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樓上的敢熾軍瞪大眼睛,等到對方走近一些後,立刻認了出來。
“史參軍!”
史文輝不耐煩地呵斥道:“愣着幹甚,還不速速打開城門。”
“這……”
那敢熾軍先是一愣,隨即遲疑道:“史參軍,城門後的千斤閘已放下了,再說彭神將下了命令,不得打開城門。俺放下吊籃,拉你上來罷。”
聽到對方說留守之人是彭盛,史文輝心頭不由一喜。
彭盛此人頭腦簡單,乃是個徹頭徹尾的夯貨。
一時間,史文輝懸着心,終於放下了一些。
要知道,當初與聶東等人在城外激戰時,混亂中敢熾軍有不少人趁亂逃跑。
投了韓楨之後,他仔細覈算過人數,逃跑的敢熾軍足有三百多人。
逃兵。
不管在哪裡,一旦被抓住,都會嚴懲不貸。
敢熾軍一旦抓住逃兵,直接殺了,不會給任何狡辯的機會。
因此,那些逃兵大概率會躲進深山裡當黑戶,又或是僞裝成遭了災的流民,背井離鄉。
不過,也不排除一些愣頭青,會選擇回去。
所以史文輝準備了兩套說辭。
若有逃兵回來,便是一套說辭,若沒有回來,則是另一套。
念及此處,史文輝皺眉道:“蠢貨,難不成這五百將士,你都要用吊籃拉上去不成?”
“自然不會。”
敢熾軍嘿嘿一笑,高聲道:“剩下的兄弟,只能先委屈委屈,在城外過一夜了。”
“好狗膽!吾等在外征戰多日,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竟讓將士們在城外過夜?”
史文輝佯裝大怒,怒喝道:“立刻將彭盛喚來!”
見他發怒,那敢熾軍嚥了口唾沫,趕忙訕笑道:“史參軍稍等,俺這就去。”
不多時,彭盛的身影出現在城樓之上。
看着下方的史文輝,他面色詫異道:“老史,伱怎地這般快就回來了?”
史文輝心下一喜,看來沒有逃兵回來。
不過爲了以防萬一,他沒有盡數編造假話,而是摻雜了一些真話在裡面:“嘿,在益都郡吃了一場敗仗!”
半真半假的話,才最難讓人分辨。
萬一這彭盛是詐自己的呢?
小心駛得萬年船。
他心裡很清楚,自己能否詐開城門很關鍵,並且這也是展現自己才能的機會。
“敗仗?”
彭盛一愣,面色疑惑道:“你等不是去奇襲臨朐馬監麼,怎地在益都吃了敗仗?”
“前幾日路過益都時,探子忽然發現武衛軍出動。吾與石將軍認爲郡城空虛,打算試着攻打一番,若能打下,那便是意外之喜,若打不下也不戀戰,立即轉頭南下臨朐……”
“誰曾想遭遇了埋伏,不過我等將計就計,趁勢殺進郡城之中,四處放火,順帶劫掠了一番,搶了不少錢財女人。”
這番話同樣是半真半假,同時爲了引彭盛開城門,史文輝故意謊稱搶了許多錢財和女人。
果然,彭盛雙眼一亮,忙問道:“多少錢?”
“沒細數,總之應該有個十幾萬貫,另外還擄來了知州的幾房小妾。”
知州的小妾?
這下子,彭盛立刻來了興趣,伸頭張望道:“怎地不見錢和女人?”
“你這夯貨,帶着恁多錢和女人,自然走得慢。在後頭呢,估摸着下半夜就能回縣城。”
史文輝說罷,語氣不耐煩的說道:“趕緊開城門,這段時日爬山涉水,折騰的不輕。”
“開門!”
彭盛此刻不疑有他,大手一揮。
咯吱咯吱!
很快,一陣陣令人牙酸的聲音,從緊閉的大門中傳來。
這是絞盤升起千斤閘的動靜。
趁着開門的間隙,彭盛居高臨下的打量着史文輝身後的士兵。
看着看着,他隱隱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
但又說不上來。
雖打着火把,但畢竟隔着四五十米的距離,看不太真切。
史文輝暗道一聲不好,趕忙開口,明知故問道:“今夜怎地是你在城門值差?”
彭盛果然被這句話轉移了注意力,收回目光,面色不滿道:“武衛軍來了,仙人親自領兵迎敵,吩咐俺領三千人鎮守縣城。”
史文輝意味深長地笑道:“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留守縣城未必不是一件好事,稍後等石神將回來,咱們好好喝一杯,讓他分你一個知州的小妾。”
“要得!”
彭盛一拍手,大喜過望。
這可是知州老爺的小妾啊,他也想嘗一嘗是個什麼銷魂滋味兒。
說話間,千斤閘已經被徹底開啓。
緊接着,兩扇厚重的城門緩緩從內打開。
小武眼中閃過一絲喜色,沒想到會如此順利,本以爲還會鬥智鬥勇,費一番功夫。
待到城門徹底打開,史文輝壓低聲音道:“莫要急着動手,擒賊先擒王。”
“俺曉得。”
小武不動聲色地回了一句。
眼下局勢一片大好,沒必要急於一時。
貿然動手,混亂之中有敢熾軍逃走就麻煩了。
史文輝微微點了點頭,率先朝着城洞走去,小武等人緊隨其後。
就這樣,五百青州軍大搖大擺進了壽光縣城。
彭勇快步下了城樓,來到史文輝身邊,看着小武等人俱都身着鐵甲,不由好奇道:“老史,你們哪來這般多的鐵甲?”
史文輝滿口胡鄒道:“吾等趁機佔了武衛軍的軍營,繳獲了不少軍械,石神將還弄到了一架三弓牀弩。”
嘶!
彭勇深吸了口氣,語氣酸溜溜地說道:“他孃的,石堅還真是走了狗屎運。”
眼見五百青州軍俱都進了城,兩名敢熾軍費力的拉着厚實的城門,想要重新將門關上。
砰!
隨着城門被關上,史文輝悄悄朝小武打了個手勢。
小武立刻心領神會,安排手下士兵散開。
“彭神將,吾此次在郡城中得了一個好寶貝。”
史文輝面色神秘的說道,同時將手探入懷中。
彭勇立刻來了興致,主動湊上前道:“甚好寶貝?”
“此物極爲珍貴,吾只給你一人看,莫要告知旁人。”
史文輝越是這麼說,彭勇便越是好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的探入懷中的右手,催促道:“你等讀書人總是這般,說話也神神秘秘,磨磨蹭蹭。快且拿出來讓俺看一看。”
“看好了!”
史文輝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迅速抽出右手,猛地捅向彭勇心口。
篝火映照下,一道寒芒閃過。
鋒利的匕首狠狠刺進彭勇心口,刀刃盡數沒入。
在心臟強大的壓力下,鮮血頓時順着傷口邊緣,噴涌而出。
彭勇只覺得心口一涼,緊接着渾身上下的氣力,彷佛被抽走了一般。
“……”
不可置信的看了看不斷淌血的傷口,又看了看史文輝,彭勇嘴巴蠕動幾下,轟的一聲仰面倒下。
史文輝抽出匕首,大喝一聲:“動手!”噗嗤!
小武瞬間拔出腰間手刀,將正在轉動絞盤的兩個敢熾軍斬殺。
五百青州軍士兵紛紛抽出兵刃,其中兩百人立刻登上城樓。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讓城樓上的敢熾軍爲之一愣。
待回過神時,青州軍士兵已經殺了上來。
下一刻,城樓上便響起一陣陣喊殺聲與哀嚎聲。
城樓之上的守軍並不多,很快便被彪悍兇猛的青州軍士兵屠殺殆盡。
成功佔領城門後,史文輝用匕首割下彭勇的首級,拎在手中道:“武營長,隨吾去勸降剩餘的士兵。”
“好!”
小武點了點頭,留下五個小隊鎮守城門後,領着剩下的士兵與史文輝一起朝着城內奔去。
壽光縣人口本就不算多,居住在縣城中的百姓不足八千。
張萬仙進城後一番燒殺搶掠,城中百姓死的死,逃的逃,十不存一。
如今,縣城裡住的都是敢熾軍以及搶奪來的女人。
彭勇的部下被分配在了西城,此刻留守在城中的三千敢熾軍,絕大多數都還在睡夢之中。
城樓處的動靜,驚醒了不少正在沉睡的敢熾軍。
慌亂中,不少人顧不得穿衣着甲,摸黑抓起兵刃就往外跑。
然後,剛一出門,這些衣衫不整的敢熾軍便看到一個個氣息彪悍,手握兵刃的士兵。
鐵甲在篝火的映照下,反射出陣陣寒光。
史文輝高舉首級,大吼道:“彭勇已死,降者不殺!”
“彭勇已死,降者不殺!”
“彭勇已死,降者不殺!”
四百餘青州軍士兵也一齊扯着嗓子大喊。
彭勇那死不瞑目的頭顱,以及震耳欲聾的高吼,讓敢熾軍士兵們一陣膽寒,面色驚懼。
就在這時,人羣中一名護法振臂高呼:“兄弟們,跟他們拼了……”
話音未落,就見數道寒芒閃過。
“啊!”
那護法只來得及發出一聲慘叫,便被亂刀砍死。
哐當!
一名敢熾軍嚥了口唾沫,丟掉手中的兵刃。
有了第一個,便有第二個……
很快,地上就跪了一大片。
有些刺頭不願投降,也有些想趁亂逃跑,但無一例外都被青州軍士兵當場斬殺。
見到這一幕,史文輝不由鬆了口氣。
小武下令道:“胡忠,收繳兵器,清點人數!”
“得令!”
胡忠抱拳應道,帶領手下士兵將敢熾軍的武器全部收繳。
本身雙方戰力差距就很大,眼下沒了武器,敢熾軍就徹底成了待宰羔羊,掀不起什麼風浪。
此次勸降能如此成功,史文輝佔了一大半的功勞。
就是因爲這些敢熾軍認出了他,才投降的如此乾脆,否則即便能勸降,只怕也需激戰一場。
不多時,胡忠便清點好了人數,稟報道:“稟營長,受降敢熾軍共計兩千七百四十四人,斬首八十二人,無人逃走。”
“現命你領兵在此看守,若有異動,殺無赦!”
小武吩咐一句後,又匆匆來到東城門。
“打開城門,通知聶都統進城!”
“得令!”
兩名士兵立刻將城門打開,朝着城外奔去。
半個時辰後,聶東領着一千士兵進了城。
感受着瀰漫在鼻尖的血腥味,聶東沉聲問道:“縣城徹底拿下了?”
小武抱拳答道:“稟都統,已拿下縣城,兩千七百餘敢熾軍盡數受降被俘。”
“不錯!”
聶東眼中閃過一絲喜色。
原本以爲會是場惡戰,不曾想竟如此順利。
小武面帶笑意道:“此次能順利拿下縣城,全賴史參軍。”
“嗯。”
聶東點了點頭,吩咐手下士兵開始全城搜捕。
一千青州軍士兵立刻化整爲零,迅速穿行在大街小巷之中,檢查每一戶房屋。
……
西城。
一名跪在地上的敢熾軍,擡起頭,朝着史文輝小聲問道:“史參軍,你投了官兒?”
此人也是壽光縣城本地人,在張萬仙起事之前,就認得史文輝。
聞言,史文輝朗聲道:“你等放心,只需老實受降,便不會有性命之憂!”
此話一出,原本還心頭忐忑的敢熾軍們,頓時放下了心。
北宋朝廷對反賊是歷朝歷代最寬容的,底層反賊一般不會爲難,要麼放歸鄉間種田,要麼充入禁軍廂軍。
總之不會輕易殺了。
畢竟,人口就意味着紅利,只要人活着,就能創造價值。
這一點,不管是皇帝還是朝臣,都有着深刻的認知。
正是因爲如此,這幫敢熾軍纔會投降的如此乾脆。
反正又不會丟掉小命,大不了繼續回去種田做工嘛。
反倒是那些個護法、頭目,不願意輕易受降,因爲他們是既得利益者,他們享受到了造反的甜頭,有錢有糧有美嬌娘。
再讓他們回去累死累活的耕田做工,是不可能的。
所以,方纔反抗逃跑的,都是一衆嚐到甜頭的護法和大小頭目。
此刻,縣城中一片雞飛狗跳。
要知道,城裡不光住着敢熾軍,還有那些神將、護法、大小頭目的家眷,以及搶奪來的女子。
在青州軍士兵的押解下,這些人面色驚恐的來到西城。
聶東負手而立,環顧一圈後,正要下令,卻見一個女人戰戰兢兢的站起身,神色忐忑道:“你……你等可是官兵?”
上下打量了一番這個女人,雖算不得多漂亮,但氣質卻格外出衆。
在周圍人的襯托下,顯得更加出挑。
見狀,聶東不答反問:“你是何人?”
女子沒聽出聶東的言外之意,只當他們就是官兵,立刻淚眼婆娑地說道:“這位將軍,奴家姓李名如蘭,夫君乃是壽光知縣郝萬平。”
“哦。”
聶東輕輕哦了一聲,便沒了下文。
他又不是官兵,郝萬平死了便死了,難不成還要幫他立個碑?
見到這一幕,李如蘭心中頓時咯噔一下,隱隱猜到了什麼,臉色頓時一陣煞白。
真個是剛脫了虎口,又掉進了狼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