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手中的姐弟交給乳孃,韓楨與麻舒窈一同來到安孃的閣樓。
一進門,就聽到中氣十足的高亢哭聲。
“嚯,嗓門真大,看來是個大胖小子。”
韓楨笑着推開房門,邁步走了進去。
安娘跟個沒事人一樣,斜靠在牀榻之上,還主動打招呼道:“夫君來了。”
韓楨關心道:“感覺如何?”
“可算生了,輕快多了。”
安孃的話,引得房內一衆穩婆、乳孃捂嘴偷笑。
韓楨輕笑道:“生了就好,先前一直沒動靜,整日提心吊膽。”
穩婆上前報喜:“恭喜陛下,賀喜陛下,小皇子身體健康,足足七斤八兩哩。”
“賞!”
韓楨心情大好,大手一揮。
一人拿着一個紅包,兩名穩婆千恩萬謝的離去了。
對她們而言,這次接生可太輕鬆了,不到一刻鐘便結束了。
況且,陛下出手闊綽是京師都知曉的事兒,別看紅包薄薄一片,裡頭裝的可是青錢哩。
來到牀榻邊,看着閉着眼的小傢伙,韓楨柔聲道:“眉眼好似像你更多一些。”
“這纔剛出生,哪裡能看出甚麼眉眼。”
安娘搖頭失笑,而後說道:“再說了,男孩子還是像二郎多一些更好,英武陽剛。”
一旁的麻舒窈驚奇道:“潤娘姐姐和狄家妹妹生孩子時,疼的死去活來,像是大病了一場,安娘姐姐倒是好的很哩。”
安娘抿嘴笑道:“傻妮子,人與人不同。”
就在這時,安孃的貼身宮女走進來,小聲稟報道:“陛下,劉總管有事求見。”
見狀,安娘貼心道:“二郎且去忙正事,奴身子不礙事。”
“好。”
韓楨點點頭,起身離去。
出了閣樓,劉昌立馬迎上來:“陛下,馬尚書即將抵京,此外軍部張相公求見,似是福建那邊傳來捷報。”
韓楨吩咐道:“安排朕的龍輦將馬卿接到宮中。”
馬擴此行路途艱險,而他不但完成了差事,且非常完美。
北地戰略計劃之所以能進行的如此順利,馬擴當爲頭功。
“奴婢遵命。”
劉昌躬身應道。
交代完後,韓楨邁步來到垂拱殿。
“見過陛下。”
張叔夜早已等在那裡。
韓楨落座後,略顯歉意道:“德妃產子,朕耽誤了片刻,讓張卿久等了。”
“臣恭喜陛下喜得皇子。”
張叔夜趕忙道喜。
得知德妃產下一子,張叔夜心中欣喜,陛下膝下總算有一子了。
事實上,狄家姐妹已經產下兩位皇子,但不管是朝堂衆臣,還是民間百姓,心裡都清楚,這兩位皇子與皇位不搭邊。
李二鳳只是帶有一點鮮卑血統,就急的把老子搬出來當祖宗。
楊堅更是自稱弘農楊氏後人,只爲證明自己是純正的漢兒。
狄家姐妹是西域人,這是衆所周知的事情,況且兩個小皇子隨了母親,有一雙藍色的眼睛,這就徹底絕了皇儲的機會。
而安娘則不同,雖是寡婦,卻是漢家女子。
這會兒風氣開明,皇帝娶寡婦實乃常事。
遠的就不說了,近一些的宋真宗,不也娶了民間銀匠龔美之妻劉娥麼,人家劉娥最後還成了皇后,母儀天下。
關鍵人劉娥登上皇后之位後,還對前夫龔美多有提攜,視若弟弟,朝堂之上也沒人說甚麼。
韓楨問道:“張卿所來何事?”
張叔夜稟報道:“福建傳來戰報,目前建州、邵武軍、汀州、福州已盡皆收復,方五相公、辛興宗、劉光世等賊首皆被擒殺,匡都帥正集合兵力,圍剿南劍州,預計最遲五日,便會徹底拿下福建。”
“不錯。”
韓楨面露滿意之色,輕笑道:“匡子新此次倒是沒讓朕失望。”
“不過……”
張叔夜話音一轉,繼續說道:“不過賊首方七佛與謀士呂將逃脫,目前不知所蹤,匡都帥正在全力搜尋。”
韓楨沉聲道:“此人斷不可留,告知匡子新,掘地三尺也要找出來。”
方七佛本身算不得甚麼,一個方臘餘孽而已,眼下不過是條喪家之犬。
真正讓韓楨忌憚的,是此人掌握了鴉片的提取製作方法,並且能熟練運用鴉片控制旁人。
劉光世、張俊以及福建一衆官員,之所以委身於賊,對他言聽計從,就是鴉片上癮。
一旦被方七佛逃脫,難保鴉片不會在民間暗中流傳開,屆時再想清楚就麻煩了。
“臣領旨!”
張叔夜卻不知曉,只當韓楨是存着斬草除根的心思。
……
站在商船二樓的窗前,遙遙看着前方宏偉的東京城,馬擴心頭激盪。
遙想去年也是這個時候,離開了京城,踏上北上之路。
轉眼間,一年時間匆匆而過。
此前,他也曾數次出使遼金兩國,只是那時充滿了憋屈。
任他脣槍舌劍,智計百出,遼、金始終趾高氣昂,不屑一顧。
無他,國弱爾!
但是這一次,卻截然不同,耶律大石將他奉若上賓,當着葅尼格的面斬殺金國使節,對方還得笑臉相迎。
只因身後是一個強大的國家,是陛下率兵打出的赫赫威名。
一刻鐘後,商船停靠在碼頭中。
馬擴與一衆玄甲軍親衛邁步走下船,剛出碼頭,就見一名內侍笑吟吟地迎上來:“馬尚書,咱家等候多時了。”
馬擴並未託大,笑着拱手道:“有勞中貴人了。”
這番做派,讓內侍只覺如沐春風,心中感慨,難怪能得陛下喜愛,派遣龍輦來迎接,就衝這份平易近人的手段,今後必然聖眷昌隆。
“馬尚書客氣,陛下特遣御駕,迎馬尚書入宮。”
御駕!
這兩個字,讓馬擴微微一愣,圍觀百姓更是爆發出一陣譁然。 東京城百姓的見識可不少,知曉皇帝遣龍輦迎臣子,乃莫大恩寵與榮耀。
馬擴眼眶微紅,心頭感動的無以復加。
內侍提醒道:“馬尚書,請上御駕,陛下還在宮中等着呢。”
“陛下厚愛,臣感激涕零。”
馬擴朝着皇城方向施了一禮,撩起官服下襬,登上龍輦。
待馬擴登上龍輦後,那內侍又看向張都頭等人,從袖兜中取出一張千貫大鈔遞過去,笑道:“陛下知你等辛苦了,允你們三日休沐,三日後再回宮中禁軍敘職。這一千貫,不是軍功賞錢,而是陛下自掏腰包賞伱等的吃酒錢,這幾日就在京中好生歇息。”
“多謝陛下!”
張都頭等人面色大喜。
接過青錢,一衆玄甲軍也不整那些虛頭巴腦的,當即跪下,朝着皇城磕了幾個響頭。
爬起身後,張都頭看着手中的大鈔,感慨道:“陛下當真豪氣!”
呂承等人紛紛附和:“那是,陛下何曾虧待過咱們!”
張都頭提議道:“諸位弟兄,這錢既然是陛下賞與我們吃酒的,那麼戰死的弟兄們自然也有一份,他們就算吃不着,也能留給妻兒老母享用。俺打算從中拿出五百貫,分與戰死的弟兄家眷,你們覺得如何?”
此行出發時,一百名玄甲軍,而今歸來卻只剩下不到四十人。
有些弟兄不慎跌落懸崖,有些則被流沙吞噬,連屍骨都沒法帶回來。
雖朝廷會發放撫卹金,但張都頭還想再爲死去兄弟的家眷多爭取一些。
“俺贊同!”
“沒毛病,就該這麼辦!”
“我也贊同!”
一衆玄甲軍們紛紛表示贊同。
“好,那就這麼辦!”
張都頭滿意的點了點頭,旋即露出笑臉:“五百貫,俺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錢,咱們去哪瀟灑?”
“那還用說,樊樓啊!”
“去個屁的樊樓,那地方是咱們這些泥腿子能去的麼,放開肚皮吃,這點錢只怕都不夠付賬的。”
“那你說去哪?”
“要俺說,不如隨便尋個腳店,既便宜又實惠,咱們弟兄好好吃一頓,剩下的錢去雞兒巷瀟灑三日。”
“你他孃的也不怕死在女人肚皮上!”
商議了好一陣,也沒個統一的口徑。
張都頭索性尋了個錢莊,將一千貫青錢換開,每人平分了十幾貫,愛幹嘛幹嘛去。
……
乘坐龍輦,馬擴沿着御街一路來到皇宮。
邁步走進垂拱殿,看着端坐其上的韓楨,馬擴躬身一禮:“拜見陛下,臣幸不辱命!”
韓楨打量着馬擴,開口道:“馬卿瘦了許多,也黑了。”
馬擴鼻頭一酸,強忍住淚水,答道:“這些算不得甚麼,臣終歸是回來了,只是苦了那些護送臣的將士們,有些卻連屍骨都不曾帶回來,埋骨他鄉。”
韓楨正色道:“朕自然不會虧待死去的將士家眷。”
馬擴再度躬身一禮:“臣代死去的將士們,多謝陛下恩澤。”
韓楨吩咐道:“不必多禮,來人,賜坐。”
馬擴謝恩道:“多謝陛下。”
待到馬擴落座,韓楨問道:“此行北地感受如何?”
聞言,馬擴沉聲道:“臣這一路走來,所見所聞頗多,若說感受,臣覺得金國不值一提。”
“詳細說說。”
韓楨微微一笑。
“金國能從白山黑水殺出,全憑一腔熱血與自幼漁獵的本事,能覆滅遼國,取而代之,雖主因是遼國腐朽衰落,但不可否認女真人確實稱得上一句驃勇善戰,武力充沛。”
馬擴頓了頓,話音一轉:“然,金國年輕一輩,卻沒幾個能成氣候,驟然從蠻荒之地出山,立即被花花世界迷了眼,全然沒了先前的驃勇,也落下了自幼習得的騎射本領。”
“此外,金國制度落後,完顏吳乞買鼓勵年輕一輩學習遼漢文化,同時又對契丹和漢兒打壓,朝堂之上徹底被女真貴族把持。在對待草原諸部的政策上,亦是昏招頻出,手段蠻橫,惹得草原之上天怒人怨。哪怕陛下甚麼都不做,只需固守燕雲十六州,使得金人無法南下,用不了十幾二十年,金國也必然分崩析離,因此臣才說,金國不值一提。”
韓楨暗自點頭,認可了馬擴的分析。
事實上,原時空裡金國能迅速崛起,主因就是遼宋夏三國太菜了。
這三國都有各自的問題,且積重難返,尤其是在軍隊戰力這一點上,下滑極其嚴重。
就不說盛唐了,若金人南下時,遇到的是五代十國那幫武夫,結果絕對會截然不同。
柴榮、李存孝、王彥章哪個是好相與的?
一旦金國引以爲傲的武力佔不到便宜,吃不到戰爭帶來的紅利,制度上的巨大弊端就會迅速顯現。
後世建立清朝的女真,則完全不同,努爾哈赤是熟女真,受漢化程度極高,祖上是明朝冊封的官兒。
自他起事之初,便組建了一套相對完善的政治架構和制度。
完顏阿骨打則是正兒八經的生女真,長期生活在白山黑水之地,幾乎與外界隔絕。
韓楨又問:“耶律大石呢?”
馬擴評價道:“耶律大石有遠見有手段有抱負,乃是一代人傑,不過也掀不起風浪。”
“爲何?”
韓楨追問道。
馬擴如實答道:“哪怕拋開陛下在北地的佈置,耶律大石也成不了氣候,乃是遼國貴族已經徹底腐朽,全然沒了草原民族的血氣與悍勇,也不如漢兒機變百出,底蘊深厚。貴族尚且如此,士兵戰力又能好得到哪去。”
這就不得不說遼國兵制了。
遼國既不是宋時的募兵制,也非唐初府兵制,乃是全民皆兵的兵役制度,可以理解爲徵兵制。
據《遼史·兵衛志》記載:遼國兵制,凡民年十五以上、五十以下,隸兵籍。每正軍一名馬三匹,打草谷、守營鋪家丁各一人。……國有兵事,部族州縣,傳檄而集。
契丹人畢竟是草原遊牧民族,各大貴族,就是曾經草原上的一個個部族。
要打仗了,便會在全國各地徵兵,當地貴族就是治下軍隊的將領,貴族子弟則充當校尉。
正因如此,貴族一爛,遼軍哪來的戰力?
耶律大石終歸是人,不是神,沒法領着這樣的軍隊,去擊潰彪悍的金軍。
這一點耶律大石心裡也清楚,可偏偏一點辦法都沒有,因爲他想要復國,想要站穩腳跟,就離不開這些遼國貴族的支持。
“愛卿這一趟沒白走啊。”
韓楨面露欣慰,旋即繼續問道:“你覺得西夏如何?”
馬擴沉吟道:“西夏相較金、遼兩國要好上一些,軍政涇渭分明,民政交予漢人官員治理,軍隊則由党項人把控,李幹順登基之後勵精圖治,與大國之間左右逢源,稱得上明君,李察哥亦是名將,君臣相得益彰,臣觀西夏,若無變故,再延百年國祚不算難。”
與馬擴的這番奏對,實際上是韓楨爲了印證心中的猜想,好爲今後的戰略提前做佈置。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馬擴這一遭,途徑西夏、遼、金三國,最有發言權。
韓楨溫聲道:“愛卿此番辛苦了,朕允你五日休沐,好好在家中休養,陪一陪妻兒老母。”
“多謝陛下,臣告退!”
馬擴起身行禮,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