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中丞杜衍靜靜坐在書房之中,此時正是月上柳梢之書房之中一片昏暗。
杜衍有一個很詭異的習慣,當他思考事情的時候,總喜歡一個人呆在漆黑的房間,而如今的杜衍,就呆在漆黑的書房之中。
此時的書房大門緊閉,雙窗更是緊閉密封,除了門縫中那一點點星光,整個書房可謂伸手不見五指,而杜衍詭異的坐在書桌的前面,一動不動的他,彷彿融入虛無之中,望之令人膽寒。
書桌上一份薄薄的紙張,被杜衍幾番拿起又放下,那份薄薄的紙張,在杜衍看來,輕如鴻毛,但拿起來,卻感覺重如泰山。
杜衍再次拿起那幾張薄紙,幾張輕輕的薄紙,卻讓杜衍拿着薄紙的手臂,有些輕輕的顫抖。
杜衍手上的薄紙,正是杜府婢女臨摹餘靖的手書,如今這份臨摹手書,已經和餘靖的字跡十成相似,就算讓范仲淹這個餘靖的好友來看,都會以爲是餘靖的手筆,杜府婢女臨摹造假的功力,可謂一代宗師。
這份餘靖字跡手書上的內容,正是杜衍心中猶豫的所在,上面的內容是餘靖勸說范仲淹,言及官家趙禎無德,逼官家趙禎退位另立賢德君王的事情。
這份書信上面的內容大逆不道,如果讓人知道是杜衍找人臨摹的話,恐怕杜衍的官宦之路就走到頭了,以前的杜衍絲毫不怕被人知道,他以爲這件事情做的很隱秘,然而到了濮安王府和趙允讓一番深談之後,杜衍的心冰涼一片,對秘衛的恐懼讓杜衍這幾個月時刻提防着府中的下人。幾個月下來,杜衍看那個人,都彷彿秘衛一般疑神疑鬼,就是身邊地幾個小妾,也開始懷疑起來,頭上僅有的幾根烏絲,如今全部變成白髮,紅潤的臉龐也乾癟起來,整個人看起來老了好幾歲。
“老了,不中用了。這次拔掉新政這根心中刺,乾脆告老回鄉好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杜衍的臉上閃過意思嘲諷的笑意對自己說道。
杜衍的心中很是苦澀,多年以來,杜衍一直以爲將官家趙禎玩弄股掌之中,無論劉太后時候的無權皇帝,還是趙禎親政後幾番浮沉,杜衍一直以爲是朝臣之間互相爭鬥的結果,而官家趙禎,不過是坐着不理朝政的皇帝。大宋地政權,一直執掌在士大夫的手中。等杜衍和趙允讓深談之後,才發現原來官家趙禎一直把朝臣當作小丑一樣的看待,遍及全天下的秘衛默默無聞的將大宋的一舉一動稟報給官家趙禎,而官家趙禎,就好像看小丑表演的觀衆,喜歡就賞掌聲,不喜歡就換角色,這個天下,始終還是趙家的啊!
而趙允讓,一個出賣皇家宗室和官家趙禎的王爺。怪不得官家趙禎剝奪他執政秘衛的權利,私心太重地王爺,怎麼可能執掌秘衛這種至高無上的權利呢!比起孟王趙元儼,這濮安王趙允讓。差地不是一點半點啊!杜衍心中冷笑評價趙允讓想到。
不過,眼前這封書信,到底是呈給朝廷。還是不呈呢!杜衍想到手中的書信,手筆再次顫抖起來。
秋雨連綿的雨日,趙磊正呆在國資院外衙之中,和蘇洵、薛向等人分析着目前朝廷的奇怪情況。
如今已經是慶曆二年八月底,剛剛過完中秋,宰相呂夷簡的身體就不行了,幾次上書致仕的呂夷簡,卻被官家趙禎再三挽留,而且就在中秋之後,官家趙禎更下令中書省衙門五品以上官員,全部去呂府辦公,這份榮耀雖然感動無數官員,但趙磊卻在呂夷簡蒼涼的老臉和呂家悲傷的氣氛中,感覺到一絲詭異。
“大人!這雨一下,汴京到洛陽的修路工程就不能進行,如今這場雨已經下了三天,三天沒有開工,朝廷損失不少啊!是不是想個辦法能將修路繼續下去呢!”薛向掌管這國資院所有的資金往來,修路進入雨季之後,連綿不覺地秋雨給修路帶來太多的麻煩,國資院光是養活那些不幹活的工人,就損失幾千兩銀子了,如果這麼繼續下去,損失的銀子有多少薛向簡直不敢想象,所以當趙磊召集國資院官員開會地時候,薛向第一個提出問題說道。
薛向提出的問題讓趙磊很頭疼,雨季對修路影響很大,無論是夯土還是鋪路,一場雨水總能讓一番努力化爲灰燼,這個問題很難解決,儘管國資院不少官員提出自己的看法,然而這些看法需要付出更大地代價,所以至今趙磊也沒有想出一個萬全之策解決問題。
“修路的問題先放放吧!等雨季過去再全力開工不遲,幾千兩銀子而已,衙門還負擔的起,我們現在最應該重視的不是修路,而是朝廷目前風雨欲來的前景,中書如今都搬到呂夷簡的家裡了,朝堂上下說閒話的不少,而新政這幾個月進展很快,宣德樓上書事件發生之後,科舉改革算是成功一半,而擇官長的措施和政績審查重疊,成效不大,均公田可謂有喜有憂,喜的是官員俸祿都增加了,憂的是廉潔被記入律法,
會成爲官員相互攻擊的罪狀,而其他幾條改革措施,桑,如今大宋農業發展差不多到達顛峰,農稅在朝廷收入中比例下降很快,影響太小,‘修武備、減徭役、覃恩信、重命令’這四條是空口白話,沒有幾年時間連成果都看不到,有等於無,如今范仲淹的新政十張算是實施完了,而朝廷百官的反對聲也到達顛峰,中書那裡積壓的彈劾范仲淹的則子,已經上萬本,官家最近風向有些不對,總感覺官家對新政好像失去信心一樣。”趙磊這時端起一杯茶,抿一口之後,對身邊的蘇洵、薛向、區希範、丁度還有曾公亮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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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官家不是對新政沒有了信心,而是對新政有了戒心!”蘇洵聽完趙磊的話,結合最近朝廷的一些變化。得出一個可怕的結論,對趙磊鄭重說道。
“蘇大人何處此言?”丁度心中大吃一驚對蘇洵問道。
蘇洵如今已經是國資院持筆主薄,官居六品,算是正式踏入官場,所以丁度才稱呼蘇洵爲大人,而不是以前地先生。
蘇洵看着沉思的趙磊,清清嗓子正色說道:“看看如今朝中情況,呂夷簡重病纏身,王素向來低調,宋癢、葉清臣等人雖然是官家心腹。但執掌的卻是軍權和財權,唯獨沒有政權,而宗室濮安王已經失去官家信任,這種情況,一旦呂夷簡不能理政,誰有能力壓制范仲淹的新政,朝廷中的平衡一旦打破,官家怕范仲淹藉口新政剷除異己,掌控大權啊!”
“範大人豈是這種野心之人!”曾公亮和范仲淹關係不錯,這時爲范仲淹辯解說道。
“失去平衡的權利誰敢預料。當年太祖之事,難道只有武將才能幹得出來嗎?”蘇洵冷哼一聲沉聲說道。
“不錯!新政的權利有些過了。范仲淹如今依然執掌按察使,呂夷簡不能理政,范仲淹手中的按察使就等於御使,一個罪名扣下來,就是丟官去職,新政一羣人權柄日重,無權無勢這羣人就敢指責官家,有權有勢他們什麼事情幹不出來。”區希範對於范仲淹等人將趙磊排擠在新政之外十分不滿,這時開始挑刺對曾公亮說道。
區希範的話讓所有人心中一震,這時他們才發現。范仲淹因爲新政,已經壯大到不可小窺的程度,范仲淹手下地按察使,權利堪比御使。沒有呂夷簡壓着,這些按察使還不將大宋朝廷查個底朝天,前些日子還有按察使企圖進入國資院查詢。卻被趙磊頂了回來,當時呂夷簡還健康着呢!一旦呂夷簡不在,憑范仲淹如今的勢力,怕是尾大不掉的結果啊!
“本官從太醫局得到消息,呂夷簡的身體情況很不好,如果安心靜養,也許能多活三五年,如果繼續勞累下去,也許兩三個月都撐不了。”趙磊突然說出一番令人意外的話。
“也就是說,官家明知呂夷簡的情況,卻依然執意讓中書搬到呂府,難道官家想害死呂夷簡?”薛向這時突然不敢置信的驚訝說道。
“官家不是害呂夷簡,而是無奈之舉,官家需要呂夷簡牽制范仲淹,朝廷除了呂夷簡,沒有人壓的住范仲淹,根據太醫局的消息,估計官家要對付范仲淹了,畢竟只有兩三個月的時間,一旦呂夷簡身故,再想對付范仲淹,就不是那麼容易地事情了。”區希範終於明白官家趙禎爲什麼執意讓中書搬去呂府處理公務了,感嘆着對趙磊分析說道。
“新政在兩三個月裡,一定會結束?”趙磊的語氣已經非常鄭重地對蘇洵等人問道。
“一定!而且可能更快,誰都不知道呂夷簡能撐到什麼時候。”蘇洵點點頭肯定的對趙磊回答說道。
“趙大人,宮裡天使來了。”就在趙磊等人商議事情的時候,衙門外突然傳來書吏的聲音。
天使來了,發生什麼事情了,呂夷簡死了嗎?趙磊一頭霧水揮退蘇洵等人,整理一下衣服迎了出去。
國資院衙門外,趙磊看到皇城來得內侍,原來是官家趙禎下令趙磊即刻前往皇議殿。
走在前往汴京的水泥大道之上,趙磊終於從內侍口中得到了最新的消息,然而這個消息卻讓趙磊大吃一驚。
御使中丞杜衍對官家趙禎獻上一封大逆不道的謀反信件,而這封信件,將范仲淹、歐眼修、韓綺、富弼、餘靖等新政官員全部牽連在內,大怒的官家趙禎下令暫革范仲淹等人職位,然後開始徹查這件事情,如今請趙磊入宮,估計事情已經水落石出。
水落石出!趙磊聽到內侍這句原話,心中不住冷笑,政治上的事情那裡會有水落石出的一天,范仲淹地新政,算是被杜衍扳倒了,不是官場那些聰明人,誰能想得到,范仲淹新政落幕的真正原因,是呂夷簡這個堅定反對者的病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