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城外有子山堂,在上面可以俯瞰揚州城,一覽無餘,如果méng古軍隊攻佔子山堂,就會在子山堂上構築望樓,架設車弩向城中射擊。爲了克服此弊,李庭芝曾經派人修築大城包圍平山堂,招募汴河以南的2萬流民補充軍隊防衛揚州城,又將大部分駐守在子山堂城堡,朝廷下詔將這批流民命名爲“武稅軍”。
“殺。”牛蛙從軍十數年,現在正處於人生精氣力神最輝煌的時刻,手中的大刀彷彿有一股使不完用不盡的力氣。
響亮的嘶喊聲,可以傳遍整個子山堂。其餘的武稅軍將士,也不由大聲吶喊起來,精銳的盔甲,鋒利的武器,再加上氣勢如虹的士氣,攻城的董家軍爲之一阻,竟然士氣大跌。
“兄弟們,加把勁,把韃子趕下去。”子山堂的城牆修得很高,再加上武稅軍向來把子山堂當成老家,當作老本營,就算是沒有飯吃,也要修葺城牆。
後來李庭芝李大人親自到子山堂,又讓姜才送來大批的武器和盔甲,這些本來就視死如歸把生命當作第二次重生的武稅軍,竟然在他們人生三十四歲時煥出別樣的精彩。
“弟兄們,殺。”武稅軍的都指揮使,大喝一聲,手中的大刀橫掃,眼前幾名董家軍的士卒,竟然來不及躲閃,被活生生的掃落城牆,從這麼高的城牆摔下去,不死也脫了一層皮。
武稅軍的將士,雖然久不經戰火,然而三萬人,能夠留下來的都是不拍死的傢伙,這輩子就註定了吃軍旅這碗飯,再加上李庭芝到揚州之後,不但親自過來子山堂,還送來了武器裝備,又補了以前的餉銀。
將士們能貪生怕死嗎?
“殺”武稅軍,曾經的流民,把李庭芝的救助當作第二次重生的機會,他們誓要守住子山堂,城在人在城亡人亡,他們雖然愛惜自己的生命,但是他們更加愛惜他們的尊嚴。
解成看着高聳的子山堂城牆,眼中噴出了一股怒火,他本來就不是膽小之人,知道富在險中求的道理,要不然也不會和董士選作對,後來董士選翻臉不認人,直接把他打敗,解成才成了董士選的小兵,忍辱負重。
這是解家的機會。解成狠狠的看着子山堂,一萬解家家丁,這是他最後的資本,他要下一個賭注,證明自己在董家軍的能力。
他不甘屈於人之下,但是他又不得不忍辱負重,他祈求一個時機,可以讓他東山再起的機會,他似一個瘋子一樣,一旦抓住這個機會,就會堵上全副身家。
“給老子殺。”解成憤然不顧,他要用他的怒火,攻下這個小小的堡壘,然後在山上架起巨炮,把揚州城納入巨炮的射程之內。
這就是他的功勞,這就是他東山再起的機會,因爲揚州註定不是董士選一個人可以下得動的棋子。
“大人,對方士氣正隆,不若我軍稍作休息,等對方士氣疲怠再攻城?”身邊一個副將連忙說道,看到攻城的士兵一個接一個死去,副將心中有一種悽悽。
“他士氣正隆,老子就是縮頭烏龜了嗎?”解成冷笑,道:“弟兄們,都給老子聽好了,殺一人賞十兩銀子,殺三人官升一級。”
“殺得人多,老子這個都指揮使也可以讓出去。”
解成底下的士兵,原本多是解家的家丁組成,聽這麼一說,大夥總算是鼓起幾分士氣,再次向城牆殺過去。
“滾木、礌石準備。”武稅軍的指揮使大喝一聲,牛蛙插刀入梢,舉起旁邊的一塊大石頭,這種石頭子山堂還多得很,至於檑木,實在是沒有時間去砍山上的大樹。
“砸。”指揮使一聲令下,牛蛙早已瞄準其中一個敵兵,大石頭準確無誤的落在敵兵的頭頂,牛蛙甚至可以清晰的感覺到對方頭顱裂開的瞬間,血、白sè的腦漿飛濺出來。
今天不用輪值,牛蛙回來軍營已是天黑,這一天他殺了四人,傷了一人,也算是立了大功,李大人說過,他們的功勞將會上奏朝廷,犧牲的將士將會永遠銘刻在紀念堂裡,在揚州的衛國公廣場,那是新修建的雄偉的殿堂。
“他爹,你、你終於回來了。”粗手大腳的婆娘,鼻子一酸,淚珠忍不住掉下來,牛蛙是爲數不多結了婚還住在子山堂中的武稅軍士卒。
子山堂原本有三萬將士,後來離職走了九成,剩下的軍營大得很,指揮使就讓他們住了進來,反正他們都是無依無靠的傢伙。
平日就住在破舊的軍營之中,有時候幫忙漿洗一下衣服,也算是軍中的一員。
“嘿嘿。”牛蛙傻乎乎的笑了笑,道:“回來了,回來了。”
婆娘拉着牛蛙,再三檢測了半天,現零件齊全,忍不住又哭了起來:“他爹,你、你能不能別這樣拼命,你要是有什麼,奴家和小娃怎麼辦好啊。”
“他娘,別擔心。”牛蛙憨笑:“都這麼多年了,也沒有人能傷得了老子,老子殺得他們越兇,你和小娃就越安全呢?”
“對了,小娃睡覺了嗎?”
“這孩子,今天嚇壞了,”婆娘的眼淚忍不住又掉下來了:“城牆的殺戮聲太慘烈了,奴家、奴家和小娃在家裡躲了一整天不敢出門,幸好軍中的老伙伕給奴家和小娃送了吃的過來,小娃吃了飯之後睡了過去。”
“嗯。”牛蛙躡手躡腳的走到房間,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睡得真甜,臉上還帶有一絲微笑。
“他爹,還有些飯菜,要不然奴家給你熱了熱。”
牛蛙搖了搖頭,道:“他娘,你就別操心了,我就回來看看,馬上就要回去了,韃子打得很拼命,很多老夥計都受傷了。”
“你,你又要走嗎?”婆娘拉住牛蛙的手臂,不捨得放開。
“嗯。”牛蛙點點頭,道:“韃子攻得很猛,昨天送上城牆的石頭又砸完了,大夥要趕在夜裡韃子不進攻時多搬點石頭過去呢?”
“那,那奴家跟你一起去。”婆娘突然認真說道:“奴家也有力氣,奴家也搬得動石頭,再說你白天要跟韃子拼命,夜裡正好休息一下。”
“這怎麼行。”牛蛙一口否定:“小娃還在家裡,再說你過去了也幫不上忙。”
“不行,奴家就要過去。”婆娘突然堅持起來:“奴家有力氣。”
牛蛙知道婆娘的脾氣,自己當初全身空無一物,只有一顆報國的拳拳之心,當年正是因爲婆娘的堅持,兩人才能走到一起。
“那、那小娃怎麼辦……”牛蛙有點鬆動。
“不用擔心,牛蛙白天累了一天,肯定要睡到明天才會醒了。”
牛蛙沒有辦法,帶着婆娘就往城牆上趕,此時的子山堂,一片安靜,安靜得彷彿平日一樣,只有將士們搬石頭的喘氣的聲音。
“牛蛙,弟妹怎麼過來了?”指揮使特意給牛蛙放了一個時辰的假,想不到他竟然把娘子帶到戰場,這成何體統。
“大人,是奴家自願過來的。”牛蛙的婆娘大聲道:“奴家也有力氣,也能搬動石頭,奴家多搬一塊石頭,你們就可以少搬一塊,你們少搬一塊石頭,就可以多休息一會。”
“這個?”指揮使猶疑了片刻,尷尬說道:“今日受傷的兄弟不少,弟妹若是願意,還請幫他們包裹一下傷口,只是、只是、、、、、、”
“大人,奴家願意。”牛蛙的婆娘堅定的點了點頭:“只要能夠守住子山堂,奴傢什麼活都可以幹。”
“牛蛙,他祖母的,你取了一門好媳fù。”指揮使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沒流出來,笑得又幾分蒼涼:“有婆娘的弟兄,回去把弟妹都叫過來,幫弟兄們包紮一下傷口,看你們笨手笨腳的,老子看了也不舒服。”
他們不知道,因爲這個小小的決定,使得武稅軍的死亡大幅度減少,他們這一支娘子軍,爲揚州立了大功,很多人上了紀念堂,名留青史。
在眼前不遠的揚州,也有這麼一支娘子軍。
今日特別邪門。
城南的苗再成,今天罵了七八次娘們,扔了個七八顆土罐子,若不是副將死死拉住他,恐怕補充整齊的三百顆土罐子,都被他扔完了。
城南的禁軍精銳、廂軍、鄉兵都投了了戰鬥,這是董家軍圍城以來最jī烈的一次戰鬥,董家軍根本不畏傷亡,攻城的士兵一撥接着一撥,上一撥的士兵還沒死光,接下來又是一撥。
“放箭。”副將冷冷的看着城牆底下的將士,命令之下,躲在垛口的士兵,迅探頭,手中的弩弓也不怎樣瞄準,也不管能不能射中雲梯上的士兵,擡手就放。
“揚州的武備充足得很,射中射不中不要緊,最重要的是保住xìng命。”這是苗再成的原話,這也是李庭芝的原話,這話一直暖在士卒的心裡。
“換。”其實不用副將的命令,身後一排的士兵已經接替他們的位置,而他們退後一步卻把弩箭交給第三排的鄉兵,然後換一把弩箭。
第三排的鄉兵接過弩箭之後,上弓、裝箭,然後等候前排的士兵過來更換。弩箭雖然方便,只是上弓、裝箭時需要浪費很大的力量,而志願過來的鄉兵,正好解決這個問題。
“大人,這些鄉兵的動作熟練了很多。”苗再成身邊的副將讚歎道:“若是平常的百姓,恐怕幾天都不能適應過來。”
“若不是韃子攻得這麼兇,老子也不會讓他們上來。”苗再成皺了皺眉頭,道:“給老子留意好了,若真到了拼殺的時候,就讓他們退下去,免得白白增加傷亡,***,都是有妻兒的人了,怎麼還跟小毛頭一樣衝動。”
“大夥還不都是爲了揚州。”副將賠笑道。
不遠處的胡老三聽到苗再成的話,有點不開心,並不是他不想入伍,只是他身爲家中的獨子,他不符合入伍的要求,就算是鄉兵,也是自己憑獨特的本領才被特許加入。
胡老三狠狠的上弓、裝箭,恨不得自己就是前面的士兵一般,身邊一個聲音笑道:“老哥,你手中的力道不錯,都可以裝神臂弩了。”
胡老三眼珠一轉,道:“這位兄弟,在下箭術還不錯,要不然您老歇一歇,讓我過去射他幾把,功勞都算兄弟您的。”
“哈哈。”小兵笑了笑,卻搖了搖頭,道:“還不是時候呢?你小子就好好上弓吧。”
胡老三狠的跺了跺腳,卻不再說話。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胡老三覺得自己的手像是要斷了一般,董家軍退兵的鼓聲終於響起,城牆上同時響起了一陣歡呼聲。
很快,一隊穿着黑sè衣服的漢子,手上擡着一張木板,把受傷嚴重將士和犧牲的將士遺體擡下去,緊接着又是一隊穿着青sè衣服的小娘子,在朱娘子和樑雅的帶領下,手裡拿着一個小箱子上了城牆。
“哪位兄弟受傷了?”朱娘子大聲叫起來:“這裡有均州的特效藥。”
剛纔一輪對射,苗再成的守軍雖然謹慎,但是董家軍又豈是吃齋的傢伙,他們手中的弓箭也不是亂射,守軍傷亡雖少,但也有幾百人,把苗再成看得心痛。
幸好重要的地方,都裝備了精銳的盔甲,要不然犧牲的士卒將會更多。
穿着青sè衣服的小娘子,很快就hún入了守軍之中,戰場原本是嚴肅的地方,然而由於這夥青sè的娘子軍,原本深深繃得緊緊的將士,竟然放鬆了不少。
“咚、咚、咚。”還沒等娘子軍忙完,城牆上突然響起了一陣急促的鼓聲,這些娘子軍迅下了城牆。
上弓、裝箭,身邊的鄉兵已換了三四趟,然而胡老三仗着自己的力氣,竟然不捨得離開,對他來說,戰場反而是他最嚮往的世界,今日有這樣的機會,不知道下次什麼時候纔有。
上弓、裝箭。
胡老三不知道重複了多少遍,突然一陣鼓聲驚醒了他,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前排的小兵推了推胡老三:“兄弟,快撤,***韃子要攻上來了。”
戰場軍令如山,胡老三自然明白這個道理,只來得及說一聲“保重”二字,就下了城牆,還沒等他完全走下城牆,卻看到了苗再成將軍,拔出了腰間的大刀。
“嘭”,巨大的響聲,躲在甕城的胡老三知道這是揚州最厲害的武器:土罐子,聽說土罐子能把方圓百米的人炸死,又聽說土罐子是修道之人的法雷,能夠度衆生。
“殺”,那是苗再成將軍獨有的喊聲,聽說苗再成老將軍是李庭芝李大人身邊的猛將,是揚州數一數二的悍將,有他在,城南應該無礙。
不時有穿着黑sè的廂軍跑動,突然,一個廂軍頭領跑到甕城,大聲喊道:“給老子來一些不怕死的兄弟。”
胡老三一愣,跟着就跑了出去,很多人也跟着跑了出去,無論他們平日怎樣膽小,但是置身於此,心中唯有一個字:殺。
胡老三跟在其中一個黑衣廂軍身後,像他們一樣俯下身體,他們身上和胡老三一樣,沒有盔甲,身手反而要敏捷一些。
剛上城牆,胡老三差點吐了起來,只見城牆之上,守軍和韃子hún戰在一起,地上倒了一地。
“把倒下的弟兄們背下去搶救。”領頭的廂軍,帶着他們不斷前進,見到地上有人,就指揮人背下去,缺手的、缺腳的,xiong口被刺了一個大洞的、甚至還看到幾個無頭屍體,胡老三硬是壓住不能吐。
“你這是幹什麼,這是韃子。”領頭突然大喝一聲,mímí糊糊的胡老三反應過來,卻看到自己想要背起來的小兵原來穿的是韃子的盔甲。
“這、這人還沒死。”胡老三一時慌張,竟然又把小兵丟到地上,小兵xiong口被砍了幾刀,血流了不少,把身上的盔甲都染紅了。
“殺了。”領頭的廂軍怒道,順腳踢過來一把大刀。
胡老三慌忙撿起大刀,卻看到眼前的小兵眼神中1ù出了無盡的哀傷,臉上還帶有幾分稚氣,胡老三甚至看到他眼中還含有淚水。
“跟上來,這裡有兄弟。”領頭的廂軍突然大喝一聲,胡老三一個不察,手中的大刀竟然落在了地上,然而碰巧的是,大刀竟然就這樣刺中了小兵的喉嚨。
“呃”,看到血飛濺出來的一瞬間,胡老三差點吐了出去。
此時,領頭的廂軍突然奮力向胡老三撲過去,等胡老三昏頭昏腦的爬上來時,領頭的廂軍身上已經被一支強勁的弓箭射了一個透心涼。
“大、大人。”胡老三雙腳一軟,突然跪在地上。
“嘿嘿。”領頭的廂軍,突然無意識的笑了笑,然後閉上了眼睛。
多年之後,胡老三還想不明白領頭廂軍的那兩聲笑聲,是解脫嗎?
是解脫吧。
胡老三撿起身邊的大刀,冷冷的向着戰場走過去。
他原本只是一個普通的老百姓。
誰交給他武器?
誰讓他去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