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登聞鼓的確是好事一件,能讓深居皇宮的皇帝,知曉百姓冤屈。
可也有壞處,老百姓心裡沒數。
舉個簡單的例子,就比如太宗年間,那個丟了豬的百姓。
站在皇帝大臣的角度來看,一頭豬丟了,也值得敲登聞鼓?
但站在百姓的視角,一頭豬可能就是全部家當,全家人就指着這頭豬賣了換錢買糧食,豬丟了,那自然就是天大的事兒了。
一番爭論後,劉宓給出了一個折中的法子:“陛下,臣覺得登聞鼓可繼續設,但額外增設一個部門,用以審覈前來敲鼓百姓之事,若非有冤屈或諫言,不予理會!”
吳敏皺眉道:“若有奸佞買通審覈官吏,又該如何?”
這時,趙鼎靈機一動,提議道:“不如讓督察院的官吏兼任,幾日一換。督察院俱都是剛正不阿,公正廉明的忠臣義士,如此一來,便可杜絕收買一事。”
“善!”
“趙尚書言之有理。”
“臣附議!”
文武官員難得團結一次。
之所以如此,主要就是藉着這個由頭,狠狠惡心一下督察院。
東京城和旁的地方百姓不同,膽子那是潑天的大,只要登聞鼓一設,不管有事沒事都會來敲兩錘子。
京城中可是有一百八十餘萬百姓啊!
到時候,整天面對市井坊間雞毛蒜皮的小事兒,沒病也能煩出病,夠督察院的人喝一壺了。
督察院畢竟是陛下手中的利劍,太過分的事情,這幫朝臣不敢幹。
可趁機噁心一下督察院的膽子,他們還是有的。
他們的小心思自然瞞不過韓楨,不過讓他們出口氣也好,否則一直憋着,容易出事。
念及此處,韓楨看向陳東:“陳卿意下如何?”
陳東起身道:“微臣並無異議。”
“既如此,即日起便增設聞鼓司,負責審查敲鼓百姓,人手輪換方面,陳卿自行安排。”
韓楨吩咐一句後,又問道:“可還有愛卿有奏?”
“臣有本要奏。”
何慄站起身,面色肅然。
“何事?”
何慄正色道:“陛下幾個月前,頒佈的禁止人口買賣,乃利國利民之策。但微臣實施起來,卻發現困難重重。”
聞言,韓楨微微皺起眉頭:“有人膽敢阻撓?”
“並非如此。”
何慄搖搖頭,解釋道:“在法令頒佈之前,已有不少人口買賣之實,這些奴隸又該作何處置?”
陳東當即說道:“自然是勒令買方釋放,焚燬契書,送歸回家。”
何慄反駁道:“陳侍郎此言差矣,被販賣之人,皆是可憐人,有些父母雙亡,家中連個親眷都沒有,有些自幼患有隱疾,種不得田,做不得工。在主家端茶遞水,好歹還有口飯吃,若是放歸家鄉,只怕用不了多久便會餓死。”
陳東面色一滯,沒想到其中還有這麼多門道。
他乃一介書生,爲官全憑一腔熱血,與胸中理想,但這個世界就是如此,凡事都有兩面。
是的,若非實在活不下去,誰會把孩子賣爲奴隸呢?
韓楨也意識到一刀切確實不是辦法,於是朗聲道:“諸位愛卿可有對策?”
見陛下問策,殿中一衆官員大腦飛轉,苦思冥想解決之法。
片刻後,謝鼎起身道:“臣倒是有一策,或許可以一試。”
“哦?”
韓楨雙眼一亮,嘴角含笑道:“謝卿快且說說。”
謝鼎沉聲道:“僞宋天聖年間,皇太后劉娥專權,曾命范仲淹、歐陽修等人主持編纂了一部《天聖令》,其中對於販賣奴隸一事,給出了一個解決之法。奴隸任滿十年,則無須主家允許和任何手續,便可自動獲得自由身。”
“不過因監管不嚴,加之胥吏腐敗,導致這項政令成了擺設。而今陛下治下,補官清明,勤懇勉力,定會與僞宋不同。”
史文輝問道:“十年之後,縱然獲得自由身,可還是沒有生計,如何活下去?”
趙鼎出謀劃策道:“可改買爲僱,勒令買方如僱傭一般,支付工錢。期滿後,若主僕相處愉快,還可續簽僱傭契約,若不滿主家,則一拍兩散,十年工錢積攢下來,回鄉也足以過活。”
趙霆提議道:“十年太長,變數太多,或可改爲五年。”
一衆文官你一言我一語,羣策羣力,很快將這項政策的漏洞一一補上。
最後,韓楨拍板決定,將這項政策納入大齊律之中,命內閣擬旨,昭告天下。
議事結束,接下來就到了官員們最期待,也最喜歡的環節了。
發紅包!
劉昌率領太府寺的內侍們,手中捧着厚厚一迭紅包,挨個發放。
山東一系的官員都已經見怪不怪了,謝鼎等人接過紅包,笑着道了聲謝,便塞入袖兜之中。
趙鼎卻有些懵了,拿着紅包,滿臉茫然之色。
紅包上,用漂亮的梅花小楷寫着孟郊登科之時的得意之作。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右下角還有自己的名字。
左右看了看,他壓低聲音道:“劉尚書,這是何意?”
劉宓笑呵呵地解釋道:“呵呵,這是陛下給我等謀的福利。”
“福利?”
趙鼎挑了挑眉。
劉宓點點頭:“不錯。今歲官員多了,分到手的興許會少一些,按照趙尚書的官位品階,本官估摸着能有三萬餘貫。不過海貿即將展開,明歲的福利想來應是能翻上一番。”
三萬餘貫?
趙鼎手一抖,顫聲道:“竟這般多!”
他這個尚書的俸祿,其實並不高,滿打滿算,一年下來也就五六千貫。
比之在趙宋當八品官之時,高不了多少。
結果官家一出手就是三萬餘貫,這讓他如何不驚訝。
劉宓安慰道:“趙尚書寬心,這筆錢乃是貿易院經商所得,拿的光明正大,誰都挑不出理。”
“多謝劉尚書解惑。”
趙鼎拱拱手,面色欣喜的將紅包塞進袖兜之中。
京師消費太高,他如今還租住在外城的巷子裡,生活也拮据的緊。
如今有了這筆錢,總算可以搬進內城了,往後上下差也能方便一些。
順便,再將老家的妻兒老小接來。
此時,大殿中氣氛熱烈,一衆官員滿臉笑意的互相拱手,互道恭喜。
陳東捏着紅包,面色變幻,正欲開口,卻發現肩頭被人按住。
轉頭看去,發現按住肩頭大手的主人是何慄,他皺眉道:“何府尹這是何意?”
“唉!”
何慄微微嘆了口氣,輕聲道:“本官知你性情剛烈,眼中揉不得沙子,可需知剛則易折。這朝堂之上,講的是人情世故。”
陳東冷笑道:“何府尹覺得這紅包拿的安心?”
聞言,何慄不由搖頭苦笑:“你自入京師,便一直居於太學,吃住不愁,一應有公中供應。你可知城中房價幾何?養活一家老小,每月需幾貫錢?趙尚書一部之長,如今還租住在外城衚衕小巷,與三五家百姓擠在一個小院中。”
“或許趙尚書不在乎,可其他同僚呢?陛下有句話說的好,這天下人不外乎名利二字,有人想名留青史,自然也有人只爲求財,寒窗苦讀數十載,到頭來入朝爲官,還不如一介商賈,這些同僚會怎麼想?久而久之,便會鋌而走險,行貪污腐敗,官商勾結之事。”
沉默了片刻,陳東拱手道:“何府尹說的是,本官受教了!”
“孺子可教也。”
何慄面色欣慰,撫須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