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紅?
趙霆與劉宓不由一愣,隨即眼中閃過一絲喜色。
他們兩本以爲韓楨佔了益都後,說不得會抄沒了自己的家財,現在看對方這意思,非但不會抄家,先前關於分紅的約定,依然有效。
“韓郎君仗義!”
劉宓小小的拍了一句馬屁。
韓楨繼續給他們喂定心丸:“你二人且寬心,你等家資我不會動,先前定下的分紅,每月照樣有。往後就算做不得官,也能仗着這筆錢,當個富貴閒人,瀟灑過一輩子。”
有位圖書管理員曾說過,要把朋友搞得多多,敵人搞得少少。
那些個一進城就迫不及待屠殺官員胥吏的反賊,註定成不了氣候。
即便要殺,也需提前拉攏一批。
比如眼下,雖佔了益都郡,但韓楨對郡城內的情況,可以說是兩眼一抹黑。
府衙中官員胥吏足有上百,哪些官吏能用,哪些不能用。
這些都需要藉助趙霆和劉宓進行篩選。
其次便是穩定郡城局勢,有他們在,城中的那些高門大戶,士紳門閥心中有了慰藉,就不會亂。
士紳門閥不亂,百姓也就不會亂。
至於所謂的貪官清官,不過是一念之間的事情。
且看着罷,今日過後,他二人便是勤政愛民,兢兢業業的好官!
無他,趙佶不殺士大夫,但韓楨殺!
聞言,兩人對視一眼,而後齊齊作揖道:“多謝韓郎君!”
從方纔親手殺了吳龜年的那一刻起,他們便徹底與韓楨綁定在了一起。
如今官兒還在,錢也有,那在韓楨手下當官,與在趙佶手下當官又有什麼區別呢。
萬一韓楨成了,他們好歹還能混個從龍之功。
就算韓楨兵敗身死,朝廷追究下來,他們兩最多被貶爲庶人,流放嶺南等偏遠地區。
北宋不殺士大夫,這是祖訓。
可實際上趙大與趙二沒少殺文官,真正開始貫徹這條不成文的約定,是宋真宗。
宋真宗在位二十五年,只殺了一個文官。
【初七,知榮州褚德臻坐盜取官銀,棄市。】
嗯,一州知州直接盜取州府官銀。
相比之下,趙霆合謀韓楨搶奪州府糧倉,只能說小巫見大巫,並且手段比之這位前輩,已經委婉了不知多少倍。
這也是爲何,劉宓在得知之後,更多的是氣他一個人吃獨食,還禍及自己。
真宗之後,仁宗繼位直至今日,這期間的歷任皇帝,沒有再殺過一位文官。
且看看文官們給趙禎的諡號,仁宗!
趙佶此人雖昏庸,可在這方面還是很守規矩,遵循了祖制。
“韓郎君……”
“往後喚我縣長。”
劉宓點了點頭,問道:“縣長準備如何處置城中大戶?”
瞧瞧!
都不需韓楨開口,他們便已經開始主動替他分憂了。
韓楨說道:“城中大戶有哪些,挑些重要的說。”
劉宓沉吟道:“若說重要,城中有三家,蘇家、王家、以及麻家。”
“這三家以王家爲首,其祖上是一代賢相王曾,以仁孝著稱,如今家中雖無人在朝爲官,但當代家主王重開乃是易學大儒,在青州士林中聲望頗高。”
“縣長若想將郡城經營的固若金湯,離不開這三家的支持。”
韓楨沉吟道:“你幫我向這三家下一張請帖,明晚我會在卓樓擺下酒宴。”
“下官稍後便去辦。”
劉宓應了一聲,而後幫忙出謀劃策道:“縣長若想拿下這三家,可從麻家入手。”
韓楨來了興致,好奇道:“這麻家有何特殊?”
麻,這個姓氏還是比較少見。
他仔細回憶了一下後世的記憶,似乎北宋沒有麻姓的名人。
劉宓解釋道:“縣長有所不知,這麻家曾是大宋開國之時,最爲顯赫的幾大家族之一。其先祖麻希夢發跡之事,也頗爲有趣。麻希夢本是後漢青州節度使劉誅揮下的一名錄事參軍,極得劉誅的信任。”
“劉誅其人乃是橫徵暴斂之徒,在任數年,幾乎將整個山東之地的錢財搜刮一空,金銀財寶多達數千萬貫,宅院商鋪以及田地更是數不勝數。漢隱帝忌憚劉誅的勢力,將其誆騙至京城殺死。然而劉誅在前往京城之前,便早有預感,於是將一應錢財全部託付給了麻希夢,讓其藏了起來。”
“結果劉誅死後不久,後漢便被郭威取而代之,而這筆潑天的財富,自然就落在了麻希夢手上。麻希夢也是識趣之人,待到太祖皇帝建立大宋後,主動上繳一半的家財,據說足有兩千多萬貫。”
“太祖皇帝大喜過望,召麻希夢入京,賜下金印紫綬。幾年後,麻希夢的兒孫接連高中進士,一門三進士,一度被引爲佳話。有錢有勢,又有太祖皇帝的情誼在,麻家一躍成爲大宋最顯赫的幾大家族之一。”
韓楨不由暗自點頭,這麻希夢確實是個聰明人。
以趙匡胤的性格,若是麻希夢不交,下場估計會很悽慘。
宋初時,物價還沒上漲,兩千多萬貫幾乎相當於北宋好幾年的稅收了。
建國之初,各方面都需要用到錢,這麼一大筆錢財,着實是幫了趙匡胤的大忙,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有這份情誼在,可保麻家百年無憂。
韓楨問道:“那爲何如今卻名聲不顯?”
劉宓神色略顯怪異道:“聖人言: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到真宗時期,麻家盛極而衰,麻士瑤爲了奪得家產,誘殺了侄子,其母一怒之下,一紙訴狀告上官府。結果在調查期間,意外發現麻傢俬藏大量兵器以及玉璽,麻家大批族人下獄,數千萬家資被充公。”
兵器、玉璽?
好傢伙,這一套操作流程韓楨簡直太熟悉了,栽贓嫁禍的標準手法。
念及此處,韓楨似笑非笑道:“此事是宋真宗的手筆罷?”
麻家倒下,誰收益最大?
自然是宋真宗。
少了一個世家門閥,國庫多了幾千萬貫收入,賺麻了。
“嘿嘿。”
劉宓呵呵一笑,不言而喻。
隨後,他繼續說道:“自此之後,麻家便一蹶不振。不過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麻家這些年雖低調,可畢竟是盤踞青州上百年的大家族,底蘊深厚,在百姓間的威望極高。”
“我知道了。”
韓楨點了點頭,已經明白劉宓的意思了。
麻家被宋真宗擺了一道,心裡會一點怨氣沒有?
這時,一旁的趙霆開口道:“縣長,如今武衛軍與鎮海軍俱都在外,始終是個隱患,是否將其召回……”
趙霆說着,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不用,我自有安排。”
韓楨擺擺手。
如果說鎮海軍是流民乞丐,那武衛軍就是雜役,他根本就沒放在眼裡。
就讓他們繼續攻打壽光縣,吸引敢熾軍的注意。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張萬仙蹦躂了這麼久,也是時候該落幕了。
畢竟,兩千青州軍精銳不能白跑一趟!
韓楨站起身,吩咐道:“伱二人今日辛苦些,去安撫城中百姓,若有百姓問起我手下的將士,只說是青州軍便可。”
“下官領命!”
兩人齊齊應下。
三人邁步走出大堂,韓楨忽地指着跪在大堂外的都頭,問道:“此人如何?”
聞言,跪在地上的曲慶峰心頭一顫,目光哀求地看向趙霆。
趙霆目不斜視道:“此人雖是胥吏,不過爲人機警,頗爲識趣,關鍵是嘴上嚴實,可堪一用。”
呼!
曲慶峰心中長舒一口氣,眼中閃過一絲感激之色。
他心裡清楚,方纔趙霆若是說他一句不好,這會兒已經人頭落地了。
韓楨開口道:“起來罷。”
“多謝縣長。”
曲慶峰趕忙起身道謝。
待到趙霆與劉宓走後,韓楨問道:“叫甚麼名字?”
曲慶峰躬身答道:“小人名喚曲慶峰。”
韓楨又問:“方纔那些斬首的官員,都認識罷?”
“認得認得。”曲慶峰小雞啄米般點着頭。
韓楨吩咐道:“既然都認得,那便交予你一個差事,帶人去抄了那些官員的家。老九,你領一隊士兵從旁協助,若有阻攔,格殺勿論!”
“小人領命!”
曲慶峰心中緊張之餘,又有些興奮。
平日裡,那些個官兒何曾把他當人看,動輒呵斥打罵。
如今,自己竟能去抄他們的家。
“去罷。”
韓楨擺擺手。
很快,曲慶峰便領着手下幾十號衙役,興沖沖地出了縣衙。
老九則率領一隊士兵,緊隨其後。
處理好府衙的這些官吏,韓楨邁步出了府衙。
喚來聶東,他吩咐道:“你領換防的一千青州兵,將這些戰俘押送到武衛軍軍營,好生看管,過幾日我有用處。”
“末將領命!”
聶東抱拳應道,正要轉身離去,忽地想到了什麼,於是說道:“縣長,戰俘中有一名舉人,名喚史文輝,在敢熾軍中地位不低,似乎有些才能。”
“有些才能?將其帶來。”
韓楨說罷,邁步走向府衙對面的茶肆。
“老……老爺,這邊請。”
一進門,便有一名茶博士戰戰兢兢地迎上前。
剛纔對面的府衙門口,可是一連砍了十幾顆腦袋,由不得他不怕。
來到桌前坐下,韓楨詢問道:“店裡可有香飲子?”
“有有有,店裡各種香飲俱全,豆蔻飲、紫蘇飲、竹葉飲、薄荷飲、二陳飲、桂花飲……香薷飲。”
說起這個,茶博士頓時不怕了,口齒清晰,語速極快的一連報了十幾種香飲的名稱。
而後,他主動推薦道:“老爺是第一次來,可試一試紫蘇飲子,乃是店裡的招牌,府衙裡的相公老爺們,都喜歡喝哩。”
韓楨說道:“那便來一杯罷。”
“老爺稍待。”
茶博士說罷,逃也似的退下了。
就在這時,聶東領着史文輝進了茶肆。
一進門,史文輝撣了撣衣襟上灰塵,躬身行了一禮,同時口中高喊:“史文輝拜見主公!”
主公?
這廝把自己當諸葛亮了?
韓楨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搖頭失笑道:“你這廝雜劇話本看多了罷,難怪考了十幾年,卻還是個舉人。”
史文輝卻絲毫不惱,正色道:“主公此言差矣,屢次趕考落榜,非是吾才疏學淺。縱觀古今,屢試不中者亦有大賢,且不說李白、張籍,便是蘇軾之父蘇老泉,亦是數次不中,以至於心灰意冷。”
“吾半生飄零,未逢明主,只得屈身於賊。今日有幸得見,方知明主已至。吾非是貪生怕死之輩,若不能一展抱負,便是死也不能瞑目啊。”
“主公既有吞吐天下之大志,必有海納百川之胸襟,定然不會因其出身,便將賢才拒之門外。”
嘖!
到底是讀書人,拍馬屁都能拍出花來。
韓楨饒有興趣地說道:“你既自詡身負經世之才,那我便考校考校你。”
史文輝自信道:“主公請說。”
“益都郡已入我手,接下來該如何?”
略微沉吟片刻,史文輝答道:“郡城勢力看似錯綜複雜,實則有跡可循,不外乎官、軍、民三者。主公揮下俱都是虎狼之師,方纔又施展雷霆手段,降服官吏,如今只餘下民者。”
“民者,百姓也。可百姓癡愚,難辨善惡,所以需從士紳門閥入手。若能收服士紳門閥,百姓自會盲從。”
倒是有點東西,就是不知道東西多不多。
韓楨指了指對面,吩咐道:“坐!”
“多謝主公!”
史文輝眼中閃過一絲喜色,來到韓楨對面坐下。
韓楨問道:“你是壽光縣人?”
“正是!”
史文輝點頭道。
韓楨似笑非笑地說道:“張萬仙待你不好麼?”
史文輝如實說道:“不敢隱瞞主公,張萬仙待吾尚可,一應錢財府邸,婢女小妾,都不曾缺了吾。”
“既然張萬仙待你不薄,如今又急不可耐的轉投於我,豈不是小人?”
“主公有所不知,張萬仙實不是明主。”
史文輝微微嘆了口氣,繼續說道:“起事之初,張萬仙還算英明,制定規矩,賞罰分明,與敢熾軍將士同吃同住,吾等建議也都虛心採納。可自從打下了壽光縣之後,便暴露了本性,一意孤行,將縣中官吏與士紳大戶屠殺殆盡,致使百姓恐慌。並且沉迷於酒色,整日醉生夢死。”
“吾勸戒了幾次,他便不耐煩了,隨便找了個由頭,將吾派遣出去。如此鼠目寸光之人,豈是明主?就算沒有被俘,吾也打算離去。”
聞言,韓楨心中並無波瀾。
因爲張萬仙的所作所爲,僅僅是古往今來衆多農民起義的一個縮影罷了。
阻礙農民起義成功的,從來不是什麼身份,而是跨越階級的眼界。
古時不像後世,信息化時代,接受信息與知識的方式快捷又多樣化。
古人,尤其是底層農民,可能這輩子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十幾裡外的縣城。
每日一睜眼,便是耕田種地,爲填飽肚子而發愁。
這樣一個人,在起事之後,驟然接觸到了上層階級驕奢淫逸、紙醉金迷的生活,很難不沉溺其中。
縱觀歷史,底層農民起義成功,建立大一統國家政權的只有兩個人,劉邦與朱重八。
這兩個人,有一個共同點。
那就是在起事早期,便有貴人相助,幫他們完成了眼界的提升。
劉邦的貴人是張良,而朱重八的貴人則是馬皇后。
張良是正兒八經的韓國貴族,什麼場面沒見過?
正是在他的勸說下,劉邦才從紙醉金迷中醒來,做出了還軍灞上這一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