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九言和焦三以及跛子和一大班捕快,並着黃書吏侯在院子外面,過了一會兒,一個夥計扶着身體虛弱顫顫巍巍的劉縣令走了出來。
劉縣令吊角眼山羊鬍子,一雙眼睛看人時微微眯着,雖只有五十,但已顯露出老態龍鍾。
一樣的臉,但是桂王明顯更勝一籌。
杜九言撇過視線,不看劉縣令。
“多謝各位搭救!”劉縣令拱了拱手,聲音還算洪亮,“本官身體無礙,休整一晚,明天便能上任。但介於桂王爺在這裡已待了月餘,本官就一切從簡,切不要對外聲張,讓人知曉此事。”
“無聲無息,就罷了!”劉縣令擺了擺手,“都走吧,本官也歇着了。”
衆人拱手應是,結伴退了下去,劉縣令又顫巍巍地回房睡覺去了。
“嚴家案子的卷宗,送上去了吧?”杜九言問焦三。
焦三回道:“送了,但那位李大人可能會卡一卡,刁難一番劉大人。此事,明日我會稟報劉大人,看他如何處理。”
“他不會卡!”杜九言道:“今晚郭庭帶着桂王的車馬經過寶慶,他作爲知州不可能不知道。”
焦三眼睛一亮,點頭道:“有道理。”又道:“九言,你說那位李大人要是知道了,會是什麼表情?”
“嚇死!”杜九言一笑,和跛子一起出了縣衙。
杜九言道:“那天我在吃火燒,老闆和我說這年頭怪人太過,留了五兩銀子偷了五斤驢肉,還自己烤的燒餅!”她說着,側目看着他,“你說怪不怪?”
跛子悶悶地笑,昂着頭道:“這有什麼。還有訟師辯完訟案自己灌醉了自己。”
“怪人太多。”杜九言笑道:“還是你我正常。”
“你正常嗎?”
“我不正常?”
“不正常!”
“有醫館,報我名字五折藥費。”
“呵!蟲草鹿鞭丸也五折嗎?”
“不錯啊,你隨我後,熱情開朗了很多啊。”杜九言道。
跛子冷嗤一聲,“只是開朗,不如某些人無恥。”
“嗯,桂王確實無恥。”杜九言道:“希望此去永不相見。”
跛子抿脣,沒有說話。
“爹啊!”小蘿蔔開門迎了出來,一跳,杜九言接住他抱着,拍了拍小屁股,“還沒睡啊。”
小蘿蔔點頭如搗蒜,“是啊,您不回來,我睡不着。”
陳朗和鬧兒還有花子也走了出來,三個人站在門口看着,陳朗一笑,道:“餓了沒有,我去煮麪條。”
“謝謝先生。”杜九言道:“還真是餓了。”
陳朗笑着去廚房,鬧兒跟着去,“先生,我把留着的肉拿出來熱一熱蓋在麪條上好不好。”
“行啊,你再切點青菜。”陳朗道。
花子顛顛的去倒茶,又衝着廚房喊道:“先生,記得小鍋裡上點熱水。”
“嗯,知道了。”陳朗應了一聲。
小蘿蔔從杜九言手上又換到跛子的身上膩着,一回頭看到杜九言胸口的血,“爹啊,你……你受傷了?”
他一喊大家都跑出來,陳朗道:“哪裡傷了?”
“沒有,沒有!”杜九言擺着手,“別人的血蹭我衣服上了!”
大家鬆了口氣,鬧兒道:“那你別丟,我試試看能不能洗下來。”
“不用,這衣服不要了。”杜九言道:“回頭剪碎了做抹布。”
鬧兒看了一眼她的血跡,笑着點頭,“好!”
“惹事精啊。”杜九言脫了外套丟在門邊,一回頭就看到傅橋房間的門開了一條縫,他不知什麼時候站在門口看着她。
杜九言問道:“怎麼了?”
傅橋光着腳走出來,盯着她看,又看看她的衣服……
“沒事。”杜九言拍了拍胸口,“別人的血,不是我的。”
傅橋沒說話,又回房睡覺去了,杜九言笑了起來跟着進去給他蓋好被子,出來將門帶上,指了指兒子,“那麼大聲嚷嚷,隔壁都能聽到。”
“我也嚇了一跳,”小蘿蔔安撫自己拍着胸口,“是那個王爺的嗎。”
杜九言點頭,洗了手臉和跛子對面坐着,一人吃了一碗麪條。
“先生,您這手藝越來越好了。”杜九言道。
鬧兒來收碗切切笑着出去,陳朗嘆氣,“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力求更上一層樓。”
“辛苦了。”杜九言拱手道。
……
桂王的車早上進的驛站,吃了一頓山珍,舒服的睡覺去了。
但寶慶府衙門的人,卻一點不舒服。
郭庭在驛站接見的吳典寅和一行官員,郭庭模棱兩可說了在什麼地方見到桂王的。
衆人面容五顏六色,好一會兒有人道:“……這麼說,邵陽前些日子鬧騰的那麼厲害,是……是因爲王爺在。”
“我就說,劉縣令剛到府城的時候,膽小怕事年老體弱的身體又不好,怎麼去了邵陽生龍活虎,還張揚跋扈!”一位鄭知州道。
吳典寅咳嗽了一聲,“注意措辭!”
“是。”鄭知州拱手,鬆了口氣道:“幸好郭將軍來的及時,否則,王爺他還不知道會……會受什麼苦呢。”
大家呵呵笑着。
王爺他還不知道會……會惹出多少的麻煩事情來。
“時間不早了,一會兒王爺也要起了,我們得趕路,各位也早些回去吧。”郭庭道。
他猜測,大家都不敢去拜見,在別的王爺面前露臉,那是好事,可在桂王面前露臉……原來是好事,現在肯定不是。
“那我們告辭了。”吳典寅帶着同行的官員悄無聲息地出去,生怕驚動睡覺的主子。
李大人跟在他們身後,步履蹣跚滿頭冷汗,鄭大人奇怪看着她,“這天不熱,你何至於一頭的汗?”
李大人擦了擦汗,乾笑道:“近日體虛,盜汗。”
鄭大人一陣曖昧的笑,因爲他聽說昨晚李大人又去了那種地方。
好好的讀書人,成天往那種地方跑,這也就寶慶府官員和善,加上李大人有後臺,否則早彈劾他回家種田去了。
就這作風,他連和他說話都覺得有失臉面。
李大人魂不守舍回到衙門,坐立不安熬了一個下午,好不容易下衙,他掐着時間回家去了。
如果前段時間的劉縣令是桂王扮的,那……那他寫的那些信,豈不是正好撞釘子上了。
這下完了!
以桂王的作風和爲人,只要他回京城了,一定不會放過他的。
他的前程,要栽在了嚴智那老賊的陰溝了?
若早點知道,他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幫嚴智寫信給“劉縣令”施壓,真是倒黴催的,他今年就事事不順利。
李大人速速回去給京城老師寫信。
桂王一行人重新上路,這一次郭庭的人馬到了,前後五百人護駕,四輛豪華馬車,主僕四人待在車裡有吃有喝有睡。
“郭庭。”桂王敲了車門,“路邊停下來,本王腰疼,要歇歇!”
郭庭應是,讓自己的人一字圍開,嚴陣以待看着四周。
桂王負手立在河邊,河水很渾,水流湍急,他尋了一支魚竿,盤腿坐在河邊釣魚,郭庭有些焦急,上前來低聲道:“王爺,這要再不走,天又要黑了。”
“你帶着你的人先走。”桂王盯着河面,“在下一個驛站等我。”
郭庭面色一變,拱手道:“王爺,末將說要將您安全送到京城,中間就不可能離開您半步。”說着頓了頓,“末將有句話,不知當問不當問。”
“你話可真多。”桂王抖了抖魚竿,提起來一看,居然有條小魚,他摘下來又丟進去接着釣。
郭庭問道:“王爺,您的仇人很多?爲什麼這一路上,前後來了三撥人馬?”
“這麼多?”桂王一副苦惱的樣子,“要不,你去抓一個來問問?我這麼好的人,爲什麼要殺我。”
郭庭以拳抵脣,咳嗽了一聲,“既然他們沒有上來,咱們還是不要管的好。”
桂王掃了一眼郭庭,笑了笑擺手道:“接着守着。”
郭庭尷尬抱拳應了……桂王雖是王爺,可不是他的主子。他要做的就是將王爺押送回京,不讓王爺在他的手中有什麼差池。
至於王爺和誰有仇,又有誰想要他的命,就和他沒有關係了。
郭庭站在一邊守着。
桂王優哉遊哉的,一直磨蹭到下午,走了十幾里路就歇在了驛站。
驛站外左右是農田,十幾畝田外,則是鬱鬱蔥蔥的高林,林子裡,樹葉沙沙,風聲瀟瀟,一左一右各有兩班人馬蹲守,他們互相知道彼此的存在,可又互相不知道對方的來歷。
兩方人馬難得的和諧,安靜蹲守。
此刻,桂王穿着一件中衣,吃飽飯出來散步,他身邊無人,驛丞小心翼翼上前來,拱手道:“王爺,可是房間牀褥不適,要不要小人給您重新置換。”
“換?”桂王回身打量對方一眼,“好啊,換。要軟和點,我皮膚嬌嫩。”
驛丞應是下去,過了一會兒一個婆子顫巍巍抱着被子出現在走廊上,摸進了房內,桂王揹着手晃晃悠悠跟着進去,一屁股坐在牀邊不遠處,靠牆的椅子上,看着忙碌的婆子。
“換好了。”婆子抱着換下的被單,恭恭敬敬地過來,行禮,“王爺您休息吧。”
桂王揮了揮手,關門吹燈。
夜色寧靜,時間一點點過去,驛丞養的看門狗叫了兩聲,哼哼唧唧安靜下來,兩個人影如鬼魅一樣,貼在桂王臥室的門外,一杆煙徐徐吹進去,靜待了一刻,兩人推門進去。
“在牀上。”男人對女人說。兩人提劍而上,照着牀上的人形一通亂砍,忽然,房間燈亮了起來,一房的人靜靜看着他們。
男人和女人驚了一跳,互相對視一眼,怒道:“中計了。”
“快,快。”桂王指着兩人,“嘴堵上,手拴住了,逮着兩個可不容易。”
大家一擁而上,將兩個人捆着,桂王扯開兩人的面巾,是兩張很普通的臉,他也沒有見過,“誰派來的,說了本王有賞。”
“我們恨你,自己派的自己。”男人道。
女人呸了一聲,“你這種人活着是禍害,死了才幹淨。”
“說點有辨識度的,”桂王托腮蹲在兩人面前,“這些話來殺我的人都是這麼說的,殺了幾年了我也不知道到底是誰,真是傷腦筋啊。”
男人哈哈一笑,和女人對視一眼,忽然兩人面色一凝,頹然倒在地上,全身發黑七巧流血。
“爺,死了!”顧青山道。
桂王用扇柄撥了一下男人的衣領,嫌棄道:“爲了殺我這個廢物,居然用死士,真是奢侈啊。”
“丟了,本王困了。”桂王將扇子丟在男人身上,拍了拍手,和郭庭道:“辛苦了,你也睡覺去吧。”
郭庭應是。
桂王掀了一下被紮成篩子眼的被褥,喊道:“郭庭,這房間賞你了,本王去你房間睡。”
“是!”郭庭又退了回來,桂王負着手笑盈盈地去了隔壁房間。
顧青山和韓當進來候着,低聲道:“爺,驛站裡的人包括那條狗都被殺了,看樣子他們還會再來。”
“反正一路都很無聊,就陪他們玩玩唄。”桂王靠在牀頭,摸了摸鼻子,揚眉道:“給柳州高遠去封信,讓他留意一下蔡家的人,要是他們帶人去了,就給他找個合適的院子,再安排兩個婆子去伺候着,做的周全點。”
“您是說傅橋?”韓當問道。
桂王撇了一眼韓當,“有的人我說半句話,他就能猜剩下的三句。怎麼和你們說話,我三句還得加三句?”
韓當垂下頭。
“郭庭!”桂王拍了牀起來,郭庭應聲來了,就見桂王靠在門框上,百無聊賴地道:“我肚子餓了,你找幾個廚子來,給我做一頓海味!”
郭庭嘴角抖了抖,“王爺,這……這晚上就算找到廚子,找到了海味,等您吃到也要到明天早上。”
“你拿我哥的俸祿,連我都伺候不好嗎。”桂王擡腳去踹,“給你一個時辰,弄不到一桌子海味,你就將自己洗乾淨煮了。”
郭庭應是嘆了口氣退了下去,他的副將喬嶺陪着他出來,兩人連夜騎馬進城。
“將軍,桂王這麼胡鬧,也太過分了。”喬嶺道。
郭庭朝黑暗中看了一眼,若有所思地道:“以前我不知道,暗中有這麼多人……今日看過忽然猜到了另一種可能。”
喬嶺問道:“什麼可能?”
“桂王鬧,是不得不鬧!”郭庭道:“天下人都知道他鬧騰的主,一點正事沒有,一會兒出海一會兒造反。但是,你可知道他爲什麼這麼做?”
喬嶺噗嗤一笑,“還不都是閒的!”天下人都知道他就是閒的。
“不一定。”郭庭以前也是這麼認定的,可今天晚上,他的感覺很奇怪,“我現在說不清楚,但總感覺……這裡頭有什麼。”
喬嶺哈哈笑了起來,“將軍,您這是想的太複雜了。我看他就是錦衣玉食過的太單調,想尋求刺激而已。”
“希望是吧。”郭庭倒真希望桂王就是大家認爲的那個桂王。
一個半大鬧騰叛逆的孩子,有什麼可怕的。
可如果這一切只是他要讓別人看到的假象……那麼將來的事情,誰也不會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