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花子和鬧兒回來,剛到家銀手便迫不及待地趕來,將自己的身世說了一遍。
兩人吃驚地聽銀手說完他的身世,好一會兒兩個人才反應過來,花子羨慕地道:“銀手哥,你真是太幸福了,找到了父親還知道自己是誰了。”
“你也會的。”銀手道,“我們都會找到家人的。”
花子笑眯眯地道:“其實我已經無所謂了,只要和你們在一起,我就很開心了。”
“家人不家人對於我來說,要是很好還說的過去,要是不好我豈不是很虧。”
“知根知底總是好的。”銀手拍了拍他的頭道,“一定能找到的。”
“我和花子想法一樣,”鬧兒含笑道,“你們就是我的家人,其他人都無所謂。”
銀手道:“我爹就是你們的爹,等會兒他下衙,我帶你們去見他。我們今天剛賃了一個院子,過幾天我娘也會到了。”
“潘大人喜歡聽戲嗎?我可以給他唱戲。”花子笑着道。
“肯定喜歡聽,你唱的那麼好聽。”銀手道,“他也一定會喜歡你的。”
花子點着頭。
“我出去一下,”鬧兒指了指外面,“我把凌師兄的衣服帶回來了,給他送過去。”
花子道:“他也不急着穿,你不用着急啊。”
“他只有三四件,我的包袱裡就有兩件了,不給他送去,他明兒就沒的換了。”鬧兒提着包袱出去,“銀手哥,你等我回來再和你一起去拜訪潘大人。”
銀手點頭,“你快點回來。”
鬧兒提着凌戎的衣服正要出去,府裡的內侍領着個小廝進來,看見鬧兒拱手行禮道:“杜老闆,小人是寧王府的小廝,我們王爺聽說您和青翎老闆回來了,特意讓小人過來問您二位一聲,八月二十四晚上有沒有空,他想請二位過府唱個堂會。”
“不用多,唱一折雙蛇傳就行,耽誤不了二位多少時間。”
鬧兒想了想二十四那天的安排,笑着道:“勞駕回稟王爺,就說我們應下了,二十四晚上我們過去。”
“多謝了!”小廝行禮走了。
鬧兒提着衣服去了杭家班,凌戎在院子裡練功,常梨在灑掃,泡桐幾個孩子在晾衣服,鬧兒喊道:“凌師兄。”
蘇八娘死後,凌戎一直和鬧兒搭檔,一個唱青衣一個唱武生,合作無間。
“螢娘,”在杭家班裡,如同蘇八娘那樣,稱花旦青衣女性稱呼的很常見,所以凌戎也這麼喊鬧兒,“怎麼又回來了,可是有事?”
“把你衣服帶回去了,怕你明天沒衣服換,給你送回來。”鬧兒道,“洗乾淨了,你不要再洗了。”
鬧兒看着他笑,面頰微紅。
“太謝謝了。”凌戎接過來,“你又幫我補衣服做衣服,我都不知道給你做什麼了。”
鬧兒靦腆地笑着,道:“那凌師兄請我吃飯吧。”
“好啊,”凌戎道,“中秋節的花燈還沒撤,不如我們先吃飯,然後去看花燈?”
鬧兒點頭,“好啊,我也很想去看燈。”
“要不要將青翎喊着一起?”凌戎問道。
鬧兒頓了頓,笑着點頭道:“好啊,那一會兒路過王府,我們喊上她。”
兩人收拾了一番,先去王府,凌戎在外面等着,過了一會兒鬧兒和花子還有銀手一起出來。銀手去餘杭前就常在杭家班玩,所以和凌戎早已熟悉。
“你回來了,我都不知道,什麼時候回的?”凌戎問道。
“就昨天回來的,本來還想明天去瓦肆看你們呢,沒想到今晚就見着了。我給大家都帶了禮物,明天一起帶過去。”銀手道。
凌戎笑着應是,四個人找了個飯館隨便吃了飯,又一起去城隍廟。
中秋節才過,城隍廟的花燈還掛着的,人雖不如過節時多,可也是摩肩接踵熱鬧不已。
銀手路過個腸粉的攤子,買東西的少年喊着道:“小哥,要不要腸粉,最後幾碗了,給你們便宜點,買一送一。”
少年生的白白淨淨,笑起來牙很白,看着很舒服,不像是個做粗活的。
“買一送一,你們吃不吃?”銀手打量了對方一眼,回頭問鬧兒他們。
花子點頭,“我要吃。”
“那來兩份,買一送一正好四份。”他丟了錢,賣東西的少年一邊給他裝腸粉,一邊笑着問道,“小哥是外地來的嗎,怎麼今天來看花燈?”
銀手點頭,“我雖是外地的,但以後就是本地的了。”
“小哥要在京城安家了?”少年問道。
銀手很高興,“是啊,以後我的家就在這裡了。”
少年看了一眼銀手,笑呵呵地道:“那真是好事,恭喜恭喜!”
“是喜事,天大的喜事。”銀手接着腸粉,四個人一人一份邊走邊吃。
“收攤嘍。”小廝笑着吆喝着,用布將十幾碗沒賣完的腸粉蓋住,挑着擔子便擦着人羣離開了。
鬧兒捧着碗回頭看了一眼那小廝,奇怪道:“沒賣完,他爲什麼說賣完了?”
“可能不想賣了吧,偷懶唄。”銀手笑着幾口吃完了。
鬧兒被花子拉着去看燈,沒有再想,就聽花子指着上面的詩句念道:“雨打燈難滅,風吹色更明。若非天上去,定作月邊星。”
“這什麼謎底?”花子問鬧兒。
鬧兒搖頭,“不知道。”
“買了就知道了,”銀手給錢,和東家道:“這燈籠我們要了,你把謎底給我們。”
東家笑着收了錢,將謎底遞過來,花子看着一樂,將花燈塞給鬧兒,道:“這燈和你有緣,寫你的。”
“螢?”凌戎讀了一遍,點頭道,“有了謎底再去讀,還真是不一樣。”
花子笑着道:“那你是打算去天上,還是去做星星呢?”
“誰能知道的,若能做星,倒是很不錯的。”
銀手呸呸兩聲,“什麼亂七八糟的,做什麼星,做人才最實在。”
幾個人都笑了起來,提着燈籠接着逛。
……
蓬萊島上有個朝天觀。朝天觀是個弟子觀,不收外來的道士。道觀坐山面海風光極佳。
此刻,朝着海的岩石上坐着一位穿着道袍的道士,年紀約莫六十幾歲,頭髮花白長髯飄動,頗有股仙風道骨的飄逸感。
在他身後,則是空曠的道觀,因爲人少香火也並不旺盛,所以,整個道觀顯得空曠又冷寂。
不知坐了多久,一直閉眼打坐的道士忽然睜開眼,耳朵裡除了風聲外,還聽到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他翻身而起,拔腿就朝山崖下跑去。
就在這時,空曠之地,憑空忽然出現了十幾個蒙面黑衣的人,他們走路無聲身形矯健,一瞬間涌了上來,將道士包圍在內。
“你們是誰?”道士問道。
“可是無爲道人?”對方問道。
道士面色驟白,後退了一步,已經知道對方的目的,“我不是,他已經死了。”
“你們休要糾纏。”
對面的人冷哼一聲,道:“抓!”
十幾個人上去,道士不過反抗過一兩招,就被摁倒在地卸掉了下巴,捆住手腳,被十幾個人擡着,眨眼之間消失在道觀之後。
在他們走了不久後,道觀中有人出來,喚道:“散人,散人您在嗎?”
四周無聲,那人駭然失色,提着長長的道士袍子,飛快地跑動着四處去找。
但並沒有找到道士的蹤跡。
他轉身回後院,換了衣服帶上頭套,牽了馬匹出來,飛衝上了官道直奔京城,天黑時他已走了五六十里路,剛過一個鎮,忽然後方一隻冷箭射來,那人中箭,一頭從馬背上栽下來,隨即被出現的黑衣人擡走處理乾淨。
待路上再次恢復太平,四面風聲卻徐徐急促了起來,林子裡本已平靜的鳥雀,忽然又振翅飛動起來。
過了一刻鐘,林子裡兩個影子無聲無息跑動着,在夜色裡,宛若兩隻低飛的鳥雀。
幾日後,道士被帶到京城。
“九言,”跛子站在正院門口喊了一聲,杜九言從暖閣出來,問道,“這麼晚纔回來嗎?有事?”
跛子頷首,朝暖閣裡看了一眼,低聲道:“人帶回來了。”
“帶回來了?”杜九言眼睛一亮,“在什麼地方?”
跛子道:“在一處民宅裡,你們是現在去還是明天去?”
“現在,”桂王跟着出來,低聲道,“夜長夢多。”
跛子頷首。
三個人踏着夜色出了王府,走的小路,桂王問道:“路上可順利?”
“有人跟着都解決了,暫時沒有發現還有別人,但也不敢保證。”跛子道,“事情過於順利,我心中也沒有完全的把握。”
畢竟,對方到底有多深,他們到現在還沒有摸透,萬事保守點好。
“先見了再說。”桂王道。
杜九言對久聞大名的無爲道人實在是好奇,很想見識一番。
三個人在一個院子前停下來,杜九言一愣,“這不是袁義賃的那間宅子?”
“是,這裡暫時空關着,比別處安全。”
隔壁王勇家也搬走了,有什麼動靜也不會被鄰居發現。
三個人推門進去。
桂王打量着院子,雖然院子裡看不到人,但是能感覺到四周的氣息,跛子的人就守在四周不遠。
他回頭看了一眼跛子,沒有說話。
跛子推開臥室的門,沒有點燈,藉着月光他們看到牀上躺着個被捆成糉子的老者。
六十幾歲的年紀,枯瘦乾癟,一雙眼睛黑亮亮的在夜裡發光,陰冷寒冽。
跛子抽開他嘴裡的布,合上他的下頜,問道:“你是青巖散人?”
“你們抓我來,難道不知道我是誰?”青巖散人打量着三人,視線落在桂王身上,冷笑着道,“原來是桂王爺,該來的到底還是來了,也好,我也等了很多年了。”
桂王看着他,冷聲道:“看來,你早就做了準備,那就如實說吧。”
“說什麼?”青巖散人道。
桂王道:“從天化二十四年你進宮面聖開始說!”
青巖散人道:“二十四年我確實進過宮,這件事不是秘密,我也並非主動去的,而是受先帝邀請。”
“我做的事,就是給先帝傳道,除此以外並沒有做多餘的事,也沒有什麼要說的。”
桂王上前,道:“你知道,我們要聽的不是這些。”
青巖散人嘲諷道:“那麼王爺想提聽什麼?”
“誰讓你給我父皇下毒,誰讓你給懷王吃五石散,誰讓你混進寧王府?”桂王問道。
青巖散人哈哈大笑,道:“王爺,這些事你問我,不如去問你的至親,他們比我更加清楚。都是親人,他們肯定會告訴你,到底是誰讓我做這些事的。”
杜九言揚眉,有些驚訝地看了一眼桂王。
跛子也微怔了一下,顯的有些意外。
桂王凝眉,叱問道:“什麼意思?”
“桂王爺,不要說你年紀小,對當年的事不知道。就算不知道,這幾年你就沒有查證過?”青巖散人道,“你是查不出,還是不敢查?”
桂王怒道:“看來你來的路上就編好了詞,還是你們從一開始,就想到了今天的局面,擬好了今日的招供?”
“果然在逃避,那你就不要問我了,繼續逃避吧。”
“住口!”桂王怒道:“說實話。”
青巖散人哈哈大笑,道:“我讓王爺去問你的至親,可你卻不相信。那麼我說什麼,對於王爺來說就沒有意義了,你又何必一再逼問!”
青巖散人說着閉上了眼睛,一副油鹽不進的表情。
“王爺,”杜九言攔住桂王,“出去說。”
跛子卸掉青巖散人的下巴,三人從房間裡退了出來。
“他早就料到了今天,”杜九言對桂王道,“所有的話,也都打好了腹稿,你再問他還是那幾句。”
桂王凝眉,面色不好地轉向跛子,看着他不說話。
青巖散人的話,明顯編排過的……若不是他早就預料到今天的局面,那麼就是路上準備好的。
讓他知道是誰抓他,還讓他編排供詞的人……
那就只有跛子的人了。
跛子知道的事情,一定比他和杜九言猜測的還要多。什麼至親,他的至親還有誰……桂王看着跛子,道:“是不是你路上提示過他?”
“我要提示他,又何必將他抓來給你。”
“你沒有?”
“我沒有!”跛子道。
“我父皇的死,你毫不知情?”桂王質問道。
“我對先帝的死毫不知情,若非當時你在法華寺說起,我甚至連懷疑都不曾有過。”跛子道,“倒是你,青巖散人說你知道,看來你隱瞞之處也很多。你既然都知道,又何必誆着九言,幫你一起調查,你既然都知道,爲何不制止,卻間接害死了那麼多人?”
桂王嗤笑一聲,道:“他說的是假話!”
“這就不清楚了。”跛子道。
“二位,”杜九言拉架,“好好說話!”
桂王壓住心頭火,問道:“幾位王爺的孩子,是不是都在你手裡?”
這是他和杜九言先前的猜測,他今天必須和跛子求證。
“是,幾個孩子是在我的手裡,”跛子沒有隱瞞,直接地道,“但我的初衷,就和保護小蘿蔔一樣。”
桂王問道:“安山王的次子,懷王的兒子,還有誰?”
跛子道,“九江王病死的兒子,也並沒有死。”
桂王目光裡透着殺意,“你爲什麼這麼做?”
桂王看着跛子,跛子也回視他。
彼此之間劍拔弩張。
杜九言聽着,面色也漸漸沉了下來,心中發涼忽然很想笑。
看吧,說到最後每個人都能倒出一籮筐的秘密,唯有她透亮發白什麼都不知道,跟着瞎操心。
“你的意思,你是爲每個王爺留下一個血脈?”桂王緊追不捨地問道。
“我是不能讓皇室血脈,流落民間!”跛子道。
“那你爲什麼不送回去?”桂王道,“你這句話,有說服力?”
跛子搖頭,“我不需要說服力,我只做我應該做的事。我要做的,就是不讓他們流落在外。”
“至於爲什麼不送回去,他們既然知道我的存在,沒有必要,我就不會讓他們再回去。”
桂王想到了一種可能,他上前一步,逼視着跛子,一字一句問道:“你是不是我父皇留下來的龍衛?”
跛子沒有說話。
那就是了,果然是!桂王想到他成親那夜收到的信。
“如果你是龍衛,那麼你就不是要保護他們,而是因爲龍衛裡歷來的統領,都是皇室血脈!”桂王盯着他,一字一句問道,“如此說,你也是皇室的人?”
跛子搖頭,“我不是。”
他不是?這讓桂王有些驚訝,他沉默了一會兒,跛子沒有再解釋。
杜九言也很驚訝,縱然猜到了跛子大概的身份,可是此刻聽到,還是讓她有些措不及防。
龍衛,保護皇室血脈。
“既然說到這些,我有事想要和你確認。”杜九言問道:“你出現在我身邊是爲了保護桂王的兒子小蘿蔔,銀手是受青巖散人害的,陳先生則是朝中失落含冤淪落乞丐……你們身份細數都不簡單。”
“我們所有人認識,都不是巧合,對不對?”
跛子頷首。
“那麼花子和鬧兒呢?”杜九言問道:“他們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