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兵、衝鋒。”宴徹兒大聲嘶喊,雙腳猛踢胯下的戰馬,平素愛之如命高大的白色駿馬此刻卻彷彿變成了沒有孃親痛愛、任人欺凌的流浪兒,委屈的昂天長嘯,但腳下的功夫卻不慢,迅速的向前奔跑、亡命奔跑,對於戰馬來說,它們的一輩子就是在奔跑,若是失去了奔跑的權力,就是它們的生命走到了終點。
“騎兵、衝鋒,殺光那些懦弱的漢人。”宴徹兒奮力嘶喊,離他不到五百米就是同樣亡命奔跑的宋軍騎兵,無數次的騷擾、諷刺和恥辱,合丹終於忍不住給先鋒的宴徹兒下了追擊的命令,雖然他不知道追上去會發生什麼事,但至少追上去能把宋軍騎兵嚇走,然後給他行軍的時間。
這已經是第十天這樣的情況,而這一次卻是第十天中的第六次追擊,一路追擊雖然也免不了要殺幾個人,但問題是每次都讓宋軍逃脫,這次眼看勝利就在眼前,宴徹兒卻是怎麼也不會放棄。他拼命嘶喊,他大聲詛咒可惡的宋軍騎兵,他們的狡猾就如草原上的野狼,怎麼殺也殺不完,他們就像天上的禿鷹,盤旋在他們的頭頂,只要看到虛弱的敵人,他們就會兇狠的撲下來。
宴徹兒竟然在此時想起了草原,想起了溫暖的家,想起溫軟的妻子和可愛的孩子,還有受人尊敬的老父親,離家的時候,他們向長生天祝福他能夠回來,而且帶着榮耀回來。
他並不真的怕死,當然或許這是數年前的心願,那時候他還是一員千戶,就連伯顏南下之時的資歷也沒有,要知道當初伯顏南下,衆人皆認爲攻取大宋是手到擒來之事,南下之戰並不是冒險,而且搶功勞,被選上南下之人是族人的驕傲,而被留下來的卻認爲是蒙古的恥辱。
然而,事情的變化實在是太快了,伯顏百萬大軍全軍覆沒,竟然無一生還,宴徹兒也從千戶升爲萬戶,這時他認識到,一個人的機遇並不是說他有多勇敢、也並不是說他立下了滔天的功勞,而是說他得到了上天的眷顧。
而宴徹兒認爲他剛好得到了上蒼的眷顧,他是二十萬大軍中唯一的騎兵,合丹將他看作親信,一路上他的待遇甚至和合丹沒什麼兩樣,若是在平常時間,這哪裡是一個小萬戶得到的待遇,他很滿意這種待遇,很滿意合丹對他的態度,然而那些不知羞恥的漢人將領,竟然在合丹面前說自己壞話,甚至當着自己的面前說自己無所作爲。
確實,自己是不願意當這個出頭鳥,未死反而升官,他覺得他不應該去死,至少不應該爲了升官發財而去死,以爲他不用拼命,只需要活得足夠長、活得足夠滋潤,長生天才會照顧他。
“將軍,我軍已脫離大軍,宋軍向來狡猾……”身邊一個副將突然叫了一聲,把宴徹兒從胡思亂想中驚醒:“宋軍狡猾得很,我軍不熟悉前面地形,不如與大軍匯合再作打算。”
宴徹兒擡頭看了一眼,山東多山,山勢雖然不高,但前面不遠處就是一片小山丘,如今雖是寒冬,但山上的樹木竟然綠蔥蔥,薄薄的雪花鋪蓋在地上,宋軍在雪地上留下了清晰的痕跡,其實就算宋軍沒有留下痕跡,然而宋軍只在眼前目力可及的距離,貌似只要加一把勁兒就可以追上。
聽到副將的話,宴徹兒不禁遲疑了,難道這一次又將是無功而返嗎?然而宋軍彷彿知道了宴徹兒的想法,又或許是經過長途跋涉的路程,部分戰馬已經放緩了速度,眼前宋軍的戰馬多是南方的小馬,耐力雖還不錯,但畢竟是比不上草原的駿馬。
“只要加把勁,這夥宋軍就完了。”宴徹兒心中雖對立功沒多大的想法,但問題是功勞來得太容易而自己要放棄的話,那倒是可惜的一件事。
“前面地形不明。”副將哪裡不知道宴徹兒的想法,既然怕死又想立功,然而天下哪裡有這樣的好事,但身爲副將他不得不對他自己的責任盡忠職守:“若是宋軍在道路兩旁設下埋伏……”
“那好吧,據聞宋軍有一萬五千騎兵,眼前之敵不過是三千餘人。”宴徹兒的態度很明顯,宋軍還有一萬多人,總不能閒着沒事,那麼很明顯前面的地形就是非常適合宋軍埋伏,窮寇莫追這是保命的法子。
俗話說將是兵之膽,宴徹兒表明了態度,衆人也沒有必要跟他過不去,反正跟在二十萬漢軍之後,到底是不怕沒有功勞。於是也跟着放慢了腳步,俗話說得好將熊熊一窩、兵熊熊一窩,這一窩明顯就是老鼠命了。
沒想到他們剛放慢腳步,前方的宋軍騎兵也放慢了腳步,偶爾還有膽大包天的宋兵衝到射程之內轉了一圈,張口就罵:“膽小鬼、懦夫、性無能,你們一定會得不到長生天的保佑。”
若是按照宋兵的想法,蒙古騎兵怎麼也受不了這樣的恥辱,他們也做好了戰鬥的準備,反正打不贏就跑,他們是怎麼也追不上,但讓他們大吃一驚的是,蒙古騎兵竟然沒有任何動靜,因爲宴徹兒既然認爲他們是伏兵,那當然是認爲宋軍是故意誘惑他們攻擊,然後把他們引到埋伏圈裡。
宴徹兒卻是緩緩撤退,當然留下三千人斷後,這三千人或許經常幹這些事情,弓箭嚴陣以待、馬刀隨時出鞘,大陣看去竟然沒有任何破綻。
但宋軍騎兵卻反常過來,見宴徹兒想後退,竟然反衝過去,宴徹兒雖是膽小怕事,但總不能看到宋軍反衝而無動於衷,要不然這隊伍也真沒法帶了,再說既然是宋軍衝鋒,他們也沒有了陷入宋軍埋伏的可能,再加上宴徹兒對宋軍騎兵也是恨得牙齒癢癢,於是一咬牙也命令後軍衝過去,而自己則率領其他將士調轉戰馬,準備把這批宋軍來一個包圓。
然而,宋軍的反應也實在太快了,再加上宋軍騎兵的盔甲也算是優良,衝進射程之內立刻用短槍壓制,隨後衝鋒的戰馬竟然半路折了回去,在蒙古騎兵還沒有完全包圍過來之前折了回去,但卻沒有後退,還是遠遠跟在身邊,若是蒙古騎兵退得快就衝過去,兩軍交鋒,傷亡卻是相差無幾。
宴徹兒心中卻是多了一個心眼,他和宋軍騎兵交手雖不算大,但也知道宋軍向來是珍惜自己的性命,往日都是騷擾一下,傷亡三五人就連忙撤退,有時候看到蒙古騎兵圍上來就跑,如今傷亡也算不少,三千騎兵傷亡已有三分之一,但宋軍騎兵卻沒有任何撤退或逃跑的意思,但自己若是追過去,他們就跑,若是退兵他們就追上來。
“莫非宋軍的目標是漢軍?”宴徹兒突然靈犀一動,不敢相信的看着在遠處虎視眈眈的宋軍騎兵,驚恐說道:“宋軍的目標是漢軍,一定是漢軍了。”
“將軍,請冷靜。”副將連忙說道:“合丹丞相所領二十萬漢軍,而據聞宋軍騎兵不過萬”餘,如今眼前就有了三千,宋軍騎兵即使有天大的本領,難道一萬二千人還敢對二十萬漢軍進攻不成。”
聽副將這麼一說,宴徹兒才鬆了一口氣,不過很快就越發擔憂了,要知道漢軍雖有二十萬,但人心不齊,將領之間勾心鬥角,而合丹又沒有魄力將這些各各懷詭異的漢軍整合起來,萬一合丹的中軍遭到宋軍騎兵的襲擊,大陣一亂,二十萬大軍不能組織,就算人數再多又如何?
宴徹兒越想越是害怕,彷彿看到了漢軍的末路,於是吩咐副將率領後軍斷後,自己卻是率領騎兵拼命往回趕。
宴徹兒率領騎兵追擊宋軍,合丹多少有點不願意,但無奈宋軍騎兵也實在是可惡得很,就算是有了宴徹兒的騎兵爲先鋒,但宋軍的法子卻是多得很,若是遇到河流,則斷上流而放洪水,若是遇到山峰則放下石頭、檑木堵住道路,若是平地則挖了無數的陷阱,讓騎兵舉步艱難,如今被宴徹兒抓住了尾巴,自然惹出了宴徹兒的脾氣。
然而,兩個時辰過後,合丹開始忐忑不安,他雖是經年的老將,但畢竟多年未領軍,對軍伍已有了一些陌生,而且軍中將領也給他添了不少麻煩,合丹這才感到當初當一個閒官兒的可貴。
宴徹兒雖兩個時辰沒有消息,但合丹倒不是擔心他的安危,合丹有萬騎精銳騎兵,就算是不敵也必然能夠全身而退,他擔心的卻是自己的安危。
基於宋軍用兵向來出神入化,合丹不由放慢了腳步,擡頭細看卻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已經來到了一處山坳跟前,再往前走就是山谷,山東的寒冬沒有北方的寒冷,山上的樹木雖說不上綠葉蔥蔥,但山上的情況斷然是看不清楚,他看了看天氣,如今正是日中,又不是安營紮寨之時,正遲疑之間,都元帥宋都帶卻是來到身邊,見合丹的表情,他也是多年的老狐狸,連忙說道:“丞相,宋軍多狡猾,如今眼前山谷多疑惑,不如先行派出探子細細探察。”
合丹遲疑片刻,他知道自己遲遲未能到達山東,到時大汗懲罰下來,他斷然是撇不了關係,但他又不得不謹慎,自己所領兵多,但並不代表他自己兵多,他能信得過的只有宴徹兒、只有那一萬蒙古騎兵。
宋都帶卻是不想繼續往前走了,一來他也確實是愛護自己的性命,二來他的部下驕橫貫了,這些天遭到宋軍的騷擾,如今宋軍騎兵被宴徹兒打退,難得輕鬆了半天,力氣一下子散了一半,都來了懶脾性,再也走不動。
宋都帶見合丹下不了決心,於是加了一把勁兒,道:“宴徹兒萬夫長久久未還,前方敵情未明,再加上前方山谷乃兇險之地,還請丞相爲了將士們的安危着想,先派出探子查明前方的情況吧。”
合丹終於點了點頭,卻是嚴命將士不得鬆懈,只要確定前方山谷沒有敵情,再加速通過山谷,然而宋都帶卻繼續說道:“丞相,如今已是日中,不如我等一邊等待,一邊吃個飽飯,到時確定消息後好趕路,可否?”
無名山谷之內,朱老三緩緩放下手中的千里眼,心中對文漳的敬佩卻又多了一分,忍不住說道:“文小子,還真讓你猜對了啊。”
“元軍紮營的地方,跟你說的相差無幾,你小子真是神了,能把元軍算到這個地步,合丹也算是一員老將了,怎麼還會如此忽視。”
“文小子,你自己看一下,這還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元軍嗎?這還是把宋軍打得還無還手的元軍嗎?這還是征戰四野,把整個世界都踏在腳下的元軍嗎?”
“當然不是,”文漳也放下千里眼,笑了笑,道:“如今的元軍不過是一羣烏合之衆罷了,不過說真,朱大哥你可曾擔心,到時萬一大人追究起來,咱們可都吃不完兜着走,這可是張大人的寶貝,這可是大人費勁了無數心機才弄出來的傢伙。”
“前兩年你不在均州和江陵,可不知道張大人爲了製造這個大傢伙費了多少心機,僅是銅錢就以上萬噸計算,江陵武器作坊,幾乎集中了整個大宋最傑出的人物,無論是天文、地理、道士……”
“嘿嘿,大人的心思,你我都是猜不透,”朱老三笑了笑,道:“張大人若是沒有這門心思,會把這些傢伙交給我嗎?你也知道這些傢伙的重量,你可沒看到劉義那傢伙心痛的樣子,都恨不得跟老子拼死了。”
“張大人若是沒有這門心思,會讓我老朱跟在你小子身邊?老子容易嗎?拖着這些大傢伙跟你東奔西跑,還要把它們當做寶物一般看待。”
“文小子,動手吧,老子信得過你,當初你小子率領萬騎把整個中原都搗亂了,如今怎麼就婆婆媽媽起來,你總不能讓三千騎兵兄弟白白傷亡啊。”
“你不相信老子嗎?”朱老三指着約莫一里之外的蒙古漢軍大軍,高聲道:“別看老子剛侍弄這些傢伙,但這些傢伙的本領老子都已經弄清楚了,而且具體的活兒自然有他們動手,老子也不過是掛了一個名頭罷了。”
“若是按照目前的陣勢,是絕對能夠把對方打垮,別看元軍二十萬大軍,但齊心者不足一二,大家都是抱着渾水摸魚的想法罷了,如今又沒有了蒙古騎兵的壓制,若真有事,他們跑的比誰都快,別看他們降了元軍就有了膽子,其實他們的膽子反而更加小了。”
“不過,可要把合丹那個老傢伙幹掉,若是走掉了合丹這個老傢伙,大人恐怕會找我們麻煩了,你跟大人這麼長時間了,大人的性子你還不知道?”
“大人不是經常說將在外有所不從,或許是便宜行事,大人的意思清楚的很,抓住時機、抓住機遇,這可是咱們最好的時機了、這可是咱們最好的機遇了,若是讓這些兔崽子到了山東,恐怕會犧牲更多的兄弟。” щщщ☢ тт kán☢ C〇
朱老三說到現在,文漳終於下定了決心,捏緊拳頭狠狠向上揮了揮,大聲道:“兄弟們,生死在此一搏,是英雄還是狗熊,就看今日了。”
“今日,老子把頭掛在腰帶上,功名但在馬上取,前方就是咱們無限的功勞,今日之戰有死無生,有卵子的都跟老子衝,老子帶你們去搶功勞。”
“騎兵、衝鋒,騎兵、衝鋒。”
合丹中覺得自己多了幾分失魂落魄,他心中不寧,偶爾還想起往事,偶爾還想起家裡的溫馨,偶爾還想起以前快活的事情,他曾經聽老人說過,一個人只有臨死時纔會想起那麼多往事,一個人只有臨時纔會想起那麼多美好的事情。
莫非,這裡就是自己的葬身之地。合丹緩緩站起來,山谷前的空地,變得無比的雜亂無章,爭吵聲、鍋碗碰撞的聲音、猜拳賭博的聲音混成一片,他不敢相信這就是自己帶領的元軍,甚至不敢相信這是大元朝的軍隊。
他想起那些年,西征的那些年,那時候軍紀是嚴厲的,那時候將士是渴望戰爭的,那時候將領是無畏的,那時候戰爭是勝利的。
合丹緩緩的嘆了一口氣,心中告訴自己,這只不過是一羣無恥之徒,這只不過是一羣愛護自己性命的無能之輩,這只不過是大元朝養的一羣狗而已,他們並不是大元朝的軍隊。
合丹揉了揉眼睛,冬日的烈日彷彿比夏季更加兇狠,照得身上暖洋洋的,這難得的好天氣,讓合丹心中多了一份溫暖,他擡起頭眯着眼睛看着頭頂上的烈日,只覺得這烈日纔是他心中最親密的溫暖。
“咦?”合丹突然狠狠的揉了揉眼睛,只見目力所及之處,數十個小圓球在天上向自己飛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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