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煮熟的鴨子忽然飛了。順便還叼走了已經煮熟的雞,這個比喻用來形容大都戰場簡直太恰當不過。從鹹淳二年襄陽之戰剛剛結束起,阿里不哥軍就開始了攻打大都的戰役,花費無數錢糧軍器,損失無數軍馬士兵,好不容易把大都守軍逼到絕路。可就在這眼看就要大功告成的時候,宋軍船隊的冒險北上卻讓阿里不哥軍的努力化爲泡影,不僅讓山窮水盡的大都守軍重獲生機,還買雞順帶着拿籠,和按嗔的軍隊聯手把高麗軍隊的糧草軍需給搶了,重新在阿里不哥的後方又釘上了一顆堅固的釘子。——所以在聽完阿蘭答兒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報告後,阿里不哥大叫一聲,馬上就生生氣暈了過去。
“廢物,你們這些廢物!”好不容易被救醒過來,阿里不哥第一件事就是跳起來破口大罵,指着阿蘭答兒瘋狂咆哮大罵,“無能的蠢貨,徹底的廢物,仗打成那樣,你怎麼不當場自殺謝罪,居然還有臉活着回來?好。你不願意死,我幫你死,來人啊,把阿蘭答兒押出去,裝在麻袋裡用馬蹄踩死!”
“大汗,饒命啊!”阿蘭答兒嚇得也是差點昏過去,趕緊爬在地上接連磕頭求饒。還好,阿蘭答兒是最早跟隨阿里不哥的元老之一,在阿里不哥軍中朋友衆多,聞訊趕來的也速察、劉太平、玉木忽兒和玉龍答失等將都是一起跪下,爲阿蘭答兒求情,“大汗,阿蘭答兒丞相雖有罪過,但錯不在他,請大汗法外開恩,容許他戴罪立功。”
蒙古將領尚且爲阿蘭答兒求情,其他的僞宋將領更不敢怠慢,也是紛紛跪下磕頭有如搗蒜,爭先恐後的爲阿蘭答兒說好話,懇求阿里不哥刀下留人,其中又以劉整的聲音最大,求情的依據最有理,“大汗,微臣認爲此事絕對不能責怪阿蘭答兒丞相,宋蠻子軍隊是從海上而來,阿蘭答兒丞相手中沒有水軍,自然無法偵察與攔截。而負責海上防禦的高麗水軍既沒有攔截到蠻子船隊。更沒有及時向阿蘭答兒丞相做出報告,理所當然應負首責,甚至不排除他們與宋蠻子勾結,暗中破壞大汗戰略,請大汗留心提防。”
“大汗,劉整將軍的話有道理,這一次最應該負責的應該是高麗水軍。”也速臺也很贊成劉整的看法——畢竟當初高麗國王王倎轉投阿里不哥後,是他主動向阿里不哥請纓,接過了東海北部和渤海海面的控制權,宋軍船隊能從海上增援大都獲得成功,首先要找了算帳的人應該是高麗水軍,而不是沒有力量控制海面的阿蘭答兒。
好說歹說,衆人總算是把阿蘭答兒的小命從刀子下面拉了回來,看在衆人面上,阿里不哥終於收回命令,指着阿蘭答兒吼道:“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拖下去打四十軍棍,下次再敢丟我的臉,老子就用大鐵鍋把你活活煮死!”
“多謝大汗不殺之恩。”阿蘭答兒也知道阿里不哥的狗熊脾氣,能揀回一條命來已經是阿彌陀佛。自然不敢奢望再免去皮肉之苦,磕頭道謝後乖乖下去受刑。那邊阿里不哥卻餘怒未消,一口氣連砸了五六個茶杯後,阿里不哥忽然大吼道:“傳令下去,全軍解除對兗州的包圍,回師大都!殺光那裡的逆賊和蠻子!”
“收兵回師大都?”阿里不哥的命令讓蒙古衆將目瞪口呆,劉整更是象殺豬一樣叫起來,“大汗,不能回師啊!按嗔逆賊不過是一個跳樑小醜,縱然獲得糧草補給,也翻不起什麼大的風浪。現在兗州已成甕中之鱉,此時收兵,那不是前功盡棄是什麼?”
“放屁!”阿里不哥破口大罵,“按嗔那個逆賊冥頑不靈,我不把他千刀萬剮,難泄我心頭之恨!”說罷,阿里不哥大手一揮,吼道:“就這麼定了,即刻收兵回師大都!”
阿里不哥的衝動性格是出了名——歷史上,他可是在和忽必烈交戰的同時,又向盟友阿魯忽開戰的主。而阿里不哥手下衆將都很清楚這位主子的脾氣,所以縱然心裡反對也不敢說出口,只有忠心耿耿的劉整不怕死,不斷勸道:“大汗,請冷靜,我們的實力現在還不足以四面開戰,只能集中力量先打一面,這樣纔有勝算。何況阿魯忽的軍隊正關中一代虎視耽耽,隨時可能踏足中原。大汗若是貿然率領主力北上,中原空虛,阿魯忽可就要乘虛而入了。”
“大汗,劉整的話有道理,請冷靜行事。”也速臺拉拉阿里不哥的衣袖,轉向劉整問道:“劉將軍,那依你之見,我軍現在該如何是好?”
“皇后娘娘,我軍現在的情況十分危險。”劉整也不怕阿里不哥生氣,直接實話實說,“四面環敵,個個都是豺狼餓虎,嚴重缺乏穩定後方,極不利於四處開戰。所以末將認爲,我軍應該乘着宋蠻子增援大都成功的消息還沒傳開,抓緊時間恩威並用拿下兗州,拿到張榮蠻子囤積在兗州城中的糧草軍需與火藥武器,提高我軍攻城能力,利用兗州爲南部屏障,阻止宋蠻子北上夾擊我軍,與宋蠻子隔黃河對峙,暫時放緩向南腳步。而後再分兵一路向西,協助渾都海將軍守好潼關。預防阿魯忽的騎兵踏足中原;大汗親自率領大軍回師北上,先取太原糧倉,再打大都按嗔,掃平這兩個後方隱患,就可以騰出手來從容收拾阿魯忽和宋蠻子。”
劉整提出的戰略針對眼下局面雖然有效,卻沒有詳細說明每一步的前因後果,所以也速臺馬上問道:“打下兗州後,我們如何能在大軍撤退之後守住兗州城?爲什麼要先打太原,後打大都?這其中又有什麼道理?”
“兗州位於黃河以北,距離宋蠻子本土路途遙遠,宋蠻子如果故技重施北上。與阿魯忽或者忽必烈僞汗的餘黨夾擊我軍,那麼他們的糧道也將被大大拉長,有利於我軍騎兵騷擾偷襲。”劉整沉聲答道:“而且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我軍還可以掘開黃河大堤,水淹蠻子大軍和糧道,所以我軍堅守兗州防範蠻子絕對沒有任何問題。至於先打太原,是因爲時間馬上就要入冬,山西多煤,有利於我軍士兵冬天取暖作戰。而大都的攻城戰已經打了兩年,周邊的樹木早被我軍取暖做飯時砍得精光,入冬之後我軍去打大都,只會十分被動,所以末將認爲應該先攻太原後取大都。”
劉整連取暖過冬這樣的細節都考慮到了,阿里不哥手下那幫武夫猛將也只有點頭妒忌的份,阿里不哥則一拍桌子吼道:“既然沒有其他意見,那還楞着幹什麼?馬上給我開始攻城!傳令下去,戰場上再有退縮一步者,立斬!”
…………
因爲海路和山川阻隔,賈老賊並沒有及時得知他的冒險增援大都的計劃已經成功,自然也就沒辦法迅速調整計劃應對,也沒辦法立即給李璮和張榮送去這顆重要的定心丸。所以在阿里不哥軍突然向兗州城加強進攻後,李璮和張榮祖孫之間的矛盾也就迅速加深,面對阿里不哥軍的瘋狂進攻,比較聽話的李璮再度提出放棄兗州南下,並且一把火燒掉城裡的軍需糧草以免資敵。
和李璮的態度完全相反,張榮祖孫卻說什麼都不肯放棄兗州這個大本營,更捨不得放棄好不容易貪污和搜刮來的糧草輜重,堅持要死守兗州等待援軍——當然了,在實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張榮祖孫也不排除再度變節的可能。反覆爭執不決之下,李璮和張榮兩邊都有點動了肝火,李璮甚至放出話來,“張老將軍,幾位少將軍,如果你們執意要留在兗州被韃子困死,執意不聽我的好言相勸,那我如果單獨率軍突圍。老將軍和幾位少將軍可別怪我。”
“齊國公是來增援我軍,老朽對此感激不盡。”張榮也動了怒氣,怒氣衝衝的說道:“但齊國公如果執意要走,那老夫不會阻攔也沒有資格阻攔,齊國公大可自便!”
話都說到這步了,不管別人怎麼奉勸,李璮和張榮自然都是怒火沖天的不歡而散。李璮回到自己的駐地後,立即召來心腹鄭衍德和王蕘兩人,商量按照賈老賊的命令行事——也就是動手除掉張榮祖孫,接管兗州軍倉並率軍突圍!而爲了這個計劃,李璮的嫡系軍隊和南宋埋伏在兗州城、張榮軍隊中的細作都已經做好了許多準備,根據李璮的個人判斷,這個計劃至少有七八成的成功把握!
“姐夫,要不再等等吧?”李璮宣佈完自己立即動手的決定後,比較冷靜的王蕘提出意見道:“現在已經是十月初了,馬上就要入冬天寒,有利於我軍守城卻不利於韃子攻城,只要再堅持一段時間,韃子說不定就會主動退去。而且賈太師在命令裡已經說了,只有在張榮祖孫出現投降苗頭或者兗州將破的危急關頭,才能用這一招,現在還不到時候。”
“不能再等了!”李璮大手一揮,惡狠狠的說道:“張榮逆賊首鼠兩端,多次與阿里不哥韃子秘密聯繫,說不定那天就忽然開城投降,反倒害了我們!先下手爲強,後下手遭殃,我們發動兵變殺掉張榮逆賊,不僅是爲了我們自己好,也是替天行道,爲了大宋北部邊境的安寧着想!否則兗州城的糧草軍需一旦落入韃子手中,對大宋的兩淮防線將後患無窮!”
李璮的這個決定既是爲了公,也是爲了私——因爲他奉賈老賊之令除掉張榮祖孫之後,不管是**行賞還是爲了堵他的嘴,賈老賊怎麼都得把徐州和下邳防線交給他,讓他成爲真正意義上的山東王,所以李璮才非常熱心和支持賈老賊的這個計劃。那邊鄭衍德和王蕘見李璮態度堅決,也不敢反對,只得表態支持。當下王文統的兒子王蕘建議道:“姐夫,既然你決定動手,那麼事不宜遲,我們立即按計劃分頭行事,姐夫你在營中佈置,鄭將軍你去和大宋軍隊的細作聯繫,我去見張榮祖孫,把他們請到這裡動手。”
“小心點,那個老東西剛和我吵了架。”李璮向小舅子提醒道。王蕘一笑答道:“姐夫請放心,我們這些天一直貼心全力助他守城,他不會懷疑我們。估計張榮現在也在後悔和你爭吵了,正在想方設法和你修補關係。”
…………
和王蕘猜測的一樣,與李璮不歡而散後,沒過多久張榮祖孫就有些後悔——畢竟李璮是出兵出糧來打自家保地盤,自己們還惡語相向,簡直就是拿冷屁股去貼人家的熱臉,所以張榮祖孫果然在考慮如何緩和與李璮的關係,賠罪道歉。而王蕘忽然來請他們祖孫四人到營中赴宴,說是李璮準備向他們道歉賠罪,希望以後能繼續聯手抗敵。
聽到王蕘的這番話,張榮祖孫自然是歡喜無限,趕緊準備了一些貴重禮物趕到李璮營中,準備抓住這個機會彌補與李璮之間的裂痕,繼續齊心協力抵抗阿里不哥軍。可張榮祖孫做夢也沒想到的是,他們祖孫四人前腳剛踏進李璮設宴款待的大廳,走廊兩旁埋伏的幾十個刀斧手就一涌而上,二話不說一通亂刀把他們祖孫四人給砍成了肉醬!曾經雄霸一方的張榮家族,轉瞬之間就煙消雲散,只剩下一個身在臨安的幼孫張窠延續香火……
殺掉了張榮祖孫後,李璮軍在宋軍細作的配合下迅速行動起來,先是利用遠勝張榮祖孫的兵力控制城牆,然後召集張榮祖孫的嫡系將領,向他們宣讀賈老賊的命令,聲稱張榮祖孫圖謀降敵,自己奉大宋朝廷之令不得已而誅之,要求張榮軍隊的將領聽從自己調令,將來有的是升官發財的機會,否則一律以叛國罪誅殺!看着張榮祖孫四顆血淋淋的人頭,張榮軍的幾個將領躊躇半天,最終還是選擇了向李璮低頭,按李璮的命令交出兵權,讓李璮的部將迅速接管張榮軍隊。
控制了張榮軍隊,李璮軍迅速做好了放火準備和突圍準備,當夜三更,李璮軍忽然點燃兗州糧倉和軍需倉庫,大軍打開兗州城門向南突圍。阿里不哥軍對此準備不足,包括劉整在內都沒料到賈老賊會狠毒到對張榮祖孫下手的地步,措手不及下也不知道是該進城全力救糧好,還是該全力阻止李璮軍隊突圍的好。而戰場上的戰機稍縱即逝,阿里不哥軍的決策才稍微晚上那麼一會,突圍戰經驗豐富的李璮軍隊就已經衝破工事,一路向南殺去。阿里不哥被逼無奈,也只好分兵而行,步兵進城救糧,騎兵則向南追擊李璮的突圍軍隊。
兩手都要抓的後果通常都是什麼都抓不到,阿里不哥軍的步兵匆匆衝進兗州城後,兗州的糧倉和軍需倉庫已經完全被烈火吞噬,根本無法靠近,附近的水井和引水渠也早被李璮軍隊填塞破壞,從遠處打來的一點水面對這沖天大火也成了杯水車薪,所以極度缺乏糧草和先進武器的阿里不哥縱然暴跳如雷也毫無作用,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寶貴的糧草化爲灰燼,看着震天雷、回回炮、火炮、開花炮彈、毒氣彈等先進武器炸開融化,完全的束手無策。
因爲在濟南和泰安都曾經被重重包圍過,李璮軍的突圍戰經驗確實非常豐富,阿里不哥軍的騎兵追殺出一百多里路,卻楞是拿李璮親自率領的殿後部隊毫無辦法,加上阿里不哥軍急於北上蕩平後方和防範阿魯忽趁火打劫,所以李璮軍竟然第三次從蒙古軍隊的眼皮子底下溜走,付出少許代價後就逃進了兗州以南的騰州城。不過李璮剛進了騰州城休整後,沒幾天時間就接到了賈老賊的飛鴿傳書……
“韃子軍隊隨時都有可能北撤,所以放棄誅殺張榮祖孫的計劃?”看着賈老賊的親筆手令,李璮傻了眼睛,看看飛鴿傳書又看看已經用生石灰醃好的張榮祖孫人頭,喃喃道:“張老頭,你可死得真冤,不過別賴我,要賴就賴你自己運氣不好——要是這道命令提前四天到,你和你的三個孫子就用不着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