均州。
伯顏的蹤跡還沒找到,可是樊城的範天順已被張貴動員回去健康府投靠他叔叔范文虎,歷史上自縊而死的範天順,到底讓張貴心中有幾分穩妥。
健康府,范文虎。
張貴不由苦笑,任憑他想破了頭腦,他也想不到賈似道竟然還會任命這個隻身逃跑置十數萬大軍而不顧逃跑將軍。
張貴原以爲范文虎雖逃得了xìng命,可是十數萬大軍毀於一旦,就算不死也會脫一層皮,要知道範文虎除了tuǐ快跑得快值得稱讚外,真是輸的麻利乾脆,想不到賈似道還沒讓范文虎好好反省人生的意義,就讓他走馬上任。
正如歷史上記載,范文虎徵日,十數萬大軍被所謂的“神風”吹到了鷹島,自己也差點溺死,後來被部將張禧救起。張禧建議:因糧於敵,利用船壞將士無反顧之心,重整旗鼓,拼死一戰。
要知道歷史上置之於死地而後生,反敗爲勝的例子並不少見,如項羽在鉅鹿的破釜沉舟,韓信在井陘的背水列陣。可惜張禧看錯了對象,范文虎倘若有如此的膽識與血xìng,還會在龍尾洲望風而逃?
范文虎理所當然地拒絕了這個建議,擇堅船遁逃,棄數萬士卒於鷹島,取道高麗回國。兩天後日軍攻鷹島,元軍因將領遁逃,慘敗,大部分被殺,餘者二三萬被俘。史書上說范文虎被革職查辦,可沒被殺喔。而且僅僅過了一年,便東山再起,“帝令立功自贖,練兵治械於揚州”。
自己早就應該知道,范文虎這人是拍馬屁的高手啊,比自己這個來自後世的見多識廣的人強得多了。
伯顏大軍神秘消失,雖然不一定能夠和健康府范文虎聯繫在一起,可是健康乃京城臨安的橋頭堡,鄂州的méng古水軍雖然被堵,但是無奈健康離大海實在太近了,憑藉大元朝巨大的戰爭動員能力,再弄幾百艘戰船並不是什麼難事,元軍戰船如果從長江口長驅而入,接應伯顏大軍南下,恐怕健康府的范文虎還真如歷史一樣,那事情最終又走回了歷史上的車輪上,這是張貴所不允許的。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hua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張貴不由苦笑,細細吟唱,他後世非常喜歡這歌,常常想象自己就是那個指點江山的英雄人物,可真落到了自己身上,哪裡來得了“都付笑談中”的情懷?
滾滾長江向東流,不再回頭,多少英雄像翻飛的浪hua般消逝,爭什麼是與非、成功與失敗,都是短暫不長久,只有青山依然存在,依然的日升日落。江上白漁翁,早已習於四時的變化,和朋友難得見了面,痛快的暢飲一杯酒,古往今來的紛紛擾擾,都成爲下酒閒談的材料。
“好、好詞。”吳澄忍不住讚歎:“調慷慨悲壯,意味無窮,令人讀來dang氣迴腸,不由得在心頭憑添萬千感慨。”
吳澄雙眼冒着小星星:“此情此景,大人是否在尋找得失成敗?大人是否在感嘆人生沉浮?”
“奔騰而去的不是滾滾長江之水啊,而是無情的歷史,彷彿傾聽道歷史的嘆息。”
“大人一《臨江仙》……”
“好了,好了。”張貴的臉皮再厚,也禁不起吳大才子熱烘烘的馬屁,轉移話題,道:“如今僵局,不知大才子有什麼打算?”
吳澄搖了搖頭,道:“這向來都是大人的職責,在下無官一身輕,何苦自尋煩惱,還不如看滾滾長江東逝水。”
張貴鄙視的看了一眼吳澄,沉思了片刻才道:“如今最重要之事就是要找到伯顏的蹤跡,一天不知道伯顏打的是什麼主意,老子就一天也睡不着啊。”
吳澄突然好奇問道:“就算大人知道伯顏的蹤跡,又能怎樣?在下聽說伯顏所率領méng古騎兵有十萬之衆,難道就憑藉咱們三萬殘缺不全的均州軍能夠對付得了?”
“如今之計,無論大人做什麼,就是要拖住韃子大軍,讓韃子不能全身心南下,等明年局勢變化,如此三五年,在下相信憑藉大人的才幹,一定可以戰勝韃子,光復中原。”
“拖住韃子大軍。”張貴苦笑:“談何容易啊。”
次日,《臨江仙?滾滾長江東逝水》一詞既出,轟動了整個江陵和均州,江陵出版局再三加印了數萬份,成爲江陵日報印刷以來最多一次,江陵、均州等江陵日報所到之處,無人不談《臨江仙?滾滾長江東逝水》。
“滾滾長江,洶涌東逝,不可拒,不可留。浪hua飛濺,千古英雄在箇中湮沒不聞。對也罷,錯也罷;成也好,敗也好,功名,事業,一轉眼的工夫就隨着江水流逝,煙消雲滅,不見蹤影。只有青山仍舊矗立眼前,看着一次又一次的夕陽西下。”謝枋得頗有雅緻的唸叨,如他這樣年紀的人,纔可以體驗出其中的滋味。
葉夢鼎回到朝廷後,說什麼也要遷江陵,要不然就甩手不幹,解甲歸田,度宗拿他老人家沒有辦法,只好遷葉夢鼎爲江陵府少伊,然而這老頭到了江陵後整天和謝枋得吟詩作對,乾的哪裡是少伊的活?
“好詞啊,‘慣看秋月春風’,一個‘慣’字讓人感到些許莫名的孤獨與蒼涼。幸虧有朋自遠方來的喜悅,酒逢知己,使這份孤獨與蒼涼有了一份慰藉。”
葉夢鼎忍不住舉杯,笑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古往今來,世事變遷,即使是那些名垂千古的豐功偉績又算得了什麼?只不過是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且談且笑,痛快淋漓。多少無奈,盡在言外。”
程紹開如今已貴爲象山大學的主講,吳樞雖然比不上他兒子吳澄有縱橫之才,但也在象山大學謀了一份教授的職位,每個月拿三十兩銀子的餉銀,小日子過得滋潤。
吳樞要比程紹開早看到《臨江仙?滾滾長江東逝水》,畢竟這詞之所以得以刊登,就是他兒子出賣了張貴,拿到張貴的手稿,興致勃勃的找到了程紹開。
程紹開完全忽視了張貴所謂的“毛體”字,細細體味,道:“‘是非成敗轉頭空’,豪邁、悲壯,既有英雄功成名就後的失落、孤獨感,又暗含着高山隱士對名利的淡泊、輕視。歷盡紅塵百劫,太多的刻意都可以拋開,太複雜了便會變得簡單,在時、空、人、事之間的感悟中,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
吳樞點頭,道:“蘇學士也曾寫過‘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張大人雖受蘇學士的影響,那也一定是懷着深深的同感,而不僅限於字句修辭的模仿,所謂英雄所見略同,恐怕就是這樣。”
劉辰翁有節奏的敲着桌子,道:“江山永恆,人生短暫。《臨江仙?滾滾長江東逝水》淡語深刻,絕非一般的文字技巧所能達到,但又非要憑藉舉重若輕,漫不經意似的文字功力不可。這或許就是所謂‘技進乎藝,藝進乎道’的境界。”
劉辰翁身爲評論大家,他說出的話自然有幾分威信,趙文點頭說道:“青山不老,看盡炎涼事態;佐酒笑語,釋去心頭重付。任憑江水淘盡世間事,化作滔滔一片潮流,但總會在奔騰中沉澱下些許的永恆。”
“老夫想不明白的是,張大人年不過三旬,爲何此詞卻像閱盡人生百態?”
後世的歷史學家,多拿這句話抨擊《臨江仙?滾滾長江東逝水》爲張貴的僞作,但至於原作者是誰,有人說是吳澄,有人說是李庭芝,始終沒有一個答案。
範友信這些年來,逐漸成長爲李庭芝身邊不可缺少的參謀,無論施忠、許文德等新人,還是姜才、苗再成等李庭芝身邊的老將,也遠遠比不上範友信在李庭芝心中的地位。
李庭芝也算是想明白了,打仗終究是武將之事,文人還是靠邊站爲好,聽到董家軍南下,平日圍在李庭芝身邊團團轉的文人墨客,都已經不知道跑到哪裡去。
“大人,”範友信頗爲擔心,道:“韃子如今是鐵定了心思要取揚州,長久以往將士的士氣終究不是辦法啊。”
“不僅將士們的士氣,就算是城內的百姓,久困必怨,”李庭芝點頭,道:“也不知道君誠想了什麼辦法,招攬了一部分文人。”
“就如今天所見,有他們在鼓舞百姓,動員百姓,好讓百姓明白朝廷大義,他們就會做出自己的選擇。”
“但是將士不同,他們每天面對的是死亡,面對的是殺戮,如果士氣不振,縱使揚州城池再堅固,也不堪一擊。”
“不知友信有何辦法。”
“今日所見就非常好。”範友信笑了笑,道:“當初在下前往江陵,就住在軍營附近,每日早上都能聽到這樣一小曲。”
“小曲?”李庭芝疑huo的看着範友信,問道:“一小曲,爲何讓友信念念不忘。”
“咱當兵的人,有啥不一樣,只因爲我們都穿着,樸實的軍裝。咱當兵的人,有啥不一樣,自從離開家鄉,就難見到爹孃。”範友信艱難的哼了兩句,尷尬笑道:“這小曲非同大宋常見的溫情小調,讓人聽了之後總有一股用不去的力量,總有一種振奮人心的感覺。”
“可惜在下五律不全,也就只能哼出這兩句話,在下想如果能在軍中傳唱這樣一小曲,必然會讓將士保持士氣不怠。”
“張大人之所以爲揚州傾盡所有,糧食、土罐子、戰馬,甚至連陸秀夫也派到揚州。”範友信繼續說道:“恐怕張大人早就想到,揚州保衛戰將會是一場持久的戰鬥。”
“董家軍南下,鄂州的張弘範、呂文煥等méng古漢軍必然不會錯過這次機會,甚至淮西也有可能落入敵手。”
“張大人肯定是想讓揚州能夠拖住大軍的步伐,他纔能有機可趁,才能夠從容佈置,據說如今淮西、淮南兩地都有張大人派出的精銳小分隊,他們襲擊韃子的後軍、擾亂韃子的進攻,爲的就是配合揚州堅守。”
“張貴這小子,”李庭芝認真一想,還真是這麼一回事,高興道:“這小子搞這麼多動作,莫非是早已xiong有成竹,那麼韃子最後會不會又像去年一樣倉促而退?”
“不,在下認爲恰恰相反,”範友信搖頭道:“在下認爲,張大人正是毫無辦法,所以纔想出了這麼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只求能夠在揚州拖住韃子的進攻,等明年局勢變化。”
“畢竟,張大人能調動的兵力不過是三萬均州軍,沿江佈防,就算是不聽張大人的指揮,他目前也拿他們沒有辦法。”
“而韃子,三十萬鄂州méng古漢軍、十多萬董家軍,再加上數目不明確的méng古騎兵,在下實在想不出張大人會想出什麼辦法。”
“如今之極,我等應當想方設法,保住揚州。”
“一定要保住揚州。”李庭芝堅定說道,沉思了片刻,問道:“剛纔友信說那小曲是在江陵聽到,今日在小巷中看到的那個小女孩,原本也是江陵人士,不妨問一下她是否會唱?”
“這樣最好,只是現在已是子時,恐怕小娘子早已進入夢中了。”
“哈哈。”兩人忍不住笑了起來。
樑雅和父親樑安平回到家,樑雅一整天都興致極高,回到家裡還纏着父親給他說了一會兒書,然後哼着小曲入睡。
父親樑安平看着樑雅,靜靜的退了出去,然後也枕着手臂入睡,他竟然從來也沒有睡得如此安穩。
天一大早,樑安平被大堂外的說話聲吵醒,樑安平連忙起netg,只見樑雅正陪着一個老人家說話,樑安平認出來人,連忙拱手,道:“閆大人。”
“致遠昨天干得不錯。”老戶曹笑了笑,道:“今日老夫前來,乃因爲李大人有事要見小丫頭,你是否要跟老夫一起過去。”
“李庭芝李大人?”樑安平吃驚的看着老戶曹,緊張說道:“李大人何故見小女,我們兩人都是安分守己……”
“哈哈,致遠你就別擔心了,李大人找小丫頭絕對是好事,聽說李大人昨天經過熱娘巷,看到了你們兩父女,一大早把老夫找過去,還大力稱讚你們呢?”
“這個,小的應該做。”樑安平尷尬笑了笑,道:“如果沒什麼事,在下就不去了,昨天跟大夥約好了,今天得給他們再說幾章書,也好讓大夥熱鬧好心。”
樑雅年紀畢竟還小,老戶曹只好把他帶到李庭芝身邊,李庭芝身邊又有範友信、姜才、苗再成、許文德、施忠等將軍,這樣一來,小丫頭更是緊張得說不出話來。
“小丫頭不要擔心,老苗我不會欺負你。”苗再成的嗓門很大,小丫頭更加緊張了,躲在老戶曹身後不敢出來。
李庭芝狠狠瞪了苗再成一眼,柔聲道:“樑雅,老夫是李庭芝。”
“昨天老夫在娘熱巷還看了你呢?聽說你把飯菜都給了百姓,自己只能吃飯焦,年紀這麼小,一定要吃飽才行。”
李庭芝打仗那是沒法說的,但是哄小女孩也是厲害,樑雅安了心,低聲道:“這是小女子應該做的,小女子心中也高興呢。”
李庭芝向範友信示意,範友信也柔聲道:“對了,樑雅,聽說張大人的部下都會唱小曲,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
範友信說完,把那兩句熟悉的小曲哼了一下,卻看到樑雅雙眼亮,知道心中有戲,柔聲道:“這些將軍,別看他們臉上兇得很,其實最好說話了,不知道你能不能教教我們。”
“這小曲叫做《咱當兵的人》,”樑雅低着頭,低聲道:“還有好幾小曲,都是我們入學前軍訓要學會唱的小曲。”
“哦?什麼是軍訓?”老戶曹也好奇問道。
“就是入學前要參加訓練。”樑雅有點不安擡頭,道:“凡是均州學子,在進入學院前都有一個月時間進行軍訓,不但要學走步,還要練習弩弓、騎馬等基本技能。”
“每當我們累的時候,教官就會教我們唱這些小曲,這些小曲,小女子都會唱。”
“咱當兵的人,有啥不一樣,只因爲我們都穿着,樸實的軍裝。咱當兵的人,有啥不一樣,自從離開家鄉,就難見到爹孃。說不一樣其實也一樣,都是青春的年華,都是熱血二郎。說不一樣其實也一樣,一樣的足跡,留給山高水長。”
“咱當兵的人,就是不一樣,頭枕着邊關的明月,身披着雨雪風霜。咱當兵的人,就是不一樣,爲了朝廷安寧,我們緊握手中刀。”
“說不一樣其實也一樣,都在渴望輝煌,都在贏得榮光。說不一樣其實也一樣,一樣的風采在大宋的旗幟上飛揚。咱當兵的人,就是這個樣。”
“怎、怎樣?唱、唱完了。”樑雅拉了拉老戶曹,低聲道:“是不是唱得不好。”
“小、小丫頭,你能不能再唱一次。”苗再成有點jī動,他十八歲入伍,數十年來只回家兩次,“自從離開家鄉,就難見到爹孃”聽得他兩眼淚汪汪,差不多要掉了下來。
就連姜才、施忠、許文德、範友信等也心慼慼,***,咱們怎麼就不一樣啊?
小丫頭一時緊張,以爲苗再成讓她再唱一,想了片刻,繼續唱道:“說句心裡話,我也想家。家中的老母親,已是滿頭白。”
……
“來來來,來來來來來,來來來來來來來來,你不戰鬥,我不戰鬥。誰來保衛朝廷誰來保衛家,誰來保衛家。”
樑雅唱到最後,反覆吟唱,不一會兒,李庭芝的府上,竟然響起了整齊的大合唱,很快這兩簡單的、可以反覆吟唱的小曲在軍中傳開去,沒有人知道,一幫老將軍,曾經的那天,兩眼淚汪汪的唱着這兩歌。
多年之後,有一個著名的作曲家,想爲這兩小曲譜曲,然而hua費了整整三年的時間,竟然不能成功。
因爲這兩小曲,完全和當時的文化不相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