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韓楨給自己夾菜的舉動,麻舒窈並不牴觸。
相反,她還很享受這樣親暱的舉動。
她自幼喪父,雖然麻彥民對她極爲疼愛,可阿爺畢竟是阿爺,給不了父親的關愛。
而方纔,她從夫君身上感受到了一絲久違的父愛。
夾起那塊牛肉送入口中,麻舒窈只覺得味道比之以往吃過的都要好。
麻舒窈的胃口很小,只吃了小半碗飯就飽了。
放下碗筷,她從懷中取出帕子輕輕擦拭了一番嘴角:“夫君,奴吃飽了。”
韓楨挑眉道:“你每頓就吃這麼點?”
麻舒窈解釋道:“晚上吃多了不好克化哩。”
到底是大戶人家,每日雖也是兩頓,可期間果脯糕點不缺。
相比之下,貧苦百姓就真的只有兩頓飯,而且早上還是稀粥,只有到了晚上,才能吃上一頓摻雜了大量野菜的麥飯。
韓楨食量極大,他體魄遠超常人,哪怕整日端坐在府衙中辦公,消耗也是尋常人的數倍。
就着三道菜,韓楨一連吃了三大碗米飯。
見他準備裝第四碗的時候,麻舒窈滿臉好奇道:“奴家時常看話本,話本中說古之名將皆食量驚人,廉頗耄耋之年,依舊能飯五斤。盛唐的薛仁貴一頓更是能吃一斗米,外加一隻烤羊。夫君也能吃這般多麼?”
聞言,韓楨沉吟道:“偶爾一頓可以,但若頓頓這麼吃,肯定受不了。”
宋時一斗米十二斤,這會兒的羊都是散養,極少會喂精飼,所以一隻成年公羊出不了多少肉,頂天了三五十斤,烤過之後再縮水一半。
若是餓上個一兩天,或剛剛經歷一場大戰,以他的體魄和食量,完全能夠吃掉這麼多。
但要是頓頓都這麼吃,那根本不可能。
古時油水少,對碳水的需求自然也就更大。
遠的不說,就是韓楨前世爺爺奶奶那一輩,年輕時都特別能吃。
他猶記得奶奶曾感嘆過,說以前年輕那會兒,一頓吃三大碗飯都還覺得餓,後來生活好一些了,飯量卻變小了許多,吃一碗就撐了。
麻舒窈驚歎道:“奴原以爲話本中是誇大其詞,不曾想竟是真的。夫君有此食量,定然身負舉鼎之力。”
這是農業社會下,人們樸素且一貫的認知。
能吃能喝纔有力氣,真英雄必須力大無窮。
不信?
你翻開任何一本古時的演義小說、雜劇話本,就會發現,所有話本中都遵循着一個規律。
凡食量驚人者,必然力大無窮。
從《三國演義》到《水滸傳》,從《薛仁貴》到《說岳傳》,都是如此。
韓楨輕笑道:“舉鼎誇張了,不過單手舉個石碾子倒是沒問題。”
“蛤?”
麻舒窈一愣。
她所謂的舉鼎之力,只是一句比喻和恭維。
結果自家夫君竟然真的有,這……
一個石碾子少說也有三百來斤,單手舉起,這還是人麼?
見她目瞪口呆的嬌憨模樣,韓楨沒忍住,伸手在她臉頰上輕輕捏了一把。
“唔!”
小丫頭輕呼一聲,嬌嗔道:“夫君怎地也和孃親一般,喜歡捏奴家的臉。”
韓楨好奇道:“你娘也捏?”
“整日都捏,臉都快被她捏腫了。”麻舒窈嘟起嘴,一副氣呼呼地模樣。
嚥下口中的飯菜,韓楨說道:“伱與你娘很是相像,那日在腳店,第一眼看時,我錯把你們當成姐妹了。”
“是罷。”
說起這個,麻舒窈來了興致,嘰嘰喳喳地說道:“不止是夫君哩,許多人頭一回兒見着了,也把奴家和孃親當成姐妹。有一回兒,一個外地商人,上門提親,說要娶奴家的姐姐。”
“阿爺當場便愣住了,因爲奴家乃是麻家的嫡長孫女,上頭哪來的姐姐。後來問明白之後,才曉得那商人將孃親當成了奴家姐姐。”
韓楨好奇道:“後來呢?”
“後來阿爺喚家僕把那商人打將出去了。”麻舒窈捂嘴笑道。
先不說林晚晴是麻彥民的兒媳,即便真是麻舒窈的姐姐,以麻家的門庭,也斷然不會許給一個商人。
宋時重商,商人的地位相較前朝提升了不少,可在高門大戶眼中,依舊是賤籍,上不得檯面。
麻家遭逢大難後雖低調,可族中子女婚嫁,那也都是精挑細選的家世清白的書香門第,豈是一介商人能比的。
談笑家,韓楨吃完了飯。
丫鬟將飯菜撤下後,沏好了兩杯茶,恭敬地端上桌:“阿郎,小夫人,請茶。”
兩人品着茶,繼續閒聊。
多是麻舒窈在說,韓楨在聽,時不時說上兩句,逗得小丫頭眉開眼笑。
站在一旁的小丫鬟眼見天色越來越黑,忍不住咳了兩聲。
聞聲,麻舒窈收斂笑意,起身道:“夫君,天色不早了,奴家該回去了。”
韓楨點頭道:“我送送你罷。”
其實喝過合巹酒,麻舒窈便已是他的人了,即便留宿家中,也沒什麼。
若是麻彥民知曉了,非但不會有微詞,說不得還會拍手叫好。
只是麻舒窈現在還小,留下來也沒甚麼意思,小打小鬧的滅不了火,鬧出人命就不好了。
一路送到大門外,麻舒窈止住腳步,柔聲道:“夫君莫要送了,勞累一天,早些歇息罷。”
“嗯,你路上小心些。”
韓楨叮囑一句,吩咐家僕取來一個燈籠遞給小丫鬟。
他倒是不擔心麻舒窈的安全,內城不像外城那般魚龍混雜,住在內城的人非富即貴,且內城城門,有青州軍鎮守,宵小之輩也進不來。
目視麻舒窈的身影消失在視野中,韓楨這才轉身回到府邸。
街道上,小丫鬟一手拎着食盒,一手提着燈籠。
麻舒窈雙手背在身後,嘴角掛着一抹笑意,腳步輕快。
走着走着,她忽然開口道:“珠珠,方纔爲何咳嗽?”
“天色晚了嘛。”
名喚珠珠的小丫鬟解釋道。
麻舒窈輕哼一聲:“莫以爲我不曉得,你就是餓了!”
珠珠委屈道:“小娘子只顧與姑爺閒聊,俺實在餓得受不住了。”
“下次再帶你出來,得提前把你餵飽。”
麻舒窈伸出青蔥般修長筆直的玉指,在珠珠的額頭上輕點了幾下。
然而,珠珠卻還在擔心晚飯,只見她哭喪着臉道:“這麼晚回去,怕是沒飯了。”
“吃吃吃,就知道吃。”
麻舒窈訓斥一句,而後攬住她的肩膀,輕笑道:“好了,等回去後,我把玫瑰酥餅分你點。”
“小娘子最好了!”
珠珠頓時喜笑顏開。
兩人邁着輕快的步伐,一路嘻嘻哈哈的回到家中。
一路進了後宅小院,麻舒窈徑直走進閣樓。
林晚晴端坐在大廳中,目光中透着一絲擔憂:“怎地這般晚纔回來?”
“在夫君家中用了飯,又聊了一會兒。”
麻舒窈解釋一句,而後左右張望,問道:“李姨呢?”
林晚晴沒好氣地說道:“都快亥時了,你李姨早就回去了。”“竟這般晚了?”
麻舒窈一愣。
方纔她只覺得才聊了一會兒,結果就過去了兩個時辰。
林晚晴一陣默然。
沉默了片刻,她緩緩開口道:“悠悠,如今你已許了人,有些事情該知曉了。爲孃的本意,是想讓你晚兩年再許人。”
“阿孃,悠悠知道你捨不得我。”
麻舒窈邁步上前,依偎在林晚晴的懷中。
林晚晴擡起手,輕輕撫弄着女兒的秀髮,柔聲道:“再不捨得,都是要嫁人的。之所以要晚兩年,是擔心你過早的懷上孩子。”
唔!
聽到懷上孩子,麻舒窈的眼中頓時閃過一絲嬌羞。
“哼!”
林晚晴輕哼一聲,打趣道:“方纔在夫婿家中一待便是兩三個時辰,現在知道害羞了。”
麻舒窈仰頭說道:“可是,阿孃不是也在我這個年紀,嫁給爹爹的麼?”
“正是因爲娘嫁給你爹爹早,所以才曉得其中的苦楚。這女人呀,懷的越早,便越是危險,就如過那鬼門關一般。當初爲娘生你的時候,差點就一屍兩命,現在想來,都覺得後怕。”
“還有這種說法?”
“那當然,咱們女子便如同花兒,你現在頂多算個花骨朵,強行結果,哪裡能落得好。”
林晚晴頓了頓,繼續說道:“等你過門之後,尋個機會與你夫君說一說,能不能晚些要孩子。”
“這……”
麻舒窈咬了咬脣,面色爲難道:“阿孃,這怕是不行罷。若夫君要與我同……同房,怎好拒絕。”
“傻孩子,誰說同房了就會懷上。”
林晚晴說罷,湊在麻舒窈耳邊,細若蚊聲的傳授經驗。
待到聽完,麻舒窈那張小臉上,已滿是嫣紅,只見她嬌羞道:“阿孃,這能行麼?”
“自然可以。”
林晚晴解釋道:“你李姨當年在東京城時,結識過一位婦科聖手,當時她爲了求子,時常請教那位好友。爲娘教你的這招,便是你李姨從那位好友處學來。”
麻舒窈卻反駁道:“我卻覺得那勞什子婦科聖手是徒有虛名,否則李姨這麼多年,豈會沒有子嗣。”
聞言,林晚晴欲言又止。
猶豫片刻後,她壓低聲音道:“那婦科聖手曾說過,之所以沒有子嗣,根子不在你李姨,而是在趙相公身上。趙相公前些年也納過幾房妾室,那些妾室,俱都沒有懷上,便是如此。”
果然,不管哪個時代,八卦總是讓人興奮。
麻舒窈此刻全然忘了方纔的羞澀,兩眼放光道:“趙相公可知曉?”
林晚晴搖頭道:“這爲娘就不曉得了,不過這麼多年了,趙相公也應當有所察覺。”
見她一副興致勃勃的模樣,林晚晴止住話題,吩咐道:“好了,時間不早了,早些洗漱歇息罷。”
“哦!”
麻舒窈點點頭,有些意猶未盡。
……
……
九月初一,晴。
忌嫁娶,宜出行。
今日是韓楨與麻彥民約定好回臨淄縣的日子。
一大早,韓楨先是前往府衙,交代好一衆官吏事宜後,又喚人尋來張和。
“末將見過縣長!”
如今的張和,已早非當初那個農家子了。
自打進了軍營後,便脫胎換骨,如同換了個人。
此刻,張和身着一席重甲,氣質幹練,眉宇間透着一抹沉穩,已經具備了一名將領的基本素養。
韓楨吩咐道:“我要回臨淄幾天,這幾日我不在,由你坐鎮郡城。”
“這……末將恐怕無法勝任!”
張和麪色爲難,讓他領兵打仗沒問題,可管理十幾萬人的郡城,超出了他的能力範疇。
韓楨叮囑道:“民政方面我已交代過府衙官吏,再說了,有趙知州與劉通判在,輪不到你操心。你要做的,便是震懾宵小。”
聞言,張和頓時放下心,自信滿滿道:“末將遵命!”
“若有異動,不必手軟,殺無赦!”韓楨語氣中透着森森寒意。
張和抱拳應道:“縣長寬心,末將定不辱命!”
“益都郡交予你了。”
韓楨說罷,起身出了大堂。
府衙外,皁吏早已牽來了戰馬。
跨上戰馬,韓楨朝着麻家行去。
一輛馬車停在麻家宅院門前,麻彥民被拽住胳膊,一臉無奈。
拽住他胳膊的,正是麻舒窈,此刻正膩聲撒着嬌:“阿爺,你就帶上我嘛!”
麻彥民苦口婆心地勸道:“悠悠乖,阿爺此行非是去踏青,而是辦正事。”
“郡城距離益都百里之遙,阿爺身邊也沒個體己人,帶上悠悠,一路上悠悠也能照顧阿爺。”
“呵!”
麻彥民意味深長的笑道:“只怕不是照顧阿爺,是想照顧你夫婿罷?”
“阿爺!”
麻舒窈被戳破了小心思,面色嬌羞。
見狀,一旁的林晚晴正色道:“悠悠莫要胡鬧,乖乖待在家中!”
噠噠噠!
恰巧這時一陣清脆的馬蹄聲響起,緊接着韓楨架馬而來。
待行至近前,韓楨一勒馬繮,停住戰馬。
目光掃視一圈,韓楨衝着麻舒窈微微一笑。
麻舒窈立刻回以一個甜甜的笑容,柔聲道:“見過夫君。”
這時,韓楨將目光落在林晚晴身上,拱手道:“這位便是岳母罷?”
迎着韓楨的目光,林晚晴心頭微震,那夜荒唐的夢境頓時浮現在腦海中,只覺得有些心虛。
“見過姑爺。”
強壓下心頭思緒,林晚晴輕輕點頭示意。
收回目光,韓楨看向麻彥民,問道:“嶽祖父,可準備妥當了?”
麻彥民答道:“老拙準備好了,隨時可以出發。”
韓楨吩咐道:“既如此,那出發罷,早去早回!”
“夫君。”
就在這時,麻舒窈輕輕喚了一聲。
韓楨扭頭問道:“怎地了?”
麻舒窈咬了咬脣,語氣忐忑道:“此行,可否帶上悠悠?”
聞言,韓楨笑了笑,打馬上前。
待來到麻舒窈身前,他彎腰一撈,壯碩結實的臂膀摟住纖細的腰肢,用力一帶。
麻舒窈只覺一陣天旋地轉,待回過神的時候,整個人已經坐在韓楨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