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後,聶東再次下令趕路。
一千五百青州軍將士,在史文輝的帶領下,沒有繼續走官道,而是沿着山道小路,進入一片大山之中。
這處大山叫做碗子山,遠遠看去如同一隻倒扣的大碗,山不高,佔地面積卻不小。
距離壽光縣城只有七八里路,因山中多虎豹,所以人跡罕至。
這麼多人進入山中,頓時把虎豹野獸嚇得四散奔逃。
選定一處山坳後,聶東下令紮營。
很快,一堆堆篝火升起。
在聶東的吩咐下,一隊隊探子向四面八方鋪開。
其中最重要的壽光縣城方向,他更是一口氣派出三支探子。
在信息傳遞手段單一且落後的古代,探子就是一支軍隊的耳目。
沙盤推演的再好,事先計劃的再詳密,都沒有任何用處,萬事萬物每時每刻都在變化。
隨機應變,是一個合格將領的基本素養。
而想要做到隨機應變,就離不開探子實時傳遞的消息。
坐在篝火邊,聶東取出輿圖攤開。
一旁的史文輝將乾硬的饅頭插在樹枝上,慢慢用篝火烤灼。
“聶都統,劉營長如今到哪裡了?”
聞言,聶東手指在輿圖上滑動,最終停在距離壽光縣十五里路的地方:“按照大軍行進的速度,劉錡應該到了這裡。”
“這裡臨近黃莊,張萬仙的探子定然發現了大軍蹤跡。”
史文輝沉吟道:“縣城中有兩萬餘敢熾軍,按照張萬仙的性格,定然會主動出擊。”
別說是張萬仙,若換成是他,也會選擇主動出擊。
誰都知道,禁軍早已糜爛,不堪一戰。
兩萬餘對一萬,怎麼看都是敢熾軍勝算更大。
而且張萬仙如今最缺的就是軍械,只要拿下武衛軍,便能補充上萬人的軍械。
聶東問道:“以你對張萬仙的瞭解,他會在縣城中留多少兵力?”
他們只有一千五百人,且都是輕裝上陣,掠地足以,但攻城就顯得有些力不從心了。
但偏偏他們還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下壽光縣,斷了張萬仙的後路,然後前後夾擊。
所以,這次征討張萬仙,他們這支奇襲部隊纔是重中之重。
史文輝沉吟道:“敢熾軍內部也並非鐵板一塊,人心各異,有人已經起了接受招安的心思,留太多兵力,張萬仙也不放心。其次武衛軍雖糜爛,但畢竟是正規軍,張萬仙定當全力以赴,因此吾推斷,縣中最多留守五千人。”
“五千人,據城而守,沒有大型攻城器械,就算攻進去,也會損失慘重。”
聶東轉頭看向他,吩咐道:“爲今之計,只能你去詐開城門,可有把握?”
“此事吾也說不準,能否詐開,尚在五五之間。”
史文輝也不敢把話說的太滿,他在敢熾軍中地位很是尷尬,雖是參軍,卻無兵權。
只是作爲一個謀士存在,時不時爲張萬仙出謀劃策。
也正因爲如此,讓他得罪了不少神將、護法。
聞言,聶東微微皺起眉頭,心思急轉。
能詐開城門最好,若是詐不開,也要準備一套備選計劃。
念及此處,聶東再度看向手中輿圖。
劉錡目前的位置應該在黃莊,再往前兩三里路,就是五道嶺了。
所謂五道嶺,就是五座連綿在一起的大山,這樣的地形,極爲適合佈置伏兵。
聶東料定了劉錡一定不會過五道嶺,而是會把開戰地點選在黃莊。
因爲黃莊附近地勢平坦,適合重騎兵衝鋒。
正面戰場上,武衛軍根本靠不住,真正起到一錘定音的,乃是騎兵營那五百餘重騎兵!
若那張萬仙不是傻子,定會在五道嶺中安排伏兵,佈置陷阱。
很快,聶東心裡便有了計劃。
一旁的史文輝默默烤着饅頭,他的任務是帶路,以及打下壽光昌樂兩縣後,穩定人心,安撫百姓。
至於行軍打仗,與他沒有關係。
待到吃飽喝足,聶東安排了值夜士兵後,便靠在一塊石頭上,緩緩閉上眼睛。
……
……
深夜的壽光縣,一片漆黑。
唯有縣衙之中,燈火通明。
原本是知縣辦公的大堂,此刻也被改爲了聚義堂,一共六人坐在大堂之中。
端坐在首位的,乃是一名身材稍顯瘦弱的年輕人。
年歲不大,約莫二十四五,眼角處隱隱有些青黑,一副縱慾過度的模樣。
這個貌不驚人的年輕人,正是讓京東路大小官員聞風喪膽的張萬仙。
張萬仙面色不悲不喜,不知在想些什麼。
下方的五位神將,則七嘴八舌的議論着駐紮在黃莊的官兵。
“要俺說,直接殺出城,滅了那羣官兵。”
“就是,禁軍甚麼鳥德行,俺們又不是不曉得,一羣沒卵子的賊賤蟲罷了。”
“官兵早不動,偏偏這個時候出兵,俺覺得有蹊蹺。”
“有甚蹊蹺?西軍還在河北,一個武衛軍還能翻出風浪?”
“你們莫不是忘了,前陣子侯田帶着六千餘人攻打千乘縣,卻被一支騎兵擊潰。”
“嗤!明擺了是那幫逃兵胡編亂造的藉口。三十幾騎沖垮六千人,伱信麼?”
一番討論,也沒爭論出個結果,衆人紛紛將目光看向張萬仙,齊聲道:“請仙人定奪。”
環顧一圈衆人,張萬仙緩緩開口道:“此次益都與北海同時發兵,顯然蓄謀已久,但是想憑一羣爛到根子的禁軍平定我等,簡直是癡心妄想。”
“這一次對我等來說,是個好機會,若能擊潰武衛軍,手下兒郎們便能獲得軍械。屆時趁着益都空虛,一鼓作氣拿下,轉頭再收拾北海軍。”
聽到攻佔益都,堂下五人頓時雙眼一亮。
益都乃一州樞紐,比之壽光這樣的下縣,不知要繁華多少倍。
若是能攻破益都郡,能搶多少錢糧和女人?
敢熾軍就如同大號的土匪窩,講究大碗喝酒,大秤分金。
一旦打下某處,所得只需上繳五成,剩下的都歸自己,這也是敢熾軍比一般反賊戰力要更強的原因。
張萬仙利用了人性中的貪婪。
劫掠是有癮的,只要頭一次嚐到了劫掠的甜頭,便再也停不下下。
老老實實種地一年,還不如提刀搶一戶人。
敢熾軍,本質上就是一支狼兵!
張萬仙很早就想打益都的主意了,奈何武衛軍一直堅守不出,讓他找不到機會。
眼下機會終於來了,他怎麼可能錯過。
至於是否有蹊蹺……
張萬仙下意識的轉過頭,想要聽一聽史文輝的意見。
看着身旁空空如也,他這纔想起來,史文輝被自己打發去奇襲臨朐馬監了。
念及此處,張萬仙心中升起一絲悔意。
史文輝此人頗有才幹,早期正是靠着史文輝幫忙出謀劃策,他才能迅速壯大勢力,聚衆過萬。 只不過這廝過於嘮叨,讓他不厭其煩。
苦了半輩子,好不容易打下壽光,享受一番又如何?
忍無可忍之下,只得將他派出去,好清靜一段時日。
這時,坐在第二把交椅上的壯漢開口道:“仙人,咱們該是個甚麼章程?”
此人乃是張萬仙座下頭號神將,飛虎將任仲。
原是壽光縣城中一個幫派的頭子,一身蠻力驚人,加之會些武藝,在敢熾軍中威望頗高。
張萬仙目光陰鶩的看了他一眼,沉聲道:“武衛軍雖已糜爛,但也不能小覷,俺打算兵力盡出,一舉將其擊潰。任將軍,俺命你爲先鋒大將,明日一早,領五千部衆率先趕往五道嶺,攔住武衛軍。稍晚些,俺會親自領大軍抵達前線。”
這個任仲,如今愈發張狂了。
張萬仙隱隱覺得,有些控制不住了。
但現在大敵當前,不能妄動,他還得靠任仲打仗。
“得令!”
任仲抱拳應道,心中卻閃過一絲不忿。
張萬仙此舉他豈能看不出來,讓自己領五千部下先去五道嶺,不就是把自己當槍使麼。
即便如此,他也只能應下。
因爲眼下還不是時候,張萬仙在敢熾軍中威望極高。
接着,張萬仙繼續下令道:“彭盛,你領三千部下鎮守縣城,隨時支援!”
彭盛乃是他同村的好友,兩人還沾親帶故,他一直將其視爲親信。
所以纔將留守縣城的重任交予他。
“這……得令!”
彭盛有些不情願,但被張萬仙狠狠瞪了一眼後,只得點頭應下。
只因留在縣城連根毛都撈不着。
交代完事宜後,張萬仙起身道:“明日有戰事,今晚大夥兒都早些睡,散了罷。”
聞言,衆人紛紛起身告辭。
張萬仙揹着手,身後跟着兩名親衛,快步朝着縣衙後院走去。
縣衙後院的住所,其實條件很是一般,因爲宋時知縣是異地爲官,且三年爲一任期,任滿調離。
所以,縣衙中的住所,是爲了方便官員住宿。
總不能每到一處爲官,就買一處房子罷?
縣城裡有不少府邸豪宅,但張萬仙卻固執的把住所選在這裡。
倒不是他有多勤政,而是虛榮心作祟。
畢竟,這裡曾是知縣住所,住在這裡,才符合自己的身份。
一路回到後院正屋,張萬仙立刻喚來一衆小妾,擺酒設宴。
一邊吃着酒,一邊欣賞小妾們的歌喉與舞姿。
一直到五更天,後院正屋才漸漸安靜下來。
……
……
黃莊,是壽光縣第一大村。
但此刻村中卻沒有一個百姓。
村中的百姓,要麼被張萬仙裹挾,加入了敢熾軍,要麼逃進深山,躲了起來。
如此,正好便宜了劉錡。
昨日正午,劉錡便趕到了黃莊,派出探子查看一番後,發現黃莊空無一人,乾脆將大軍駐紮在村中。
村中地主加的宅子,則被他設爲白虎堂。
短短几日時間,憑藉着恩威並重的手段,以及出色的人格魅力,他已經成功收服了一衆大大小小的軍官。
雖然不至於每個人都誠心誠意,但起碼沒人敢暗中使絆子。
當然,最關鍵的還是那五百餘重騎兵的威懾。
正午時分,劉錡正在白虎堂查看輿圖。
算算時間,聶東應該已經就位。
現在,就等張萬仙這隻老鼠出洞了!
“報!”
就在這時,屋外傳來一陣急促的高喊。
劉錡心中一凜,吩咐道:“喚探子進來!”
不多時,一名探子風塵僕僕地快步走進大廳,躬身抱拳道:“稟都統,今日一早壽光出兵,人數大約五千,直奔五道嶺而來!”
對方終於忍不住了!
聶東心頭一喜,而後沉聲道:“再探再報!”
“得令!”
那探子應下後,轉身出了大廳。
待探子離去,一名留着絡腮鬍的壯漢主動請願道:“劉都統,對方僅出兵五千餘人,顯然是輕視我等,何不出兵迎敵,將其殲滅?”
此人乃是武衛軍中的一名都虞侯,名叫黃凱。
聞言,劉錡斜藐了他一眼,如同看傻子一般。
武衛軍中怎麼全是這種蠢貨?
先不說五道嶺有沒有埋伏,就算沒有,他也不會動這五千人。
這五千人明顯是先頭部隊,若是提前暴露了實力,必定會打草驚蛇,張萬仙一旦據守縣城不出,那就麻煩了。
見劉錡不說話,黃凱也意識到自己說了蠢話,面色訕訕地垂下手。
盯着輿圖,劉錡腦中飛速運轉。
前後夾擊之下,擊潰敢熾軍並非難事,難點在於如何截住對方。
兩萬多人一旦潰散,他們這點人手是攔不住的。
張萬仙若是敗了,會往哪裡跑?
昌樂!
想到這裡,劉錡環顧一圈衆人,最後將目光落在黃凱身上。
沒法子,矮子裡面挑高個。
相比起黃凱,其他人更加不堪。
此人雖蠢笨,但起碼還有些武人的膽氣,剩下的那幫子,早已被酒色掏空了身子,連膽氣都沒了。
“黃都虞!”
黃凱頓時打了個激靈,高聲道:“末將在!”
“本都統命你領一千步卒,輕裝上陣,務必在天黑前趕到幕水渡口!”
劉錡頓了頓,繼續說道:“趕到渡口後,立刻派出探子,一旦發現敢熾軍,全部殲滅。就算無法殲滅,也一定要將其攔下。若是有一個敢熾軍過了河,定不輕饒!”
幕水橫隔在壽光與昌樂之間,繞不過去,想去昌樂,必須通過渡口過河。
只要守住渡口,張萬仙就是甕中之鱉!
“末將遵命!”
聽出他話中的森森寒意,黃凱嚥了口唾沫,趕忙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