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九言並不知道外面的事。
她坐在付懷瑾曾坐的椅子上,看着對面來告狀的丁字組訟師鄒凱玄,約莫三十左右,在西南五年,辦案三起上堂一次,是以爲人到中年卻前途渺茫的訟師。
鄒凱玄拱手道:“雖是行會,但歷年來,卻只舉辦過兩次聚會,別的行會若有事也都是私下裡解決。”
“那西南行會的行會名頭,就名存實亡了。”
“所以,學生認爲,應該多舉辦幾次,讓世人知道,西南行會的地位存在。”
說完行禮,看着杜九言。
“說的很好,很有想法,”杜九言很贊同地道:“此事我會認真考慮,看看有沒有舉辦的必要和可能!”
鄒凱玄眼睛一亮,喜形於色,拱手道:“謝謝會長!”
“你多努力,我看你很有前途!”杜九言道。
鄒凱玄應是,再三行禮,才退了出去。
桂王看着杜九言,“你這雖麻煩,但還真有效果!內部瓦解。”
“我就閒的,並不稀罕他們對我崇拜,信服。”杜九言喝茶,發現作爲會長,每天都是瑣碎的事情,非常能消磨人的意志。
還不如在三尺堂,有官司她辦,沒官司她睡覺聊天打架,都比做這些要好。
“聽各式各樣的人每天來說話,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杜九言靠在椅子上,桂王坐在他對面,桌子上放着文書,他埋頭批改一頭火,“你有趣了,快來幫我看文書。”
“我纔不看,”杜九言白了他一眼,“你現在就不留在衙門,天天賴我這裡?”
桂王放了筆揉了揉胳膊,不滿地道:“有我陪着你,你難道不覺得幸福?”
“幸福,幸福的昏頭了!”杜九言嘆氣,揉着額頭,桂王起身過來給她揉,“哪裡不舒服,我現在手法很好。”
“王爺,您是王爺呢。”
“王爺怎麼了,也要吃喝拉撒娶媳婦。”桂王道:“我對你好,應該的。”
杜九言抓住他的手攥着,扯開推遠,“不要和我扯沒用的,繼續幹活去。”
桂王撇嘴拿着扇子搖着,杜九言頓時覺得微風徐徐,涼爽了幾分。
她哭笑不得。
“感動嗎?”桂王看着她,“言言。”
杜九言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看着他,“要是焦三現在每天來問你感動嗎,對你示愛,你會怎麼樣?”
“弄死他,”桂王道。
“我也想。”杜九言道。
桂王將麪皮扯下來,衝着她拋了個眼色,“焦三能和我一樣?”
“焦三比你好。”杜九言起身出去,劉嶸勤正好要進來,碰見了拱手道:“府城那邊有毛獻友的消息。”
杜九言揚眉,“他沒有回邵陽?”
“他告你了。”劉嶸勤道。
還真告上了,杜九言和劉嶸勤邊走邊道:“去哪個衙門告的,府衙?”
“嗯!”劉嶸勤道:“請了一位燕京的訟師,和上次和你對堂的那位訟師聽說是師兄弟,也是燕京七星院的。”
“特意來的?”
“聽說人在漢中辦事,所以來的這麼快。因爲告的是你,所以府衙不得不接案子,到時候應該是吳大人坐堂。”
“告西南包庇縱容,告是未經得家屬同意,私自解剖受害人屍體?”杜九言問道。
“是!”劉嶸勤道。
“這個切入點可不怎麼樣。我現在就能認罪,有什麼好打官司的。”杜九言輕笑,“告我前應該來問問我啊,浪費資源。”
劉嶸勤露出無奈的表情,“你要自辯嗎?”
“還沒自辯過,生平第一次,自然不能浪費。不過如果在府城開堂,還要先生把馬車準備好,裡面的褥墊弄的鬆軟一些。”
“畢竟,八十鞭子不好受啊!”
劉嶸勤很擔心,“你和吳典寅關係不錯吧?”
“有我在,誰敢打她?”桂王上來,譏笑一聲,“在這大周有我護着你,就是我哥也打不着你。”
劉嶸勤鬆了口氣,道:“有大人,那我就不用擔心了。”
“噓!”杜九言道:“現在不談,以後再說。”
三個人說着話到院中,來往的學生和訟師有的行禮,有的則是機巧地避開。
杜九言除了第一天動手了,後面就辦了兩件事,一是查辦毛寅的死因,而則是每日聽告狀。
至於整頓,他還沒真正動手。
所以,這半個月對於西南的衆人來說,除了毛寅的死引起了風波外,杜九言的到來並沒有如他們所想帶來翻天覆地的影響和變化。
更沒有成爲一種災難。
這就好像,以爲來的是一陣颶風,但最後卻是和風細雨溫柔綿綿。
一開始大家還忐忑不安,可半個月後,就已經完全適應了。
去了府學,周巖和蔡寂然幾人正和一羣人說說笑笑迎面過來,大家臉上的笑容一凝,退在了路邊恭敬地行了禮。
杜九言懶得看他們。
“去看看肖師兄吧,”蔡寂然道:“大夫說他只要再躺半個月就能下地走動了。”
當時劉先生去攆人,他們苦苦哀求,說等肖青楓的傷好了再走。
於是肖青楓這段時間一直在養傷。
“噓,”周巖帶着他們離開,低聲道:“毛寅的父親,狀告杜九言了。”
“或許,過一段時間,西南又將引來一次很大的波動。”
“或許肖青楓不用走,或許,我們都要走!”周巖道。
大家臉色一變,又緊跟着嘆氣,“今年的西南,真的是風雨飄搖,命運多舛。”
“會好的。等度過了這次的危急,我們一定會迎來新生!”周巖低聲道。
其實不是今年,而是從去年就開始了,從杜九言的出現,西南的風波就開始了,就好像被她在什麼地方鑿穿了一個洞,這個洞在一年的時間裡,慢慢塌陷,再難收場。
“程公一定會有辦法的。”蔡寂然道。
幾個人都是這麼想的,默默等着毛獻友告杜九言的案子到來。
第二日,府城的文書送到西南,定在六月二十開堂審理毛獻友狀告西南會長杜九言案。
一時間邵陽城裡沸騰起來,幾個婦人打聽到毛獻友家在哪裡,趁着半夜,往他家院子裡丟了一堆糞便和石頭。
還有人站在門口,攔着門,將毛獻友的十八代祖宗都問候了一遍。
“作死眼瞎的東西,居然告杜先生。杜先生不管做什麼,難道不是爲了你家好,爲了查你兒子的死因。”
“兒子死了,就知道盯着要錢,我看你兒子就是你殺的,你就是去西南騙錢的。”
毛獻友沒有回來,郭氏早回了孃家,所以毛家的院子裡一片臭氣哄哄卻沒有人清理打掃。
六月十九,三輛馬車去府城,小蘿蔔憂心忡忡地道:“爹啊,您真的會被打嗎?”
陳朗和鬧兒以及花子都在。
都不放心,所以要跟着一起去。
“打就打吧,多大點事。”杜九言道。
陳朗凝眉,“最後折算下來,大約能有十幾下,忍一忍就過去了。”
“九哥,我代你受刑。”鬧兒道。
“我也可以。”花子道。
“官司還沒打,就搶着證明我一定輸啊,別說喪氣的話,鼓勵我纔對!”
“可,你解剖了毛寅的屍體,是不爭的事實。”陳朗道。
杜九言搖頭,“先生,我好睏,我要休息一會兒。”
車到城門口,劉嶸勤正帶着西南二十幾個人在城門口等她,杜九言咦了一聲,跳下來,問道:“先生,你們怎麼在這裡,我自己去好了,不用擔心我。”
“會長,我們不放心您。”
“九哥,我們和您一起去。”
話落,就看到劉嬸也帶着許多朝城門走來,她喊道:“杜先生,明早開堂,明天一早我們就去寶慶。”
“您儘管放心,我們一定會保護您的。”
“不用不用,寶慶也不近,你們一早趕路,太辛苦了。”杜九言道。
“我們不怕,怕寶慶那邊的人不知道怎麼辦,他們沒有我們有經驗。”劉嬸道:“更何況,寶慶也不遠的,我們有車,都準備好了。”
杜九言很感動,一一拱手,道:“那我去將客棧安排好,屆時大家都去客棧休息!”
“不用,我們早上過去晚上回來,杜先生您不用擔心我們。您只管專心辯訟!”
杜九言應是,劉嬸一會兒喊着大家回家準備,小蘿蔔站在車上揮着手,“我們明天見,我請大家吃飯!”
“小蘿蔔,還賣瓜子嗎?”有人問道。
“賣的、賣的我都準備好了。不過大家不用花錢,我給你們免費。”小蘿蔔道。
大家都笑了起來。
杜九言看着劉嶸勤和西南近三十人,笑着道:“先生回去吧,我沒事的。”
“行,這麼多人去,我們就不用再去添亂的,你自己多警醒。”劉嶸勤說着,就招呼大家回去。
大家都散了,杜九言上了車。
“義父沒有來呢?”小蘿蔔朝外面看。
杜九言道:“他說他明天早上去。”
“我就說嘛,他不應該不來的啊。”小蘿蔔嘻嘻笑着,躺在陳朗的懷裡,“先生我要睡覺。”
陳朗抱着他拍了拍,柔聲道:“睡吧,我抱着你。”
小蘿蔔點着頭,窩在陳朗懷裡睡着。
下午到的寶慶,住在上次的客棧裡。
幾個證人也各自安排了房間。
杜九言去府衙,吳典寅正要出門,見她來了就取消了行程,和杜九言去書房,道:“我正要讓人去邵陽找你,就在昨天,刑部送來了公文,你看看!”
這些公文是不能給杜九言看的,但是吳典寅還是拿出來了。
“訓斥我違法亂紀毀人屍體?”杜九言不驚訝,“這件事大人不必猶豫,該怎麼辦就怎麼辦,更何況,事情的結果還沒有出來,大人不必有負擔。”
吳典寅一怔看着她,“你的意思是,這件事還有別的轉機?”
“如果我發揮正常,會有轉機。”杜九言道。
她也還有別的打算,“等訟案結束後,可能還要大人您再幫忙。”
“當然可以。”吳典寅點頭道。
杜九言說着,又遞了一封訴狀,給吳典寅,“既然人都在府衙,那麼這個案子就在這裡辦,您看可妥?”
吳典寅看完之後驚了一下,問道:“這個兩個案子一前一後……我要是接的話,放在一起辦理?”
“可以併案一起查辦,因爲是案中案並不衝突。”杜九言道。
吳典寅頷首,“行,我知道了。”
第二日一早,杜九言練完功脫衣洗澡,房門被人啪啪拍響,桂王喊道:“開門,我一早趕路要進來睡會兒。”
杜九言縮進水裡,“找地方坐一盞茶,我馬上出來。”
“義父啊,”小蘿蔔隔着門道:“您等下哦,我爹現在有點事。”
桂王豎着耳朵,頓時眼睛一亮。
他聽到了水聲。
杜九言早上都會練功,天氣這麼熱她必然會再洗澡……
桂王搓了搓手,看向屋頂,正要動就聽到房間內,杜九言警告道:“想想你的祖師爺,他可能不太願意被我罵!”
不用看到,也能想象他現在肯定是一臉猥瑣,想翻屋頂。
“都是男人,有什麼好遮掩的,矯情!”桂王哄小蘿蔔,“義父好累,讓我進來休息一會兒。”
小蘿蔔抵着門,戒備地道:“不行,一會兒就要上堂了,您休息不了一盞茶的時間,有什麼意義。”
“一會兒也是好事,我一早趕路,很辛苦的。”桂王道。
杜九言迅速擦乾穿衣服,聽着兩人的對話,忽然就想到了大灰狼和小白兔的故事。
幸好她兒聰明!
穿戴整齊打開門,桂王已經坐在石墩上打盹了,杜九言走過來看着他,凝眉道:“真的這麼累?”
“嗯,真的好累。”桂王擡頭看着她,額頭有着薄汗,面頰緋紅,一雙眼睛溼漉漉地看着她,眨巴着眼睛,“你都不讓我休息一下,我還不是爲了你了。”
杜九言就想到了小蘿蔔,哄她的時候就是這個表情,佔着自己好看,裝可愛扮無辜。
“吃飯!”杜九言拂開袍子,轉身就走,手腕卻被桂王一把抓住,“言言,等我。”
杜九言費了一些力氣忍住了想動手打人的衝動。
吃過飯,一行人去了府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