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貴在日落時分的出現,引起了塔出的一絲慌1uan,但更多的是興奮,三千殺人無數,每個人手裡都沾滿了無辜者鮮血的蒙古勇士,嚴陣以待,他們將會用功勞洗脫完者都的罪孽,完者都給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蒙古騎兵蒙羞,他是蒙古人的罪人。
雖然這只是不開闊的草甸,雖然草甸上的草早以枯萎,但蒙古騎兵向來以野戰見長,而張貴卻在野戰中打敗了完者都,完完全全而沒有任何疑問,完者都三千蒙古精銳全軍覆沒,這恐怕是蒙古騎兵成軍以來的第一次吧。
塔出的雙眼如鷹眼一般死死看着遠方,直到宋軍徹底出現在眼簾時,他才舉起了右手,一陣響亮的號角聲傳遍了窄小的草甸,在羣山中dang漾,將士們的“嗷嗷”的吼聲,彷彿給這片狹小的草甸帶來無盡的勇氣。
整齊而有力的弓箭半對着天空,這是增加弓箭威力和射程的最好辦法,弓箭向來比弩箭射程要遠,即使是塔出從來沒有對陣的均州軍,他也相信這一點,如果均州軍敢使用弓箭,那更好。
因爲他們力氣不夠,射程要遠遠低於自己的騎兵。
均州軍的度很快,塔出估計只需要一刻鐘就可以衝到自己身邊,但一刻鐘的時間他相信可以讓均州軍一半的士兵死在弓箭之下,剩下的便是無情的屠殺,塔出甚至可以想到馬刀落在均州軍將士的身上,然後慢慢砍掉對方頭顱,還帶有熱氣的血噴涌出來的那種感覺。
膽小的宋軍,會第一時間丟掉手中的武器,他們沒有任何尊嚴的雙腿,“噗通”一聲迅跪下,然後卑微的懇求自己原諒,放過他們一條xìng命。
是要俘虜還是不要俘虜呢?塔出在腦中轉了好幾圈,毅然決定殺一個青光,想日中時分,完者都三千人,還不是全軍覆沒,他纔不樂意如張弘範一般帶着一大堆降軍,這是給自己添麻煩,拿無聊當有趣了,蒙古人要的東西只有自己去取,不如該死的膽小怕事的漢人,雖然張弘範也是軍中老將,可惜他畢竟流的是漢人的血,他學會了漢人的狡詐和膽小怕事。
難道不是嗎?
“放”塔出大手一揮,數不清的弓箭如飛蝗一般在空中飛揚,伴隨着日落的朝霞向對方飛過來,如今連長生天也要幫忙,日落的夕陽會是均州軍最大的障礙,他們不能如蒙古騎兵一般揮弩箭的最大射程。
然而讓塔出吃驚的是,只看到均州軍突然停了下來,是的,就在自己射程之外停了下來,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沒有人會把射程算得這麼精確,這怎麼說的?就如用尺子把距離度量出來,然後宋軍就在射程之外的那一條線停了下來。
三千騎兵,瞬間停下來,說起來很簡單,但塔出知道這是一件非常艱難的事情,要知道每一個騎兵控制戰馬的度都不一樣,怎麼說可以停就停下來呢?
“啊”,塔出看着宋軍,突然無力呻yín,均州軍不但停了下來,前面的騎兵甚至下馬,然後便是一排高大的盾牌擋在跟前。
這……塔出一時不知怎麼想,他不明白對方究竟出的是什麼主意,難道該死的漢人不知道,這是騎兵,而不是該死的步卒。
“將軍,只需要上前十步,宋軍就在射程之內了。”副將壓低聲音說道,彷彿是怕遠處的宋軍聽到他說話,他nong不明白宋軍在幹什麼,但對方是擺明陣勢讓自己進攻,自己沒有任何理由錯過這個機會。
塔出遲疑了片刻,還是揮了揮手,精銳的蒙古騎兵像是試探一般,終於踢了踢戰馬,緩緩上前十步,然而宋軍只是把身體躲在盾牌之後,並沒有任何舉措。
事出反常必爲妖的道理,塔出還是清楚得很,然而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卻沒有看到任何異常的東西。
其實十步只是前面的騎兵弓箭射程可以到達的範圍,若是後方的騎兵當然還不行,然而當第一排騎兵的弓箭落在宋軍盾牌之上,宋軍只是稀稀拉拉射出了幾支弓箭,也後退也不進攻。
塔出有幾分不安,他聽過張貴的名聲,這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甚比史揖的傢伙,當然史揖死得不能再死,連史家也消失在歷史的塵埃之中,所以大夥纔敢用他的名字開玩笑,然而史揖是死,張貴卻是活。
“宋軍打得是什麼主意?”塔出忍不住問道,此時他才覺得北方的原野更加適合自己,那裡只有力量的對決而沒有勾心鬥角、而沒有爾羹我詐、沒有現在的摸不清頭腦,舉起刀衝鋒,拉起弓射箭,他從來就沒有覺得戰爭竟然會如此艱難。
四家奴囔囔說道:“管他打什麼主意,大夥衝過去把宋軍屠了,好爲完者都報仇。”
高鬧兒頭腦靈活一點,撓了撓頭顱,道:“四周也是空dangdang的,宋軍想設埋伏也不可能,末將也不知道宋軍想幹什麼?”
見均州軍沒有動靜,塔出忍不住又揮了揮手,騎兵又往前走了幾步,但均州軍的盾牌擡高了,偶爾有幾支弓箭落在宋軍之後,也只能傷人。
不過總算是讓將士看到了希望,這明白白的功勞不去搶,也不叫蒙古騎兵了,他們手上都是沾滿鮮血的人,知道功勞是搶出來,特別是遇到怕死的宋軍,動作快就有,動作慢就沒有。
於是衆人不由往前擠,等塔出覺察不妥時,將士已經1uan成一團。塔出無奈,只好又揮了揮手,然而沒想到的是騎兵更加混1uan了,後面的騎兵往前面擠,前面的騎兵只能往前面衝,這些都是囂張得不能再囂張的勇士,他們可不在乎軍紀如何,只能殺死宋軍,對他們來說就是最好的軍紀。
“陣型、保持陣型。”塔出無奈,只是讓副將吹響了號角,但更加無奈的是,前面的騎兵停住了步伐,但是後面的騎兵卻一下子不能控制,這三千騎兵瞬間1uan成一團,要有多1uan就有多1uan。
此刻,張貴眼中露出幾分笑意,在盾牌之間,是數百枚早已準備好的火箭,這種火箭的製作方法並不難,就算是其他宋軍也有裝備,問題是張貴製造的火箭更大,聲音更響,至於威力:能炸傷人已經不錯,要是炸死了人,只能說他的運氣不好。
他跟韃子斗的就是心理戰,很多人對未知的事物都抱有懷疑而更加謹慎,就算是衝動的韃子也是一樣,再說日中時完者都的全軍覆沒,給他們心裡添了不少陰影。
韃子果然中計,張貴認爲韃子會chou調精英,而精英並不是這麼容易管理,特別是渴望戰功的蒙古人來說,並不是誰的拳頭大誰說話就最響,他們更多的是根據具體情況而機動,張貴正是利用他們對戰功的渴望一步一步引you韃子走向混1uan。
眼看時機已到,張貴手中將棋向前揮動,盾牌下的將士早已瞄準了韃子,隨着“呼呼”的飛行的聲音,一支支帶有火光的火箭飛向韃子騎兵之中。
塔出大驚,連忙讓副將吹響號角,然而火箭來得非常快,轉眼間一個紅色的圓筒身後帶有一支長棍子的東西飛進了騎兵之中。
大量的濃煙從圓筒冒出,緊接着就是“啪”“啪”的響聲,聲音雖然不是很響,但無奈戰馬都沒有受過這方面的訓練,再有就是爆炸之後的產生大量的硝煙和紙屑在空中飛舞,騎兵變得更加混1uan。
塔出大怒,大聲吼道:“衝,給老子衝。”
如今也只有往前衝鋒,等騎兵脫離這個充滿硝煙的地方,然而趁着混1uan之間,宋軍已經抓緊機遇衝了過來,他們手中都拿着一支支槍頭閃亮的長矛。
“大帥,小心。”高鬧兒大叫一聲,他身手分非常好,說時遲那時快,已經撲向了有點慌1uan的塔出,兩人從戰馬上滾下來。
隨後便聽到慘叫聲,不時有騎兵從戰馬上掉下來,然後落在高鬧兒和塔出身邊,塔出全身捲縮在一匹還沒完全斷氣的戰馬之後,眼睛暴怒,恨不得馬上找宋軍報仇。
宋軍並沒有和蒙古騎兵接觸,他們來到跟前卻饒了一個圈,然而等塔出和高鬧兒剛爬上戰馬,還沒有來得及整飭陣型時,宋軍又從新出現,如此三番四次,蒙古騎兵損傷數百人,宋軍最後一次衝了過來,手中卻拿着一排紅色的東西。
“啪啪”一陣1uan響,蒙古騎兵中要有多熱鬧就多熱鬧,然而他們的遭遇還不止這些,宋軍竟然趁着他們混1uan之時,如狼似虎的撲了過來。
塔出、高鬧兒和四家奴等人的運氣還真算好,如此折騰竟然沒事,只是此時胯下戰馬受驚,盲目一般1uan蹦1uan叫,別說是放箭,就連手中的武器也拿不好。
但宋軍卻是早有了準備,扔掉手中的鞭炮之後便衝了進來,一些騎術高的騎兵甚至是左手執弩,右手拿刀,左右開刀,殺得好不爽朗,他們的戰馬都經過特殊的訓練。
高鬧兒看形勢不對,連忙和四家奴擋在塔出面前,着急說道:“大帥,如今還請大帥回營,帶援兵上來救人。”
塔出看到陣型已1uan,而且戰馬由於受驚,縱使這些百戰老兵也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再這樣下去恐怕又是一個完者都,於是點頭,率領親兵反衝回去,不少蒙古騎兵看到主帥往後衝,也跟着反衝回去。
張貴看到對方主帥後撤,心中大喜,但還是裝模作樣衝了過去,高鬧兒和四家奴當然上前阻攔,又有樑顧和黑帆上前應戰,張貴自領親兵追了上去。
然而塔出溜得很快,張貴突破元軍來得後陣,現塔出已向留守的元軍衝過去,於是回頭向高鬧兒和四家奴殺過去。
這些畢竟是手握無數xìng命的精英,若是單打獨鬥,宋軍絕對不是他們對手,可是這些騎兵在郭平的訓練之下,在張貴的調教之下不知已變得多麼狡猾,他們往往三五人爲一小隊把韃子圍起來,其中又有人在外圍用手弩偷襲,韃子除了大罵狡猾之外,卻是沒有辦法。
高鬧兒和四家奴都是馬背上出來的傢伙,樑顧和黑帆不是對手,幸好高鬧兒兩人無心應戰,收攏敗軍邊戰邊退,等張貴回到陣中,他們兩人身邊已收攏了數百人。
“兩位大人何事走這麼快。”張貴大笑,突然取出另一支長矛,卻是完者都那一支,雙手如靈蛇一般舞動長矛,竟然向高鬧兒和四家奴衝過來。
高鬧兒和四家奴對視看了一眼,想不到對方竟然如此自負,他們鼓起勁兒,等長矛來到跟前,手中大刀奮力砍去,“砰”“砰”兩聲,張貴竟然也不躲避,硬接兩人的一招。
“爽快。”張貴哈哈大笑,不由tian了tian嘴巴,熱血的奮戰激起了他心中的豪情,雙腳用力猛踢戰馬,竟然再次向兩人衝過去。
高鬧兒和四家奴不由吸了一口冷氣,剛纔張貴硬接他們的大刀,他們一個不擦差點脫手飛走,如今再次衝了過來,高鬧兒和四家奴不禁暗叫有點吃不消。
兩人卻是不敢硬接,一邊和張貴遊鬥,一邊率領殘軍後退,張貴打得爽快,均州軍也是揚眉吐氣,從來沒有現他們的軍頭竟然會如此厲害。
“咚、咚、咚……”一陣急促的鼓聲讓張貴回過神,擡頭看去,卻現殘軍和元軍援軍已經接應上來,看了看天色也不早了,估計胡明偉他們已經得手,於是招呼均州軍退出戰場,高鬧兒和四家奴遲疑了片刻,竟然不敢追。
他們兩人吃了大虧,虎口已是痛,若不是援軍及時趕到,估計他們兩人就這樣jiao代了,想不到宋軍中竟然出了這等兒郎,兩人不敢暗暗爲元軍擔憂。
再說宋軍計謀多出,各種方法奇妙,更重要的是你不知道下次宋軍會怎樣進攻,兩人相視看了一眼,像是爲撿回一條命而慶幸。
由於挑選的是軍中精英,這次雖然同樣被宋軍打了一個措手不及,但元兵的武藝倒不會吹噓,均州軍雖然計謀百出,佔盡優勢,竟然還有將近千人在高鬧兒和四家奴的收攏之下逃得xìng命,而宋軍看來也是損傷不少,至少也有幾百人。
兩人回到大營,卻聽到塔出已過去追殺逃亡的降軍,兩人大驚,不知道這會不會又是宋軍的計謀,兩人率領後軍趕緊追上去。
塔出還沒回到陣中,突然一聲巨響震得他差點從戰馬中掉下來,塔出大驚,想不到宋軍狡猾至此,等回到軍中,一個全身是血的小兵衝了過來,大聲喊道:“大帥救命,降軍反了。”
“啊,”塔出昂天長嘯,他身經百戰倒也不慌張,讓副將領軍前往接應高鬧兒和四家奴,自己卻領兵衝向降軍之中。
想不到這些降軍也有人接應,等他衝上來後,該死的宋軍往軍中拋了數個火球,這些火球裝滿了火油,“轟”的一聲燃起大火,戰馬哪有不怕火的道理,等塔出強硬通過,宋軍竟然退到拒馬之後。
臨時、矮小的拒馬,塔出自然不會放在心中,他被張貴打了一個措手不及,這次說什麼也要挽回面子,說什麼也要把這些該死的降軍殺一個一乾二淨,就算是張弘範阻攔也不會停手。
熟悉的樣子、熟悉的聲音向塔出飛過來,“嘭”的一聲卻比剛纔的火箭更響,硝煙、紙屑矇蔽了眼睛,戰馬混1uan的嘶叫,強有力的弩箭憤怒的在剝奪每一個人的xìng命。
“給老子殺,給老子殺。”塔出憤怒大聲吶喊,他手中的馬刀爲他清除眼前任何一個阻攔,包括自己的親兵,他心中憋得一口氣,一定要殺戮才能解恨。
然而張貴給他一個措手不及,如今這些該死的降軍竟然也能夠憑藉低矮的拒馬阻擋自己,他覺得自己就要瘋掉一般。
“殺,殺,殺。”蒙古騎兵大驚,竟然不敢靠近塔出,塔出眼睜睜看到降軍全部衝進了樹林之中,就連阻擊的宋軍消失在眼前。
樹林邊沿留下了數不清的屍體,這些都是被趕過來的騎兵射殺,對於手無寸鐵身無盔甲的降軍來說,隨便一個蒙古騎兵都能輕易把他們射殺,甚至穿透他們的頭顱,帶出潔白的腦漿。
“殺!”塔出瘋狂揮刀,此時高鬧兒和四家奴趕上來,連忙拉住塔出,塔出這纔回過神,指着樹林大聲吼道:“衝進去,給老子衝進去,他們逃不遠。”
高鬧兒和四家奴遲疑了片刻,點頭衝了進去,塔出說得很對,憑藉這些手無寸鐵的宋軍,他們能夠跑哪裡去?然而他們潛意識中卻忽略了剛纔狙擊塔出援兵的宋軍。
“不好。”高鬧兒剛衝進樹林,卻看到數不清的宋軍突然從樹林之後,草叢之中如神龍一般出現,每個人臉上都帶有憤怒。
“撤。”高鬧兒反應很快,看到情況不對,第一時間跳下戰馬,然而用力一瞪,向身後反衝回去,“啪”“啪”幾聲,高鬧兒甚至能夠聽到弩箭射中他身後的樹木的聲音,等他衝了出來,剛纔跟在他身邊的數百人,竟然只有數十人衝了出來,他們臉色蒼白,大口大口的喘着氣,鬼知道樹林中藏了多少宋軍。
再加上如今天色已接近天黑,他們實在是沒有勇氣再衝進去。
塔出雙目無神,樹林之中傳出騎兵受傷的叫喚聲,還有受傷戰馬的慘叫聲,塔出猶疑了片刻,卻是不敢衝進去,環視看了一眼,突然問道:“四家奴呢?”
高鬧兒此刻才現,剛纔和自己衝進去的四家奴,卻失去了蹤影,想起剛纔那一陣箭雨,恐怕此刻四家奴已經見長生天去了。
高鬧兒遲疑了片刻,實在是沒有勇氣衝進去,低聲說道:“大帥,漢人有言窮寇如林莫追,如今又接近天黑,還不如休息一個晚上,等張大人的命令。”
這無非是給塔出下臺,塔出木然的點了點頭,此刻又有大軍前來接應,張弘範命令塔出和高鬧兒收攏殘軍,然後迅趕上大軍,前往百丈鎮。
至於還在樹林之中呼叫的傷兵,只能看他們長生天的照顧了。
蒙古騎兵五萬大軍傷亡數千人,這一天竟然折了五個萬戶中兩個,打得實在是窩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