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黑色的夜幕中掛着一牙新月,如同剛剛出生的幼兒一般。不過這個幼兒似乎不願意輕易屈服於黑暗,努力的散發出自身的光芒,希望在太陽落山之後,依舊能夠將光明帶給人間。
只可惜黑暗的廣袤超出了他的能力,而且還召集來了烏雲幫忙。這些烏雲正在新月身邊聚集着,似乎要將其徹底遮掩,從而使得黑暗徹底君臨大地。
此刻的秦府內,大部分房間的燈火都熄滅了,除了屋檐下懸掛的氣死風燈散發着微弱的燈火,就只有書房內依稀閃爍着燭光。
秦天德此刻正坐在書房的書案後,皺着眉頭看着對面的時順,輕聲問道:“今日的事情有多少人看到了?”
面露愧色的時順一抱拳,低着頭說道:“回大人,大理寺守衛森嚴,屬下進去不得,只能守在門外。在大人出來之前,先後共有五撥人離去,他們方向不同,而且離去的時間極爲接近,屬下無法跟蹤所有人的行蹤,只是查明,最後一撥人出來後,前往左相府。”
万俟卨這老狐狸什麼事情都想插一腳啊!
秦天德揉着腦門,只感覺頭疼無比,嶽霖帶給他的麻煩不但多,而且影響極大!
今夜他帶着女扮男裝的嶽銀瓶,以及岳家兄弟倆前往大理寺探望被打入大牢的張俊,這本是他爲了讓岳家人能夠出一口氣,看一看昔日害的他們家破的幫兇如今的下場。
白天的時候,性子比嶽雷還要急躁的嶽霖都顯得極爲平靜,對他的交代也極爲配合,哪知道等他們見到身着囚服發須全白恍如到了風燭殘年的張俊後,嶽霖居然從長靴中拔出了匕首,想要殺死張俊!
好在張俊戎馬倥傯數十年,身上的功夫沒有完全忘記,堪堪避開了嶽霖的匕首,這時候秦天德才有機會和嶽雷一同攔下了口口聲聲要替父報仇的嶽霖。
張俊已經被判了死罪不假,可是絕對不能死在私人手上,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而且秦天德感覺得出,趙構雖然在自己的慫恿下,默許了秦檜對張俊下手,但心中依舊對張俊有些情分,要不然也不會批駁了大理寺提議的秋後問斬,下令後日賜予張俊鴆酒,算是讓他死得體面一些。非但如此,就連秦檜提出的要將張俊家人趕盡殺絕的建議,也同樣遭到了趙構的否決。
種種跡象表明,雖然張俊被彈劾的所有罪名都已經查實,但趙構的心中依舊留有一絲情分,又怎會看着張俊被人刺死,更何況要刺死張俊的還是犯官之子?
今日他帶着岳家後人前往大理寺,提出不許任何人在場。對於這個要求,大理寺卿不敢不答應,他秦天德雖然品秩較低,但論起權勢來,只在秦檜之下,甚至可以與左相万俟卨平起平坐,要不然万俟卨也不會主動提出跟他結盟了。
他不想太多人見到自己和岳家後人的親密程度,纔不得已提出了這個要求,可正是這個要求,反而引來了一些有心人的窺探,時順口中的那五撥匆匆離去的人,就是最好的證明。
趙構那邊他不是特別的擔心,畢竟張俊沒死,而且嶽霖的舉動更能夠使得自己和秦檜之間隙怨變大,趙構不會過於責怪自己,也不會問罪嶽霖,最大的可能性就是當做毫不知情。
可是嶽霖這種衝動的性子,如果不加以約束,將來天曉得還會給自己惹來什麼樣的麻煩!
約束?秦天德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十四五歲的年紀,屬於叛逆期,想要約束實在是太難了,而且只會適得其反,約束的越狠,嶽霖的反彈就越猛烈,該怎麼辦呢?
看着秦天德又是皺眉,又是苦笑,又是搖頭的,時順以爲秦天德遇到了天大的麻煩,爲了能夠替秦天德分憂,他一拱手說道:“大人可是爲了那五撥人擔憂?屬下雖然只查清了一撥,但其餘四撥人的樣子屬下已經記下了,屬下可以再去大理寺外監視,一定能夠查清這些人今夜去了哪裡。”
秦天德明白時順的忠心,輕搖了幾下頭:“我知道你的忠心,不過沒必要了。你折騰了大半夜,也辛苦了,先下去吧,好好休息,還記得我曾經跟你說過的話麼,我希望你能夠開宗立派。”
時順心中一陣明悟,只以爲明白秦天德爲什麼以前會有那個建議,如果他身邊有一些幫手,今晚就可以分頭跟蹤,那麼就不至於讓秦天德如此愁眉不展了。
就因爲秦天德的這句話,隨後的日子裡,時順特意抽出時間,從江湖中找了一些同道,成爲了秦天德身邊的影子,不但暗中護衛秦天德的安全,更是替秦天德探查各種消息情報,構成了大宋第一特務機關影衛的雛形。
屏退了時順,秦天德獨自坐在書房內,苦苦思索着該如何安置嶽霖。
按照他原來的打算,他是想等到周必大成爲趙眘的皇子侍讀後,然後由周必大出面,將嶽霖引薦到趙眘身邊做一個侍衛,不但能夠保護趙眘安全,更能夠使得岳家與未來的宋孝宗交好,替岳家的將來打下良好的基礎。
可從今晚的情形看來,嶽霖如此魯莽,若是真的成爲趙眘身邊的侍衛,說不定頭腦一熱做出什麼蠢事,到時候不但讓自己被動,就連趙眘都會被牽連。
該怎麼辦呢?
秦天德隨手從懷中拿出了那枚刻着“琮”字的玉佩,舉在眼前把玩起來。
一個月前他從趙茜身上得到了這枚玉佩,從而知曉了趙茜的真實意圖。雖然趙茜的出現依舊充滿了疑雲,不過卻不是他眼下最爲關心的事情,他在考慮如何能夠利用自己手中這最爲有利的條件得到最大的收穫!
將史浩從趙眘身邊踢走是先決條件,而且將史浩貶到錢塘當縣丞,還可以牽制投靠了秦檜的錢塘縣令朱愈,如此一來可謂一舉兩得。
夜愈發的深了,書房內不知從哪裡來了一陣涼風,帶動着桌上的燭火不停搖曳,大有熄滅的架勢。
秦天德連忙擡頭,四下看去,只看見門旁的窗戶不知道什麼時候打開了。正當他想要走過去合上窗戶的時候,忽然一陣狂風吹入,將燭火吹熄,書房內頓時陷入了黑暗之中。
“你又在像什麼壞主意呢?是不是又想害誰?”黑暗降臨的片刻,一個低沉陰森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同時傳來了悉悉索索撓門的聲音。
秦天德愣了一下,旋即笑道:“震兒,你裝神弄鬼的以爲可以嚇到我麼?還不進來!”
話音剛落,房門“吱呀”一聲被人從外打開了,在門外兩盞氣死風燈散發出來的光芒映襯下,一個小黑影鑽了進來:“狗官,你的腦袋到底是什麼做的,怎麼連這都騙不了你?小爺已經裝的很像了。”
“把門窗關好。”秦天德也不回答,只是淡淡的吩咐了一句,摸出了火折,將桌案上的燭臺點燃。
“狗官,你怎麼聽出是小爺的?”嶽震依言關好了門窗,快步跑到了秦天德身邊,熟稔的跳到了秦天德的腿上。
看着嶽震一臉不服氣的模樣,秦天德心中好笑,輕輕摸了摸嶽震的腦瓜,親暱的說道:“下回你若是再裝鬼,千萬記得不要開口,你的聲音那麼稚嫩,我一聽就聽出來了。對了,你怎麼這麼晚還不睡覺?”
“那你怎麼不睡覺?”嶽震不答反問,順手從懷裡掏出了一個油紙包,放到桌上,打開後露出了幾塊糕點,“這是小爺的,你不許吃!”
看出嶽震是有備而來,秦天德微微一笑,伸手捏起了一塊糕點,在嶽震發出抗議的喊叫之前,一口咬掉了半個,在嘴裡誇張的咀嚼起來。
“狗官,說了不許搶小爺的!”嶽震咒罵一聲,雙手並用,將紙包裡的糕點全部抓在手裡,每個上面都咬了一口,用含含糊糊的聲音說道,“狗官,你是不是在像小爺三哥的事兒?”
“你怎麼知道?”秦天德一愣。
“嘿嘿,”嶽震狡黠的笑了笑,“小爺雖然不知道你們今晚去了哪裡,不過我姐還有二哥三哥回來後就在房中大吵了一通,好像是責怪三哥做了什麼錯事,剛纔他們纔回房睡覺,不過三哥好像依舊很不服氣的樣子。狗官,你們到底去幹什麼了?”
秦天德看着懷裡的嶽震,眼珠轉了幾下:“震兒,你真的不知道麼?”
“不知道。”嶽震有樣學樣,眼珠也轉了幾下。
“既然你什麼都不知道,那你回去睡覺吧,我不願跟一個無知的孩童說什麼。”
“誰說小爺是無知孩童,小爺都聽清楚了,不就是三哥想要殺那個傢伙。。。狗官,你又詐騙我!”
秦天德笑了:“震兒,你到底有什麼話想說?”
嶽震將手中的糕點通通丟回桌上,然後快速將口中的嚥下,一本正經的說道:“狗官,小爺知道你在爲我三哥的事情煩惱。我三哥的確是有些衝動,不過你沒有聽過堵不如疏這句話麼?”
堵不如疏?秦天德腦中忽然閃過一道靈光,他終於知道該如何安置嶽霖了。
嶽震卻是不知秦天德想到了什麼,繼續認真的說着,他的建議是讓秦天德繼續將嶽霖派到淮陰,這樣一來就可以保證嶽霖不會因爲衝動而在臨安再度做出什麼錯事了。
“怎麼樣,小爺的注意不錯吧?”說完之後的嶽震揚着小臉看向秦天德,一副做了好事等待長輩誇獎的孩童模樣。
“你的注意不錯。”秦天德配合的點了點頭,他必須承認嶽震成長了許多,但是在他面前依舊是不夠看的,“不過你爲什麼不直說,你不想讓你三哥被我要挾被我控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