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春?遼東馬幫之主……竟然是他?”
狄進不喜謎語人,再加上展昭和白玉堂本就深度涉及到這件事情裡,所以直接將心中的推測說了出來。
展昭和白玉堂聞言十分詫異。
若論江湖上的成名時間,“陷空”也許比歐陽春更早些,但那是先後五人共同闖下的,非一人之功。
而展昭作爲近些年來在江湖上聲名鵲起的後起之秀,倒是有人將他與那位作對比,只是因爲南北有別,雙方神交已久,卻未曾見過那位雄踞北方,麾下數千兄弟的一幫之主。
現在再聽到,已是與“組織”有了關係,還可能是那位敗亡的繼任者之子?
白玉堂目光閃爍,興致昂揚:“若真是這般,歐陽春豈非要尋‘司命’報父仇?他或許知道此人的身份,我們北上馬幫,去問一問如何?”
展昭不太看好:“此事涉及父輩隱秘,我等與歐陽幫主並不相識,貿然以此事接觸,恐怕翻臉相向的可能更大,還是要從長計議!”
“怕他作甚!”
白玉堂摩拳擦掌:“不打不相識,見識了我等的厲害後,這位赫赫有名的歐陽幫主,自然能心平氣和地與我們交談!”
“江湖中人確實如此行事,但只怕被教育得心平氣和的是你~”
狄進心頭失笑。
歐陽春如果真有那樣的背景來歷,就難怪姐姐都承認,對方是平生所見的最強者了,展昭和白玉堂同樣是頂尖好手,但終究年輕了些,無論是江湖閱歷還是與強者的交戰經驗,都欠缺了幾分火候。
更別提遼東本就是歐陽春的地盤,若不是狄湘靈的武力絕倫,麾下又有長風鏢局的精銳,狄進都難免擔心她的安危。
不過白玉堂既有這份行動力,狄進倒也提出了一個目標:“遼東近來動亂,渤海人大延琳率衆起義,反抗契丹暴政,馬幫必然被捲入其中……兩位此時即便北上,恐怕也無法說服歐陽春南下,一起對付‘司命’,但有一個關鍵人物,應該還在河東路!”
白玉堂奇道:“誰?”
“嶽封!”
狄進道:“此人是忠義社會首,後助紂爲虐,淪爲被朝廷通緝的逃犯,之前有一位戴保棄暗投明,據其交代,在麟州的‘組織’據點內,就見過嶽封現身,而嶽封又與歐陽春同出遼東金玉門,乃同門師兄弟……”
展昭目光一動:“狄三元既有此言,想必這人的下落已經瞭然於胸?”
“談不上胸有成竹,只是猜測一二!”
狄進笑笑:“其實你們未到之前,我只知道這羣賊子不甘心失敗,還在河東路徘徊,具體行蹤卻也不清楚,但現在得到了新的線索,那我們不妨代入嶽封和歐陽春的立場,如果這兩人同屬一方勢力,那麼他們這一方的所求,會是什麼?”
白玉堂和展昭性格雖然極不相同,卻都是擅於思考之輩,聞言沉吟片刻,前者回答道:“一爲復仇,二爲奪得‘組織’的權力?”
“不錯!奪得‘組織’的權力暫且不說,如果歐陽春之父真的是那位爭奪‘司命’之位失敗的繼任者,那肯定會復仇!”
狄進道:“此人是遼東馬幫之主,闖下了偌大的基業,又有絕頂的武功,擁有這樣的成就,他或許願意放下上一輩的爭權奪利,但也絕對容許不了殺父仇人安然無恙,這是身爲人子必須做的事情!”
白玉堂道:“何況此人名震江湖,即便外人不知他的身份,那位‘司命’總該清楚,這是仇人之子,他也會擔心對方要斬草除根吧,總不能日日防備,換作是我,也要先下手爲強的!”
展昭提出疑問:“但他找不到這一代的‘司命’的具體行蹤,談何復仇?”
“這就是問題所在!”
狄進頷首:“歐陽春對於‘組織’有一定的瞭解,但又遊離於‘組織’之外,他想要復仇,也無處追尋仇人的下落!何況就算是‘組織’中人,對於當代‘司命’的具體動向也所知甚少,歐陽春更不可能掌握具體行蹤,直到一個人的出現,西夏世子李元昊!”
將自己出使遼國時,在中京發生的經歷大致講述了一遍,狄進接着道:“歐陽春對於李元昊的態度,當時就很古怪,既下手重創對方,又故意留其性命,如今結合後續發現的線索,極有可能是他看出了李元昊身上某些與‘司命’相關聯的特徵,爲了留下活口,拷問出相關情報!”
“這西夏世子倒似是江湖的亡命徒,如此不擇手段!”白玉堂嘖嘖稱奇:“那歐陽春得手了麼?”
狄進道:“應該有了收穫。”
“李元昊被逼到遼東之地後,馬幫如果全力拿人,這個西夏世子活不下來,他如今在遼東的聲勢,恐怕也是通過某些情報的交換,讓歐陽春繼續手下留情。”
“在這段時間內,歐陽春確定‘司命’就在西夏之地,便安排嶽封來到河東邊境,與“錦夜”一起行動,我在州衙時還隱約感受到一道極爲隱秘的窺視,那是世間罕見的絕頂高手,可能就是歐陽春親自來了,他希望讓宋廷與“組織”對抗,從中達到自己的目的!”
展昭和白玉堂對視一眼,莫名感到一陣熟悉。
在江南跟在包拯身邊時,也是這樣,循着蛛絲馬跡,抽絲剝繭,逐步逼近真相。
跟着這樣的人,有一種直指根本的爽快,不用費盡心機與敵人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地周旋,只要打蛇打七寸便可!
照此分析,一切就都聯繫起來了,只是還欠缺決定性的證據。
當然,這不是開堂斷案,而是料敵先機。
狄進就將目光對準邊境:“西賊於前線節節敗退,如今銀州已失,賊首李德明困守夏州,等待興靈支援,可這支援軍只是飲鴆止渴,他真正需要的,是党項政權的繼承人,能穩定大局的世子李元昊!”
“結合各方的需求,‘組織’會幫助西夏,迎回李元昊,而歐陽春爲了確保仇人的動向,也會暗中促成此事!”
展昭和白玉堂齊齊點頭,正色道:“請狄三元吩咐,我們能做什麼?”
狄進道:“我想請兩位前往遼夏邊境,驗證我上述判斷,是否正確。”
“如果我們誤會了歐陽春,李元昊難以迴歸,或者灰溜溜地隻身逃回!”
“如果我們的推測屬實,那歐陽春絕對會趁着遼東爆發動亂之時,將李元昊放走,爲此甚至不惜任其坐大,將在遼東發展的江湖勢力一併帶過來!”
李元昊亦是天縱奇才之輩,如果一心想逃,確實能逃回西夏,但他之所以遲遲不歸,正因爲在遼東發展得極好,收攏了許多敵視馬幫的江湖人員,儼然成了氣候。
李元昊性情高傲,中京的失敗,讓他的戰略佈局淪爲空談,身邊親衛盡喪,本人被逼得在遼國東躲西藏,怎能甘心?
狄湘靈得狄進提醒後,就是利用這點,反倒縱容李元昊發展起江湖勢力,由此將幫手化作迴歸的累贅,才能一直拖延至今。
但如果李元昊有機會帶着手下一併闖出,迴歸西夏,他是肯定會願意的,但正常情況下,馬幫絕不會允許,哪怕大延琳起義,遼東一片混亂。
所以這是一塊很好的試金石,看看到底是自己多心,還是歐陽春早有算計。
敵人的敵人,有的時候可不見得就是朋友。
尤其是歐陽春這種來歷不凡,武功絕頂,靠着自己的能力創建一方強大勢力的,無論怎麼看,這等人都不會願意久居人下,而是野心勃勃,會想方設法抓住一切時機。
遼東的動盪,是馬幫的機遇,“組織”的圍剿,是歐陽春個人的機遇。
對於一個江湖人來說,他如果能將“組織”的勢力接下,在天下各地擁有了自己的眼線耳目,得益之大,不言而喻。
狄進的目的,則是要徹底摧毀這個神秘的勢力,讓這羣癡迷於長生,無所不用其極的賊人,徹底消失。
根本需求一旦是衝突的,就別提什麼盟友,只會是敵人,頂多在翻臉前虛與委蛇一番。
“好!”
展昭和白玉堂雖然沒有想得這麼深,但現階段的目標也明確了:“挖出‘組織’的賊人,遼夏邊境即將發生的衝突至關重要,‘組織’的人手會去接應李元昊的迴歸,我們可以趁機抓捕嶽封和李元昊!”
“以阻止李元昊迴歸西夏,爲第一目標!”
狄進強調:“如今我軍入銀夏,党項李氏已經節節敗退,這個禍亂邊地的藩屬政權,終於到了窮途末路的邊緣,然李元昊一旦迴歸,恐怕又要橫生波折,故而李元昊的重要,遠甚嶽封!不過此人武功高強,麾下又有河東江湖之士,切莫輕敵!”
白玉堂不驚反喜,展顏一笑:“正要會一會他!”
展昭長身而起,抱拳還禮:“事不宜遲,我們去了!”
“此番招待不週,待得功成,我再爲兩位義士大擺宴席!”
這兩人風塵僕僕而來,如今又要上路,確實匆忙了些,但李元昊的迴歸很可能迫在眉睫,有這麼好的幫手,當然耽擱不得。
狄進並不故作客套,直接提筆寫信,將進一步的安排示下,遞給白玉堂:“邊境已經有機宜司提點大榮復,帶領精銳職守,兩位前去與他們會合,再做些佈置,當可事半功倍!”
白玉堂興沖沖地接過,步履輕快地走出堂中,不忘側頭瞄了展昭一眼:“再比一比?看誰拿下那位西夏世子?”
展昭平靜地道:“江南我已勝了你兩回~”
白玉堂瞪大眼睛:“你別耍賴啊,說好的五局三勝,我也贏了你兩次!”
展昭點了點頭:“好!”
白玉堂鬥志昂揚地邁開大步,展昭的脣角也溢出一絲笑意,握了握劍鞘。
這一路行來,他發現因爲戰事再起,民夫調用,百姓的負擔正急劇加重,可惜江湖人對此無能爲力,頂多殺幾個趁亂搜刮錢財的貪官污吏。
但現在既然能通過留下李元昊,推進戰爭的進程,那他自當全力以赴,毫無保留!
……
鄂爾多斯高原處於宋、遼、西夏對外擴張與戰略防守的要衝地位,是北宋協防西北邊疆、遼國控御漠北諸族、西夏南下侵佔關中的關鍵。
因此,三朝爲維護各自的利益,實現相應的戰略目標,皆不遺餘力地在鄂爾多斯高原展開激烈爭奪。
遼的勢力最早滲入這裡,西夏依託定難軍繼之而起,與宋展開了長期拉鋸戰,利用宋遼矛盾崛起,但很快遼的西進與西夏的擴張也產生了矛盾,經過一番較量後方才取得平衡,達成一種雙方都能接受的“模糊邊界”。
正因爲邊界模糊,又沒有堡寨據點,所以想要從遼國的西京道,孤身返回西夏,實際上有不少道路。
而濁輪河道,只是其中一條不起眼的路線。
嶽封伏於一處山坡上,眺望着遠處那匯聚過來的黑點,神情凝重。
“如何了?”
陰冷的聲音傳入耳中,“錦夜”來到身後,“杜康”矮壯的身影默默跟在,一如往常。
“大哥!”
嶽封趕忙稟告:“機宜司來得好多人,瞧着數目,怕是各處的都調集過來了!”
“錦夜”負手而立,如禿鷲般的眼睛來回掃視,語氣裡寒意更甚:“李元昊的行蹤暴露了,機宜司是有備而來!”
嶽封變色:“這可如何是好?”
“錦夜”冷冷地道:“慌什麼!李元昊帶回來的人手必然充足,讓他們廝殺便是……何況我們接到的命令,只是保證李元昊迴歸西夏,他的那些手下死活,與我等何干?”
自從上次三松嶺刺殺未遂,“祿和”的行蹤就變得隱秘起來,“錦夜”不得不將精力轉向新的命令,在遼夏邊境,接應那位世子迴歸。
這個任務原本不難,“錦夜”甚至不願親自執行,讓兩個小弟完成便是,還是嶽封好說歹說,才請動了他。
嶽封這次沒有添亂,師兄歐陽春早在他面前提到過,李元昊是一枚極好的棋子,可以攪動遼夏的風雲,既然在這個目標上,雙方是一致的,當然不會拖後腿。
現在相比起“錦夜”的冷酷無情,嶽封反倒莫名生出一股擔憂,機宜司的背後是那個人,對方不會不知道李元昊的利害關係,這次的接應任務,恐怕沒有表面上那麼好完成。
“來了!”
時間緩慢流逝,足足小半日後,遠方終於隱約出現了一條黑線,然後飛速放大。
待得雜亂的馬蹄聲由遠及近,隨之而來的還有夾雜着慘叫的廝殺聲。
遠處的機宜司人手早早擺開陣勢,嚴正以待,上方的“錦夜”三人極目遠眺,也將塵土飛揚的兩隊人馬盡收眼底。
一支足有七八百人,看似雜亂,各族裝扮都有,卻又全副武裝,胯下駿馬匯成浩蕩洪流,有股洶涌澎湃,不可阻擋之勢。
“這就是李元昊在遼東收服的手下?”
“錦夜”的臉色都鄭重起來。
不知是因爲遼地民風彪悍,武德昌盛,能在那裡生存下來的江湖人都更加兇悍,還是李元昊調教有功,這一支隊伍顯然非同小可,甚至能跟正規軍隊碰上一碰,難怪能趁着大延琳作亂,一路跋涉,來到此處。
反觀另一方,人數就少了許多,只有三百人左右,軍備也不整齊,但個個精壯強橫,動作整齊,若論氣勢竟不遜於那江湖羣豪,並且還攆在身後,一路追殺。
“長風鏢局!”
“錦夜”眼中寒光閃爍,京師的交鋒裡,他從“世尊”那邊借來的手下之所以全員覆沒,被鏢局盯上也是一個原因。
相比起反應遲緩的官兵,江湖人最熟悉江湖人的手段,偏偏那個狄進是廟堂與江湖兩手抓,自己身居朝堂高位不說,家人還創辦了鏢局,在短短時間內就成爲了京師第一大會社,並且通過押鏢開辦分鋪,影響力逐漸遍及各地州縣。
現在連遼國境內,都能聚集這般人手,不得不承認,這個長風鏢局已經成爲了勁敵。
有鑑於此,“錦夜”的目光巡視,很快落到兩道纏鬥的身影上,各自於馬匹上騰挪起落,刀鐗相擊,大開大合,鬥得旗鼓相當。
“李元昊的騎術更精,若是論兵器,恐怕是不及這位……咦?”
“錦夜”看着那道赤紅勁裝的女子身影,目光一動,還未開口,那邊的機宜司已然撲出,弓弩齊放:“射!”
嗖嗖嗖!
當一輪箭雨招呼過去,李元昊部勢不可擋的衝勁頓時一滯,衝得最前的幾個江湖客更是撲倒下去,發出慘呼。
“好!”
長風鏢局上下大喜。
“就這?”
前有埋伏,後有追兵,李元昊收服的手下,臉色都不禁變了,唯獨這位見狀,一刀盪開鐵鐗,反倒放聲大笑起來:“哈哈哈哈!”
這一笑引得四方側目,待得大家的目光匯聚過去,就見這位西夏世子圓圓的臉上滿是張狂:“我笑那歐陽春無謀,狄進少智,區區這點人手,安能阻我?隨我衝殺,回我銀夏,榮華富貴,與諸位兄弟共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