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到高麗這條航線,已經極其成熟了,且有多條線路。
從膠州灣出發,趕上季風只需十日,尋常時候則需要十五日左右。
自秦漢始,至今已有一千多年,沿海漁民及商客將大海的脾氣摸得七七八八了,總結出了一套規律。
遠洋貿易,往往是開春趕在冬季風的尾巴出海。
因冬季風的風,是由陸地吹往大海。
而夏季風則剛好相反,於是便趕在夏季風的尾巴回來。
這一來一去,正好一年時間。
此次出使高麗,便是趕在冬季風的尾巴,藉着季風助航,僅需十日即刻抵達。
十日時間一晃而過。
二月十六,兩支神舟戰艦羣駛入高麗江華灣海域。
王啓站在甲板上,迎着海風。
他乃王氏宗族,國君是他堂弟,尚且年幼,一旦成功剷除外戚李資謙後,便是大功一件,屆時國君必定會依仗於他,位極人臣,手握大權。
念及此處,他不由心潮激盪。
就在這時,懸杆瞭望臺上的旗手,忽然搖動兩色旗幟。
傳令兵高聲稟報道:“稟都帥,前方兩裡處,有一支艦隊,約莫八艘戰船。”
其實不用傳令兵稟報,今日無風無浪,陽光明媚,海上視野極佳,站在甲板上遠眺,可清晰的看到遠方有數個小黑點。
王啓怕造成誤會,趕忙開口道:“許是我高麗水師。”
“嗯。”
李南嘉並未放鬆警惕,揮手道:“驗明身份。”
下一刻,位於前方護航的兩艘戰船立刻加快速度,脫離艦隊,直奔對面八艘戰船而去。
隨着雙方距離越來越近,對面戰船上高懸的王字大旗,漸漸清晰。
果然是高麗水師。
不多時,前方驗證身份的戰船上,也打起黑白兩色旗幟,確認了對方身份。
王啓面色急切道:“李都帥,可否請水師將領登上神舟,小臣有些要事想詢問一番。”
“可信否?”
一旁的馬擴問道。
王啓點頭道:“可信,水師將領金武奇乃是小臣心腹。”
聞言,李南嘉這才吩咐道:“將對方將領請來。”
一刻鐘後,金武奇乘坐小艇趕來,登上神舟戰艦。
金武奇心頭忐忑,一雙目光不受控制地四下打量。
當看到王啓,他面色先是一喜,旋即又顯露焦急之色,快步走上前,嘰哩呱啦的用高麗語說了一大通。
只見王啓臉色漸漸變得陰沉,就連馬擴都微微皺起眉頭。
李南嘉挑了挑眉:“馬尚書懂得高麗語?”
“略懂。”
馬擴點點頭。
李南嘉問道:“發生了何事?”
馬擴沉聲道:“王使節離開高麗不久,外戚李資謙便再度揚起屠刀,將朝堂與軍中清洗了一遍,許多高麗國君暗中聯繫的大臣,或身死,或下獄,或貶官,如今高麗朝堂,幾乎全部都是李資謙的親信。”
“定是有叛徒告密!”
王啓一拳砸在欄杆上,面色難看到了極點。
通過金武奇的敘述,李資謙此次動手無比突然,毫無預兆,顯然蓄謀已久,而且清剿的官員,基本都是與國君密謀之人,因此他斷定出了叛徒。
李南嘉疑惑道:“肆意屠殺朝臣,高麗竟沒有亂?”
她這段時間惡補了一些書籍,對高麗有所瞭解。
此時的高麗,世家林立,權勢最甚的有五家,都是當初隨王建起事之人,堪稱高麗版的七宗五姓。
李資謙雖掌權,卻也並非一家獨大,其他幾個世家若是聯手,足以與之抗衡。
王啓苦笑一聲:“只怕李資謙早已與其他幾家談妥了。”
馬擴微微嘆了口氣:“如此一來,我等此前的謀劃,徹底成了無用功。”
計劃趕不上變化。
李資謙忽然來了這麼一手,齊國爲王楷冊封正名,也就意義不大了。
這一點,王啓也心知肚明。
關鍵是,既然出了叛徒,那麼他假意投靠之事應當也暴露了,一旦回到高麗,必死無疑。
或許天朝上國使節在時,李資謙不敢動手,可上國使節總會離去,不可能在高麗待一輩子。
念及此處,王啓神色惶恐道:“馬尚書,眼下該如何?”
馬擴思索道:“如今李資謙徹底掌控朝堂,只怕軍中將領也被換了個遍,尋常計謀怕是很難奏效,只能兵行險招。”
“何解?”
王啓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眼中滿是期盼。
“你且附耳過來。”
馬擴招招手,在王啓耳邊輕聲說了幾句。
咕隆!
王啓瞪大眼睛,嚥了口唾沫,眼中滿是駭然。
“這……這能行麼?”
不怪他如此失態,實在是馬擴的計劃太過瘋狂。
一旦失敗,莫說他了,便是馬擴自己恐怕也難逃一死。
馬擴正色道:“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否則,以李資謙之權勢,恐會行司馬昭舊故。屆時,高麗可就徹底姓李了。”
殺皇帝的權臣有不少,但當街弒君的,獨司馬昭一份兒。
開了如此惡劣的頭,也不難怪一直被後世當作‘典範’。
聽到司馬昭舊故這幾個字,王啓心中劇顫。
按照李資謙如今的權勢,王楷這個國君的生死,在其一念之間,且有無數種死法,病死、暴斃、溺死等等。
王楷一死,再從王氏中挑一個年幼聽話的繼續當傀儡。
等過上個十年八年,行禪讓之事,一切水到渠成。
一時間,王啓神色不斷變幻,心中糾結無比。
掙扎了許久,他嘴脣動了動,爲難道:“小臣覺得,或許……或許還有別的法子。”
見狀,馬擴心中對王啓下了評語。
或有小智,難堪大任。
不動聲色地朝李南嘉使了個眼色後,他點頭道:“既如此,待到了高麗後,再慢慢商議對策。”
“也好。”
王啓鬆了口氣,忙不迭的點頭應道。
待金武奇離去後,艦隊再次啓航。
距離抵達開城港,還有半日時間,用過午飯後,王啓便習慣性的回到船艙小憩。
趁着這個功夫,馬擴找到李南嘉,商議道:“王啓此人畏畏縮縮,難成大器,本官方纔故意穩住他,待到了高麗後,計劃不變,以煙火爲信。”
李南嘉遲疑道:“馬尚書,末將也覺得此計太過兇險,一旦李資謙黨羽狗急跳牆,後果不堪設想。”
“有死而已,何懼哉?”
馬擴面色淡然,叮囑道:“若我身死,你當主持大局。王楷性命並不重要,陛下只需要一個聽話的高麗,明白嗎?”
李南嘉眼中閃過一絲敬佩,應道:“末將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