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裡的遭遇戰一直持續到東方曙白,以雙方都打得筋疲力盡各自退兵告終,在這場戰鬥中,擁有水戰優勢的宋軍獲得小勝,損失一千三百餘人與三條大型車船;殺敵兩千餘人,另外還炸燬擊沉了蒙古軍大型車船六條,繳獲小船三十餘條,這樣的戰績雖然遠比不上前一夜的滸黃州大捷,但也還算拿的出手——要是拿到習慣了接收敗報的南宋朝廷上,起碼也是一個值得臨安城大放燈火、金吾不禁的戰績。
戰場上獲得的東西不多,可賈似道在軍隊中的威望卻獲得了前所未有的提高,不久前還在抱怨賈似道不通人情、不顧軍隊疲倦和辛苦的宋軍將士簡直把賈似道當成了神一般的崇拜——畢竟宋軍士兵也很清楚在營盤沒有扎穩的情況下遭遇偷襲會有什麼後果。返回大營的途中,諸葛轉世、孫武重生和吳起再現等等頭銜全都戴到了賈似道頭上,甚至還有不少略通文墨的士兵與軍官一口咬定賈似道是雲臺二十八將之一的賈復將軍的轉世投胎,至於爲什麼他們肯定的道理也很簡單,賈似道和賈復都姓賈!(“謝天謝地。”岳飛、韓世忠和宗澤等人鬆了一口氣……)
“賈丞相,末將真是太佩服你了。”有資格當面向賈似道拍馬屁的人不多,很少向人拍馬屁的高達算是一個,想起昨夜的驚險,高達額頭上就冷汗直流,發自內心的向賈似道說道:“丞相,不管你是運氣好還是什麼,總之你這一次至少救了我們上萬的兄弟,也救了我們宋軍大營!末將以後跟定你了,你怎麼安排,末將就怎麼做,絕不推遲!”
“高將軍說得對,本相確實只是運氣好。”賈似道說了一句老實話,又正色說道:“高將軍,我軍雖然再次小勝,但忽必烈肯定不會就此罷休,接下來還有更大更殘酷的惡戰等着我們。本相是文官,你和呂文德將軍都是從士兵一步步走到現在,戰場的經驗比本相豐富不止百倍,接下來的戰鬥,還需要你們鼎力相助,才能打敗韃子,保衛我大宋江山。”
“賈似道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謙虛?變得有自知之明瞭?”高達心中納悶,尤其是宋朝素來以文官治軍,象高達這樣武將出身的官員,在朝廷中其實地位並不高,而手握兵權印把子的賈似道對高達如此客氣和推心置腹,倒有些讓高達不太敢相信,對賈似道的話將信將疑。不過懷疑歸懷疑,高達還是連聲答道:“那是當然,丞相吩咐,末將敢不孝犬馬之勞?”
“高達將軍,那就拜託了。”賈似道抿着嘴,將目光轉向長江,看着江水陷入沉思。而賈似道對高達所說之話看似客套或者籠絡,其實是發自內心,因爲在昨天晚上的遭遇戰中,賈似道已經發現了自己的弱點——嚴重缺乏指揮大軍團做戰的經驗,昨夜的戰鬥中,賈似道並沒有發出什麼有決定意義的指揮命令,靠的全是宋軍擅長的水戰能力,這纔打退了蒙古進攻。這樣的事情在規模比較小的遭遇戰也許還行得通,可到了大兵團決戰時就不行了。對於這種情況,賈似道心中正在蘊量一個決定,一個讓宋蒙兩軍都大吃一驚的決定……
……
天色全明的時候,宋軍船隊終於全部停靠到了長江南岸,已經一天兩夜沒睡又經歷了兩場大戰的宋軍已經是疲憊不堪,大部分士兵剛靠岸就倒在甲板上呼呼大睡,步兵則是可憐巴巴的看着統兵將軍,期盼解散回營休息。還好同樣疲憊不堪的賈似道也明白士兵的心情,剛下船就命令道:“昨夜參加戰鬥的軍隊全部回營休息,沒有參加戰鬥的隊伍接替崗位,務必嚴防北岸的韃子偷襲。”
“好啊!”命令傳達下去後,宋兵隊伍中立即爆發出一陣歡呼,爭先恐後的奔回大營,鑽進大營矇頭大睡。苦命的將領們則還要執行安排傷兵接受治療,關押戰鬥中抓獲俘虜的任務,而賈似道也沒機會休息,回營後僅是叫親兵端來一壺濃茶提神,便向韓震和宋京等留守將領軍官徑直問道:“韓震,宋京,剛纔就看你們兩個鬼鬼祟祟的交頭接耳,有什麼事嗎?還有,本相看到我軍大營中有打鬥廝殺的痕跡,發生什麼事了?”
“恩相,我們對不起你。”欠韓震人情的宋京站出來,戰戰兢兢的說道:“昨天晚上戰鬥開始以後,蒙古使節團的阿合馬和察必郡主一行人在叛徒的接應下,乘亂逃出了大營,還殺死殺傷了我軍士兵兩百餘人。”
“你們是怎麼搞的?”賈似道大怒,拍着桌子咆哮道:“本來兩國相爭,不斬來使,阿合馬和察必想走就讓他們走,怎麼還弄出了叛徒?阿合馬他們加起來才三十來個人,你們幾萬人,怎麼還讓他們殺死殺傷了我們這麼多人?”
“下官該死。”韓震和宋京等留守將領從沒見過賈似道發這麼大的火,嚇得全部跪下,宋京顫聲說道:“恩相,我們上當了,阿合馬他們帶來那些隨從,全都是怯薛改扮的。而且在子時、算時間就是在蒙古韃子從長江北岸出發的時候,他們突然發難,偷襲恩相你的寢帳!一個叛徒統領藉口保護你,也參與他們的行動,後來他們發現恩相你的寢帳是空的,同時又聽到了長江上的喊殺聲,這才明白恩相你又去偷襲蒙古韃子了,他們就又殺出了我軍大營,逃上了在二十里外江面上接應他們的蒙古戰船,那個叛徒統領也跟着逃了過去。”
“他們有沒有拿到手雷?那個叛徒有沒有帶手雷過江?”賈似道嚇得臉色煞白,趕緊問道。軍器官翁應龍膝行上前,磕頭道:“恩相放心,那個叛徒沒拿到手雷,按恩相你的吩咐,工房裡製造的手雷每一枚都有記錄,由末將親自保管查驗。末將再三清點過,一枚沒少。”
“真的?你肯定?”賈似道對自己手下這批走狗還是蠻瞭解的——所以對他們絕對不放心。翁應龍磕頭道:“末將願以人頭擔保,手雷絕對沒丟。那個叛徒統領昨天傍晚時是找過末將,還拿了五十兩銀子賄賂末將,想從末將這裡要幾枚手雷說是戰場上保命用,但末將謹記着恩相你的再三叮囑,沒敢答應他,也沒收他的銀子。恩相如果還不信,儘可以叫庫官和工匠帶來帳本,三頭對案,末將如果說謊,願受千刀萬剮之刑!”
“沒有那就好。”賈似道相信翁應龍不敢拿自己的腦袋開玩笑,這才點頭說道:“不是本相不相信你,只是那手雷是我軍剋制韃子的唯一利器,本相不得不小心。你不是拒收了那個統領五十兩銀子賄賂嗎?本相賞你一百兩銀子,獎勵你的盡職盡責!今後沒有本相的命令,如果再有人想從你那裡拿到手雷,不管是誰,馬上把他綁了帶來見本相!”
“謝恩相賞賜,恩相的教導,末將一定銘記在心,謝恩相。”甕應龍大喜過望,忙給賈似道磕頭謝恩,歡天喜地的退到一邊。賈似道這才又轉向宋京問道:“宋京,剛纔你說蒙古使節團的隨從是什麼怯薛改扮的?怯薛是什麼東西?難道這就是蒙古使節能殺出我軍包圍的原因?”
“恩相明鑑,怯薛乃是蒙古軍隊裡精銳中的精銳,個個能以一當十,全名叫四怯薛番直宿衛,又稱也客豁勒——翻譯成漢話,叫大中軍。”宋京小心翼翼的說道:“這些怯薛全是由蒙古功臣權貴後代中選拔抽取,從三歲開始就接受騎射武藝和軍隊訓練,還要訓練殺人術。”
“三歲就殺人?”賈似道驚訝的插話問道。宋京答道:“不錯,爲了給小怯薛練膽子,在加入幼年怯薛訓練隊時,那些小怯薛都必須殺一個被綁住的人,並且挖出被殺者的心肝練膽,其後每個月都是如此。”賈似道白皙的臉皮上有些發青,罵道:“狗韃子,簡直禽獸不如,難怪他忽必烈自稱殺了上千萬漢人。”滿帳宋軍將領一起點頭,附和賈似道的觀點。
“恩相明鑑,蒙古韃子確實都是些茹毛飲血的禽獸。”宋京接着說道:“平時裡,怯薛是由蒙古四大將的後代直接領導,專職保衛蒙古汗廷的安全,只有到了關鍵時刻才衝鋒陷陣,精銳無比。這一次忽必烈派他們改扮成普通隨從混入我軍內部,在我們軍營內部突然發難,我們就難以招架了,加上有叛徒接應,我軍措手不及下就吃了大虧,被他們殺死殺傷多人,又逃出了我軍大營——不過我軍也消滅了八名怯薛和阿合馬的其他隨從。”說罷,宋京又磕頭哀求道:“下官無能,但那些怯薛實在太厲害了,請恩相原諒。”
“丞相,宋大人沒有騙你,末將和那些怯薛交過手,知道他們有多厲害——簡直厲害得不象人!”邛應站出來給宋京做證,“他們尤其擅長在戰場上亂中取利,末將還聽說,張勝將軍就是在戰場上被他們刺殺的。昨天晚上他們發動突襲,又有叛徒接應,我們是很難招架。”
“這麼說,這些怯薛就是蒙古的特種部隊了。看來,我軍也有組建特種部隊的必要。”賈似道沉思着喃喃道。宋京和邛應等人一楞,一起問道:“丞相,什麼是特種部隊?”
“沒什麼,本相隨便說說。”賈似道從沉思中恢復過來,搖頭否定了自己的新名詞,又咬牙切齒道:“忽必烈還真是個卑鄙小人,表面上找本相議和,暗地裡卻組織隊伍偷襲我軍,就連派來的使節團都包含殺機——本相如果沒有猜錯的話,忽必烈派來的怯薛是衝着本相來的,在發動偷襲的同一時間刺殺本相,想讓我軍羣龍無首,然後藉着偷襲將我軍一舉擊破,擺脫我軍的糾纏。卑鄙!無恥!下流!”賈似道沒有把話說完,其實忽必烈派來的使節團還有一個殺機,那就是……。想到這裡,賈似道全身毛骨悚然,他可是差點就上當了……
“韓震,宋京,你二人一個負責統領大營,一個負責監視看守蒙古使節團,結果鬧出這樣的事情,本相罰你們二人官降一級,罰俸半年,你二人可服氣?”賈似道陰陰的問道。韓震和宋京趕緊磕頭道:“謝恩相恩典,下官服氣。”賈似道又轉向衆將問道:“你們呢?覺得本相的處罰可還合適?”宋軍衆將一起下拜,異口同聲道:“丞相賞罰分明,末將佩服。”
對犯下過錯的心腹進行了象徵性的處罰,又重獎了戰鬥中的有功之臣,賈似道立即宣佈散帳,讓辛苦了一天兩夜的將領回帳休息,賈似道自己則一杯接一杯的喝着濃茶提神,閉着眼睛盤算。待賈似道偶爾睜開眼睛時,卻驚訝的看着江西路宣撫使高達也沒有回去休息,也是留在了帳篷中,賈似道驚訝道:“高將軍,你怎麼還不回去休息?還有什麼事嗎?”
“恩相,末將是在考慮那個叛徒統領的事情。”高達徑直答道:“自戰事初開以來,我軍屢屢出現叛變投敵之人,就連袁玠這樣的高級軍官都當了漢奸;機密軍情不斷泄露,甚至丞相率領我軍主力移防黃岡的路線,都能被韃子在事前知曉,實在丟臉危險之至。而我軍對敵人的情況一無所知,處處被動挨打,在細作戰中完全處於下風,這可是個十分危險的情況。”
“不錯,本相考慮的也是這件事。”賈似道點頭,長嘆道:“本相率領的主力軍隊,是拱衛臨安安全的中央禁軍,已經是我大宋裝備最好、軍餉最高的軍隊,可這樣的軍隊仍然出現叛徒細作,傳揚出去,我大宋的顏面都要丟光敗盡了。”
“丞相,來而不往非禮也,我軍也應該在韃子軍隊裡發展細作。”高達陰陰的建議道。賈似道眼睛一亮,接着又暗淡下來,搖頭道:“難,先不說忽必烈治軍有方,狡猾多智,我軍這些年來連戰連敗,稍微有頭腦的人都知道跟着我們沒前途,不會爲了一點錢財丟了滿門老小的性命。”
“在韃子內部發展是比較困難,但我們可以派人打入韃子內部啊。”高達又建議道。賈似道用手指頭敲着桌子盤算半天,慢慢說道:“這倒是一個辦法,不過,沒有合適的人選啊。本相手底下的幾個人你也知道,稍微有點能力都被本相用上了,就這還嚴重缺乏人才,更別說能擔當臥底大任的人了。你手底下和你的親屬中有沒有什麼得用的人?儘可以向本相推薦,本相一定重用。”
“丞相,末將手下也嚴重缺乏人才,至於末將那幾個兄弟——說句不中聽的話,他們乾女人還行,幹仗就是軟蛋了。”高達爲人正直,並沒有利用這個機會給自己的親戚謀求高官厚祿,而是毫不留情的臭罵。賈似道當然明白這點,先是欣賞的看一眼高達,然後又長嘆道:“我大宋,人才凋零啊!”這時候,帳外進來一名親兵,稟報道:“稟丞相,京湖安撫制置使呂文德將軍派信使送來加急公文,請求丞相接見。”
“鄂州出事了?”賈似道嚇了一跳,旁邊高達笑道:“丞相放心,鄂州與我們相距不遠,快馬每個時辰一報鄂州情況,要是那邊出事,我們早就能知道,不必等呂文德急報。如果末將沒有猜錯的話,應該是我們在青石磯連打了兩個勝仗,呂文德就坐不住了,想請恩相給他換一個位置,讓他也到前線來立些功勞。”
“原來是這樣。”賈似道鬆了一口氣,命令道:“宣信使進來。”傳令兵起身退下,不一刻,一個臉上長着半枚銅錢大帶毛黑痣的宋兵進來,跪下磕頭道:“呂文德將軍麾下親兵隊副隊長見過丞相,小人奉京湖安撫制置使呂將軍之命,送來呂將軍親筆書信,請丞相親收。”說罷,那宋兵從懷中掏出一封被火漆密封的書信,雙手捧過頭頂。
“拿過來。”賈似道接過呂文德的親筆信一看,果然和高達猜測的一樣,被賈似道留在鄂州城中守城的呂文德果然坐不住了,在信中再三懇求賈似道換一支軍隊到鄂州接替城防,讓呂文德帶着他那支經歷過襄陽保衛戰的精銳之師來青石磯參戰,一是爲了給宋軍增加戰鬥力,二嘛……當然是呂文德自己也想立些‘小’功勞。賈似道看後不由大感欣慰,心說南宋末期雖然人才凋零,但也還是有一些忠臣猛將的,只要把這些人團結好,再多從民間軍中選拔優秀青年才俊,倒也不至於出現蜀中無大將,廖化做先鋒的情況。
“回去告訴呂文德,讓他再耐心等等。”賈似道雖說沒有多少經驗,但也知道戰場必須留下預備隊的道理,放下書信說道:“告訴呂文德將軍,不是本相不重視他,也不是本相不給他立功的機會,而是因爲本相信任他才讓他留守鄂州,等時間到了,本相自然要用他和他手下的精銳之師。本相還打算在鄂州城中建立一個傷兵收容所,讓他多招募一些郎中,給戰場上受傷的弟兄們解除後顧之憂。”
“小人遵命。”那呂文德的親兵大失所望,磕頭回答的聲音也有氣無力。賈似道旁邊的高達認識他,笑道:“郭靖,怕回去交不了差?回去告訴呂胖子,就說我說的,只要他守好鄂州城,我在前方立的功勞分他一半……丞相,你怎麼了?”高達的話說到半截就轉移了目標,因爲剛纔他說到那呂文德親兵的名字時,正在喝茶提神的大宋右丞相一口茶水噴出,指着那呂文德親兵劇烈的咳嗽起來。
“咳咳……他……咳……高達,你叫他什麼?咳……!”賈似道一邊激烈咳嗽着,一邊指着那親兵問道。高達滿頭霧水的答道:“丞相,末將叫他郭靖啊,他是呂文德將軍的親兵,頗得呂文德信任,經常服侍在呂文德身邊,所以末將認識他。”
“郭靖?!呂文德的親兵?!”賈似道還算清秀的丹鳳眼瞪成了丹牛眼,“那有沒有黃藥師呢?”
“丞相,你認識小人的岳父?”那臉上長着半枚銅錢大帶毛黑痣的宋兵——也就是郭靖驚叫起來,“黃藥師,那正是小人的岳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