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衙門,你們不要亂跑。”常班主和一院子的人打招呼,又和常柳幾個略大點的孩子,道:“看着大家別出門。”
常柳應是,忍不住問了一句,“你們帶班主去衙門幹什麼?”
“問幾句話就好了。”杜九言道:“你們在家。”
稍大點的孩子就有些擔憂,年紀小的則沒有想那麼多。
一行人回了衙門,剛坐下來常班主就焦慮地問道:“杜先生,您要問什麼?”
“你和我說說,那幾個年紀大點的孩子各自的事情。”杜九言道。
杭家班裡十五六歲的杜九言能確定是常梨和凌戎,還有一個常樺是唱老生的,不怎麼說話一直靠牆站着,看着大家。
但是常梨眼睛不好,那麼精細的殺人手法他完成不了,唯有常樺和凌戎。
“凌戎不算,就常梨和常柳還有常樺。”常班主道:“常梨眼睛不好,嗓子的條件也不適合,就留在家裡打雜做事了。常柳個子矮了一些,但人活絡,武生是唱不了,但他的變聲後粗了不少,現在我正帶着他唱醜行。”
“常樺條件好,天生就是武生的料子的。”常班主沒有多問,就和他們介紹這三個人。
杜九言很驚訝,“常柳有十六了?”
“嗯。”常班主道:“他年紀大但是個子沒長,要是個子高點就好了。”
說着嘆了口氣,“所以人無完人,想要在臺上立住腳,真的是要靠老天爺賞飯吃。”
桂王道:“你說說看着幾個人的來歷和性格。”
“你們知道,戲班裡的孩子多數是我撿回來的,或者是別人給的我留着養。都跟着我姓,也都是我看着長大的。”常班主道:“要說性格,常柳開朗嘴開朗。”
“他來的時候多大?”杜九言問道。
常班主點頭,“他到我這裡來的時候十個多月,他娘被他爹典租了好幾回,一心求死。死前帶着孩子從家裡要飯出來,路上遇到我將孩子給我了。我收了以後,她當天晚上就吊死在樹上了。”
常班主說着嘆了口氣,“有時候我常常想,如果當時我不肯收留他的話,他娘是不是就不會死了。”
“只怪當時我只想着他們母子可憐,卻不知道,一個母親連孩子都不要了,她會是什麼心情。”常班主道:“都怪我,好心辦壞事。”
杜九言蹙眉,正好說話,跛子道:“她想死,你收不收留她的孩子,她都會去死的。和你無關。”
“你做的,依然是好事。”
常班主拱手,道:“多謝跛爺安慰,事情已經這樣了,說多少都沒什麼意思了。”頓了頓又道:“常樺這孩子來我這裡的時候還不會走路,像只小貓一樣坐在籃子裡哭。”
“我半夜聽到把他帶回來,給他煮粥吃,他抓着勺子啪嗒啪嗒吃了一碗就睡覺了。這孩子從小就乖的很。”常班主道。
“有沒有發生什麼有趣的或者特別的事情,令你記憶深刻的?”杜九言問道。
常班主想了想,回道:“沒什麼特別的事吧?餓肚子受凍挨窮,我們大家都是一起扛着的,也沒有說特別委屈誰。”
常班主問道:“王爺,杜先生,你們問了這麼多,是不是有眉目了?是不是懷疑誰?”
“懷疑這三個孩子嗎?”常班主很緊張,“這三個都是好孩子,我覺得一定是外面的人進來殺了八娘。你們應該去外面查,真的。”
杜九言道:“我們都會查的,只是要一步一步來,您彆着急。”
“那就好,那就好。”常班主道:“那我先回去?”
杜九言問道:“您今天別回去,就住在衙門。”她看向單德全,“衙門能安置嗎?”
單德全不明白爲什麼要留下常班主住下來,但還是想也不想的應了,“有的,後衙有空房間,燒個炕拿牀被子就好了。”
“杜先生,爲什麼要我留在這裡?我不回去孩子們會害怕的。”常幫主道。
杜九言道:“您在這裡休息,今晚的大傢伙的飯菜我請客,一定讓他們都吃飽了。”
“怎麼能讓您花錢,而且……”常班主說了一半,杜九言擺手道:“不會超過三個晚上,您就住在這裡,哪裡都不要去。孩子們都很獨立也能互相照顧,你不在他們不會出事。”
常班主猶豫着,可又不敢反抗,只好點頭,“那您能回去和他們解釋幾句嗎?”
“我會去的。”杜九言道:“您放心,去休息吧。”
單德全領常班主去後衙休息。
“晚上要去盯梢?”桂王問道。
“嗯。從目前來看,這個案子的線索其實不少,但是矛盾點也很多。留下常班主在這裡等那個人露出馬腳。”杜九言道。
單德全推門進來,好奇地問道:“杜先生,爲什麼要這麼做?”
“還記得傘和箱子的禁忌吧?我們雖然都知道,但是在思考的時候,卻將這個線索忽略了。”杜九言道:“所以,一直往前走走不通,那我們就後退一步再去看看。”
單德全明白了,低聲問道:“那今晚我們要去盯着嗎?”
杜九言點頭,“分上下半夜,我們去盯梢。”
“我們一起。”桂王和杜九言道:“上半夜我陪你。”
杜九言拱手,“辛苦王爺了!”說着,就看着跛子和單德全,“那二位現在去睡覺,過了子夜來換我們。”
單德全當然沒有問題,他看着跛子。
“或許不用到下半夜,”跛子也不說同意,也不說不同意,波瀾不驚地道:“大家一起,畢竟兩個院子,兩雙眼睛看不過來。”
單德全愕然,但他顯然沒有反對的權力。
“下半夜也歸你。”桂王唾棄地看着跛子。
杜九言沒話說,她和單德全在做份內事,桂王和跛子是在幫忙,所以他們怎麼定,這件事就怎麼定。
“吃飯!”杜九言摸了錢袋子出來,給單德全五兩銀子,“吩咐個差役去買菜和肉的包子還有饅頭,送到杭家班去。”
五兩銀子能賣很多包子和饅頭,就算他們人多,估計也能吃個兩天了。
“成。”單德全拿了錢去吩咐手下辦事。
他們四個人在衙門裡吃了飯,天黑後四個人踩着雪去了杭家班。
趴在行頭房這邊的屋頂上,能看到院子裡所有的情形,也能看到堂屋裡來來去去的人。
有的孩子在哭,有的在安慰,有的蹲在門口一邊啃肉包子一邊抹眼淚。
氣氛很壓抑,一個孩子稚嫩地猜測道:“衙門是不是找不到兇手,所以將班主帶回去交差了?”
他的話一說,氣氛更加壓抑了,半大不大能聽得懂的孩子,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一個哭嚎,剩下一連串的都哭了起來。
“不要亂說話,衙門怎麼可能做這種事,又不是小地方,這是京城。”說話是應該是敲鑼的老人家。
“快吃飯,吃完就去睡覺,明天班主就會回來了。”
大家哭哭啼啼地吃東西,吃完將剩下的用布袋子套着放在桌子上又罩上罩子,留明天吃。
“熱水都燒好了,帶弟弟們去睡覺。”
孩子們安安靜靜地去洗漱,一會兒所有房間的燈都熄了。
院子裡安靜下來。
戍時,一更的棒子聲響起來。
黑黢黢的連月亮都沒有,凜冽的風從四面八方刮過來,杜九言很冷,搓着手。
忽然,一隻手伸過來抓着她的右手暖着,她看着桂王正要說話,左手忽然也被人抓住。
沒了支撐,她的臉啪嘰擱在瓦片上。
右手被桂王使勁地搓着,左手則被跛子直接塞自己衣袖暖着。
“二位,”杜九言趴在瓦片上,壓着聲音道:“多謝好意,我不是很冷的。”
她使勁將手抽出來。
桂王和跛子看到了對方的動作,目光已交織,彷彿有火花在黑夜裡碰撞,噼裡啪啦地響在杜九言耳邊。
“噓!”杜九言哆嗦着,“再堅持一會兒,子時我們就回去。”
她凍的扛不住了,迫切的想要回去睡覺。
“今天第一晚,肯定不會有收穫的。”杜九言寬慰大家。
單德全不知道三個人的事,探頭過來低聲道:“杜先生,您覺得如果有收穫,會是什麼收穫?”
“慶祝!”杜九言道。
單德全聽懂了,點着頭繼續趴在屋頂盯着兩間院子。
“你認爲兇手會着急出來慶祝?如何慶祝?”跛子問道。
“我不確定。這個兇手很矛盾,我猜不到他會怎麼慶祝。”杜九言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案件,她辦刑事案的經驗算是豐富了,就以前沒有查案,但是看過的卷宗已是數不盡。
但這一次很奇怪。
而奇怪就奇怪在於,這個院子裡最大的也只是個半大的孩子,今年十六歲。
她也和所有人都聊過天,無論是哪個孩子,都還是孩子,包括凌戎在內……心智都不夠成熟,說話和行事也都不夠穩重。
但是,這個案件的手法,不但成熟而且老道。
這太矛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