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轟轟!
斷斷續續的炮擊,一直持續到傍晚。
守城金軍與城中百姓始終緊繃着神經,時刻提防齊軍殺來。
完顏宗翰與完顏希尹,正在緊鑼密鼓的籌備着撤退事宜。
首先,將軍中原先的遼軍將領,全部軟禁起來,換上女真人,接着便是在城中搜羅錢財。
大同府即便守不住,他也不會給韓楨留下甚麼。
……
城外十里的齊軍軍營中,韓楨收到了馬擴送來的奏疏。
高慶裔受降投誠。
見他嘴角含笑,小武好奇問道:“陛下,可是南方傳來好消息了?”
韓楨答道:“並非南方戰報,而是馬擴勸降了高慶裔。”
聞言,耶律餘睹面色有些不自然。
高慶裔原先是他的部將,卻鐵了心跟着金國,更是在他發動突襲之夜,率領擋住去路,兩人可謂是積怨已久。
而現在,高慶裔降了陛下,往後兩人又會同朝爲官,這讓他心裡不免有些彆扭。
見狀,韓楨問道:“晉王怎地了?”
耶律餘睹斟酌道:“陛下,高慶裔此人反覆無常,當初降金後,對完顏宗翰忠心耿耿,前幾日還對臣拔刀相向,攔住去路,絲毫不念及舊日情誼。微臣擔心,高慶裔極有可能假意歸降,關鍵時刻反戈一擊。”
“無妨。”
韓楨擺擺手,笑道:“高慶裔交了投名狀,屠戮軍中一百餘名女真督軍,縱然是假意歸降,完顏宗翰也容不下他。”
在金國,女真是一等人。
屠戮恁多女真人,定會引起金國高層震怒,誰都保不住他。
“原來如此。”
耶律餘睹面露恍然之色。
韓楨不想耶律大石做大,同樣也不希望耶律餘睹做大,高慶裔就是埋在耶律餘睹身邊的一根釘子。
雖然耶律餘睹反叛的可能性很小,但也不得不防,人終究會變的。
未雨綢繆嘛。
還是那句話,平衡。
接下來的兩三年內,北地要亂,一個混亂的北方,才最符合韓楨的利益。
但這種亂,卻不能掙脫韓楨的掌控。
扶持耶律大石對抗金人,扶持耶律餘睹制衡耶律大石,扶持高慶裔平衡耶律餘睹,這一整套戰略,由大到小,環環相扣。
早就唐初時,李世民就完完整整的爲後人展示了一遍馭邊之術。
自DTZ被滅後,西突厥、吐谷渾、薛延陀、回紇、拔野古這些個外族,被李世民玩弄於鼓掌之中,使其互相制衡約束,讓你強就強,讓你弱就弱。
待時機成熟,一口氣全滅,盡數納入大唐版圖之中。
奈何後人不爭氣,答案放在那,都沒法抄。
而如今,韓楨撿起這份答案,並在此基礎上進行了細節上的優化。
只能說,華夏先輩們留下的遺產太多了,多到用不完。
任何事情,翻翻史書,都能找到相對應的情況,而先賢們早已給出了答案。
既然是用來平衡耶律餘睹,賞賜自然不能差。
韓楨當即寫下一封手諭,授高慶裔爲西州軍都帥,連同一箱繳獲來的金銀珠寶,一齊送往興和鎮。
做完這些,就見仇牛快步走進帥帳:“啓稟陛下,大同府城中密諜司密探,冒險送出一份密報。”
“呈上來。”
韓楨目光一凜,立即吩咐道。
待看完之後,韓楨擡起頭,迎上一衆將領好奇的目光,緩緩開口道:“完顏宗翰準備棄城而逃,如今正在搜刮城中糧草錢財。”
韓世忠幾乎沒有猶豫,脫口而出:“完顏宗翰想逃,無非途徑歸化州,入中京道。陛下可設伏兵於熊耳山和蘇木山,如此一來,不管完顏宗翰走哪一條道,都能攔住。”
大同府的山川地形,他已不知看過多少遍,徹底印在腦海之中。
一旁的魏大卻皺眉道:“完顏宗翰麾下還有八萬大軍,怕是攔不住。”
十萬齊軍定然無法全部派去伏擊,接手大同府後,最少需要留守五萬大軍,如此方纔能保證大同府不亂。
何灌沉聲道:“就算攔不下,也得咬下幾口肉,不能讓完顏宗翰這麼輕易的逃回去。”
就在一羣將領討論着如何伏擊之時,卻聽韓楨說道:“不必伏擊,放他離去。”
啊?
韓世忠等人一愣,以爲自己聽錯了。
這可是天賜良機啊,正如何灌所說,就算攔不住,也能讓完顏宗翰付出慘重的代價,損失三五萬士兵。
“朕自有朕的道理。”
韓楨擺擺手,不願多說。
聞言,韓世忠等人雖覺遺憾,但也不再多言。
將領們考慮的是眼前得失,停留在戰術層面。而韓楨則看的更長遠,着手未來三五年的戰略佈局。
韓楨不想看到一個團結的金國,繼續保持三方內鬥,纔是好金國。
原本金國三方之中,完顏宗翰勢力最大,實力最強。
而今被韓楨斬去左膀右臂後,實力與完顏宗望相仿,如果再行伏擊,讓完顏宗翰損失慘重,那麼完顏宗望將一家獨大。
完顏宗望這個人,有能力有威望,關鍵他的身份擺在那。
金太祖阿骨打的嫡長子。
是金國下任皇帝,最有力的競爭者,沒有之一。
一旦讓他成功上位,金國必會被擰成一股繩。
韓楨從來沒有小看過金國,阿骨打再世時的金國,與如今截然不同。
所以,放完顏宗翰回去,讓他與完顏宗望繼續鬥,繼續內耗,從長遠來看,收益比之伏擊要高出無數倍。
…………
翌日。
手諭與財寶就被送到了興和鎮外的遼軍大營。
馬擴興沖沖的來到興和鎮。
“陛下手諭,高慶裔接旨。”
“臣領旨。”
高慶裔神色肅然,單膝跪地,雙手交迭貼於胸前,微微垂首。
身後的阿八等部將親衛,也紛紛下跪。
馬擴手持手諭,高聲念道:“朕膺昊天之眷命……授高慶裔西州軍都帥,賞玉璧兩對,金二十斤,銀……”
西路軍都帥?
高慶裔心頭大喜,暗道齊國皇帝果然大氣。
“臣謝恩!”
高慶裔接過手諭。
馬擴揮揮手,張都頭等人立刻擡來一個木箱,打開之後,金銀珠寶散發的誘人光澤讓高慶裔以及身後的部將雙眼一亮。
說白了,當官不就是圖個功名利祿,富貴榮華嘛。
一箱金銀財寶,比甚麼都有說服力。
將他扶起,馬擴輕笑道:“陛下賞賜豐厚,果然對高將軍看重,往後封王拜相,不在話下。”
高慶裔笑容滿面:“哈哈,還未多謝馬尚書在陛下面前美言。”
“高都帥客氣了,今後同朝爲官,當相互扶持纔是。”
“馬尚書說的是,相互扶持。”
高慶裔附和一句後,邀請道:“略備薄酒,還望馬尚書賞臉。”
“恭敬不如從命!”
馬擴微微一笑。
兩人有說有笑的進了城,直奔住所而去。
酒足飯飽之後,高慶裔問道:“不知陛下可有指示?”
“嗯。”
馬擴點點頭,正色道:“完顏宗翰即將棄城而逃,陛下有旨,讓高都帥勸降蕭慶,隨後兵合一處,儘快拿下豐州和雲內州。”
豐州與雲內州乃西北富庶之地,大名鼎鼎的河套,便在兩州之內。
自古以來,就有‘黃河百害,唯富一套’的說法。
此地水草豐沛,土地肥沃,乃是天然的養馬寶地。
只需拿下河套,今後齊國就不缺戰馬。
至於答應將雲內州劃給西夏,這個時候的西夏,還敢要麼?
這一戰之後,西夏怕不是得夾着尾巴做人,哪還敢提三州之事。
高慶裔沉吟道:“不瞞馬尚書,勸降蕭慶之事,我也無甚把握。”
馬擴說道:“行軍打仗之事,本官不懂,高都帥自行決定,只要不耽誤陛下的大計就行。”
聞言,高慶裔立刻明白了他話中的意思。
能勸降就勸降,若無法勸降,那就直接殺了!
念及此處,高慶裔正色道:“還請馬尚書轉告陛下,末將必定不辱使命,以報君恩!”
眼下剛降齊國,必須要展現自己的價值,否則西州軍都帥就到頭了。
馬擴呵呵一笑:“本官先祝高都帥旗開得勝!”
送走馬擴後,高慶裔喚來自己的部將與親衛。
從木箱中取出一半的金銀財寶分給他們。
捧着冰涼的金錠銀錠以及珠寶,阿八等人面露欣喜。
將衆人的反應收入眼底,高慶裔朗聲道:“諸位都是我的心腹,決計不會虧待你們,今後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都帥仁義!”
衆人齊齊高呼。
虛壓雙手,待一衆部將親衛安靜下來後,他說道:“陛下想讓我勸降蕭慶,伱們怎麼看?”
阿八率先開口道:“蕭慶對完顏宗翰死心塌地,怕是難了。”
“沒錯。”
其餘人也紛紛點頭附和。
他們都曾是耶律餘睹的麾下部將,相處多年,蕭慶是甚麼樣的人,他們再清楚不過了。
阿八繼續說道:“不過高佛留倒是可以爭取一番,他如今雖在蕭慶麾下,但與都帥關係親厚。”
高慶裔沉思片刻,吩咐道:“我有一計,但有些兇險,誰願去?”
話音剛落,立即就有七八名部將站了出來。
有兇險算甚麼?
在場的都是軍人,哪一個不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
正所謂富貴險中求,如今高慶裔升任西州軍都帥,下面還空出了左右副將之職,眼下不爭取,更待何時?
環顧一圈,高慶裔最終將目光落在阿八身上,吩咐道:“此事就由阿八去辦。”
聞言,其餘部將面露失望之色。
“你等且先下去罷。”
將他們打發走,高慶裔壓低聲音道:“你率百餘人前往宣德,假意求援,暗中勸降高佛留,拿下蕭慶。”
阿八問道:“都帥要死的,還是要活的?”
“你覺得呢?”
高慶裔不答反問。
阿八頓時一個激靈,趕忙說道:“卑職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