一怔問錢嬤嬤,道:“您在煮東西嗎?”
“沒有啊,”錢嬤嬤怔了一下,王寶應衝了進來,喊道,“娘娘,王爺,不好了。”
大家都看着王寶應。
“鳳梧宮走水了。”王寶應道,“鳳梧宮走水了。”
桂王蹭地一下站起來,大步衝了出去。
“什麼!”太后眼前一黑,“內衛呢?內衛去救火了嗎?”
王寶應應是,道:“宮裡剩下的信得過的內衛就五六個人,這會兒還有幾個在外面守着宮門,奴婢安排宮裡的內侍和女官去救火了。”
今天宮裡也進行了大清理,安國公的人,遠比他們想象的要多的多。
整個內衛近千人,多半的人是他,其餘的人他們還不確定,只能先關在宮外慢慢審察。
這兩日慢慢就會處理這件事。
“走!”太后跌跌撞撞往外走。
杜九言喊了一聲,“我先過去。”也跟着桂王去了。
桂王一口氣衝到了鳳梧宮,頓時愣在了原地,整個宮殿聯排的房間都起了火,火還不是從裡面燒出來,是從外面。
“救火!”桂王抄起宮人的水桶,衝進去照着門就撲了水,擡腳去踹門。
“哥!”桂王喊道,“哥,你在裡面嗎?”
房間裡沒有聲音,桂王立刻就想到有人下毒了。
他又接連踹了兩腳,忽然聽到院子裡響起一連串的笑聲,“墨兮啊……”
他猛然回頭,就看到王太妃手裡提着桐油,一手拿着火把。
“是你!”桂王道,“你瘋了嗎?!”
王太妃哈哈大笑,搖着頭道:“不是我瘋了,是你瘋了。”
“因爲這個人,你真正的哥哥們都死了。”王太妃指着裡面,道,“你現在,打算寬恕他嗎?”
“你太愚善了。”
“不過沒關係,我和他的仇,我會親自了結。”
“現在了結了。”王太妃衝着桂王走過去,笑盈盈握着火把,“他應該死的。他活着纔是大患。墨兮,你太婦人之仁了。”
桂王不想和他廢話,火就燒進去了,一會兒就算他們被燒死,這麼大煙,也會死人。
“九言,將這個瘋婆子砍了。”桂王懶得理王太妃,又踹了兩腳門。
杜九言帶着人上來和王太妃周旋,太后站在院子裡,指着王太妃的鼻子大罵。
王太妃大笑不止。
桂王踹開門,房間裡煙霧繚繞,他喊道:“哥!”
衝進臥室裡,就看到趙煜和皇后還有三位貴妃三個孩子都東倒西歪地躺在地上。
他大驚失色,將趙煜和趙年週一手一個夾着出來。
又折返回去,將所有人都救了出來。
等停下來,他蹲在趙煜面前。
趙煜躺在地上,面色蒼白毫無生氣,他喊道:“哥,你醒醒啊!”
“你以爲我就放火嗎?”王太妃哈哈大笑,“他們一下午沒喝水,我讓人送壺茶和點心進去,他們豈有不喝不吃的道理。”
“那裡面有烏頭的毒,毒性夠足,哪怕沾上一點,都會要命。”
王太妃盯着趙煜,大聲喊道:“我的兒你看到了嗎?你的大仇母妃替你報了。”
“再等兩日,另一個罪魁禍首也會來找你了。”
“我的兒,你記住他們,就算到陰曹地府,也不要放過他們!”
桂王將趙煜抱起來,緊緊摟在懷裡,哽咽地喊道:“哥,哥!”
“太醫呢,太醫呢?”太后衝着人喊道。
太醫匆匆趕來,搭了脈,大驚失色,顫顫巍巍地和桂王道:“娘娘,王爺……都……都沒氣了。”
“只有、只有他還有一點,可能是因爲沒有吃東西的緣故。”
趙煜只碰了一口茶,所以中毒很淺。
“救,救,快救!”桂王吼道。
太醫顫抖地施針,靜待了一盞茶的時間,就感覺到趙煜的眉頭動了一下,桂王喊道:“哥!”
“怎麼樣?”太后問道。
“先、先移去房間裡吧。”太醫道。
桂王抱着趙煜就去了隔壁宮,將趙煜放好。趙煜無力地睜開了眼睛,打眼就看到了太后和桂王,兩個人一臉的擔憂和自責。
“母后……”
太后失聲哭了起來,點頭道:“唉,母后在!”
“對不起,”趙煜道,“我、我讓您傷心失望了。”
太后搖着頭,道:“乖孩子,母后不怪你,一點都不怪你。”
“縱然知道你不是母后的孩子,母后也當你是自己的骨肉,這輩子都是。”太后道。
趙煜虛弱地笑了,道:“謝謝母后!”
“別說了,你讓太醫給你治,等你好了我們再說話。”太后道,“母后剛纔就想來找你說話,可是不知道怎麼面對你。”
“等你好了,母后和你好好說話。”
“就在京城選一處宅邸給你,你就在京城,你還是我的好兒子。”
趙煜眼皮很重,艱難地撐着,道:“好!”
他說着,去看桂王,緊握着桂王的手,道:“墨兮,哥哥……要走了。”
“這輩子,能做你的哥哥,我三生有幸。”
桂王抿着脣,眼淚掉下來,道:“我也是!”
“我知道茶裡有毒。”趙煜笑了一下,血從嘴裡涌了出來。
桂王用袖子拼命地給他擦着嘴,將他抱起來託着他的頭。
“我們都死了……纔不會讓我的墨兮爲難。”趙煜道。
“你好好的,下輩子我們還做兄弟,好不好!”
桂王哭着,使勁點頭,道:“好!”
“哥,好!”
“好。”
趙煜擡手,桂王哭着將自己的腦袋伸過去,趙煜的手搭在他的頭上,摸了摸,“墨兮,你好好的,替我孝順母后,替我過未經歷的人生。”
“哥哥,最喜歡墨兮了。”
“好!”桂王的臉上貼在趙煜的胸口,落在他發頂的手,無力地摔在了牀沿上。
太后大哭起來,喊道:“煜兒!”
“我的煜兒!”太后癱坐在地上,靜寧侯也癱坐在一邊。
杜九言捂着嘴,眼淚簌簌地落着。
桂王抱着趙煜,緊緊抱着,道:“好,我聽你的,都聽你的。”
跛子站在門口,久久未動。
順天十一年臘月二十七,世宗駕崩,皇后和太子以及三位貴妃兩位王子,同夜薨逝。
同夜,懷王之母王太妃也在房中自縊。
世宗雖未入皇陵,但在趙氏宗譜中,卻並未被除名,在大周的歷史上,是個特殊的存在。世宗和桂王的兄弟之情也被後世子孫傳頌,戲文之精彩遠超其他。
開年正月二十,亂了一個月的朝堂,第一次開朝,滿朝百官無虛席。
但卻無人主持大局。
殿外,跛子和桂王還有杜九言三人對面而立。
“你想好了?”趙煜去的那夜跛子也消失,直到剛剛他出現在這裡,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坐上這個位置,你……就是天下的君王了。”
跛子不看桂王,只盯着杜九言,忽然擡手摸了摸她的頭,道:“想好了。但我登基爲帝,有個條件。”
杜九言不適合留在宮中,而能陪她一起過一生的,只有桂王。
這個位置,只有他來坐。
就讓他繼續做她的影子,爲她遮風擋雨,撐起大周這片天,和她一起締造一個盛世繁華。
實現她的理想。
“什麼?”杜九言問道。
跛子道:“把小蘿蔔給我,立他爲太子,待他長大成人後,我退位讓他。”
杜九言愕然,轉頭去看向桂王。
“你問過小蘿蔔了?”桂王問跛子。
跛子道:“問過,他同意!”
二月初二,大周新帝登基,定國號“昌平”,立桂王之子趙紅麟爲太子,皇后之位空置。
跛子站在龍座後,提筆在赤紅的宣紙上,寫下他的名字:趙啓
新帝登基後第一件事,便賜安國公秦韜父子凌遲之刑,這是以法情治國的大周開國兩百年來,第一例凌遲之刑。
三月初一萬人空巷,所有人聚集在菜市口,觀看秦氏父子處以極刑。
杜九言站在人羣中看着,安國公被捆在柱子上,蒼老的臉上是失敗後的癲狂,他盯着杜九言問道:“你告訴我,你是不是秦九煙?”
“是,也不是。”杜九言道。
安國公哈哈大笑,搖着頭道:“我辛苦一輩子,到頭來毀我的卻是我的親孫女。”
“他怎麼樣?”安國公問道,“你們殺了他?”
大理寺中無人敢和他說話,所以他不知道趙煜死了。
“代你受過,被人尋仇,死於非命!”杜九言回道,“一家八口!”
安國公目瞪口呆,死死盯着杜九言,怒吼道:“誰?”
“誰?”
“是誰?老夫去陰曹地府,也要找到他。”
杜九言道:“萬千孤魂!”
她說着,轉身穿過人羣慢慢離開。身後,百姓謾罵的聲音蓋過了安國公的怒吼聲和嘶叫的聲音。
杜九言垂着頭,重重嘆了口氣。也許,當年仁宗不許重諾,是不是就沒有今天的這一切了呢?
答案是不確定的。
安國公這樣的人,就算沒有仁宗,也或許有別的原因吧。
她苦笑,擡腳跨進桂王府,她很累,只想倒下來好好睡一覺。
推開臥室的門,腳步一頓,就看到她的臥室裡搭着一個衣架,衣架上掛着一件大紅的嫁衣,長長的衣襬逶迤在地面,將室內映襯的喜氣洋洋。
她失笑,跨進門伸手將放在一邊的鳳冠捧起來,金色的瓔珞微微顫動,她回頭過去,笑了起來。
就看到院子裡,桂王、跛子、小蘿蔔正笑盈盈地看着她。
“娘啊!”小蘿蔔衝過去,抱住杜九言的腿,道,“您好美啊,是天底下最美的娘。”
陳朗、銀手、花子也走了進來,笑眯眯看着她。
“成親嗎?”桂王道,“我有權有勢!”
杜九言笑着,道:“這麼厲害啊,那嫁了!”
第三卷 番外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