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莫道巾幗遜鬚眉
楊四娘子橫執着竹子,掃了這些攔路強人一眼,當她發覺他們不過是些村夫窮漢,裹着臉面來充盜賊,不由得冷笑了聲。
“你們這幫蠢漢,也敢來學人劫道,見過血殺過人麼?”她輕輕一抖手,手中的竹竿頭象是被勁風吹動般,閃出五個頭來,恰似一朵梨花。她嫣然一笑,又問道:“知道被殺是什麼滋味麼?”
“殺了這賤人!”
強人中一人大喊道,接着幾人便向楊四娘子逼來,秦大石正欲上去相助,卻被趙與莒拉住。
“她應付得來。”趙與莒微微一笑:“二十年梨花槍,天下無敵手,豈是一些遊手無賴能勝得過的!”
秦大石聽得一怔,聽小主人這番話,似乎他認得這位楊四娘子,他還沒想明白,那邊已經分出了勝負,只聽得楊四娘子一聲嬌吒,逼向她的幾個胡人便如滾地葫蘆一般。秦大石目瞪口呆,他自信也能擊倒這幾人,只不過得周旋好一會兒,根本不會象這位楊四娘子一般乾淨利落。
被擊倒的幾人一個個哀叫連連,他們的同夥與秦大石一般目瞪口呆,看這女子,雖說身高體健,但瞧上去還是個嬌滴滴的姑娘,怎的一眨眼功夫便放倒了數人!
“還不快滾!”楊四娘子一振手中長竹,那竹子在幾個強人臉上點過,將他們包着臉的衣裳都挑落下來。若是內行便會明白,她手中用的是竹竿,使的卻是槍法,若她手中用的是真槍,這幾個強人便已經被破喉了。
這些強人不過是左近的遊手與窮漢,來此劫兩個外地商旅,覓些小錢吃嚼,哪裡見過這般威風,聽她一聲喝。又見着那姓劉的漢子手中明晃晃的腰刀,發一聲喊便待散去。
楊四娘子卻向前搶了兩步,追着那首領便是一竹竿,正紮在那首領腿彎處,那首領在地上摔了個跟頭,大叫“饒命”,楊四娘子也不爲難他。用竹竿穿起那兩貫銅錢的,將竹竿頭挑了起來,銅錢順着竹竿便滑到了她手中,她笑吟吟地過來,將錢還給孟希聲:“小哥兒,且收回去。”
孟希聲道了聲謝,將錢接了回來,楊四娘子向大車裡瞄了一眼,見着趙與莒不過是十二三歲地少年,眼中露出驚訝的光芒。
她記得孟希聲說是受主人交待給她們錢的。卻未曾想到,這位主人竟然如此年輕。
趙與莒微微與她點頭,瞧了瞧自家車子,然後對孟希聲道:“去將那輛大車買來,打發那車伕回去,便說我們感激這二位救命之恩,特買車相贈。\\\”
他說這話沒有避着楊四娘子,那楊四娘子剛要推辭,卻聽他一擺手說道:“打發走了那車伕好說話。趕車的車伕見着姓劉的漢子手中明晃晃的刀,早就嚇得魂不附體。現今聽得這夥人要買他的車,他雖是不情願,也不敢說出來。若是趙子曰辦這事。必是二話不說扔出價值一二百貫地會子與他,孟希聲卻是個更精打細算的,拉着那車伕在路旁一陣嘀咕,最後以九十貫的價錢買下了他的車。
“若不是趕時間,我還可把價錢再給他殺殺!”秦大石嘲笑他時,他如此迴應道:“你不當家可不知柴米貴。大郎賺錢養活我們,可不是件易事!”
龍十二在任何時候,都站在趙與莒身邊,便是那個車伕被打發走了,他也不肯離開半步。楊四娘子見他那盯着自己象是防着自行刺這少年的模樣,就忍不住想笑,這人忠心倒是有餘。只是未免有些不知變通了。
“我便是鬱樟山莊趙與莒。”沒了閒雜人等。趙與莒還有些不放心,示意孟希聲與秦大石注意四周之後。向二人抱了抱拳:“這位老伯與楊大姐,可是來找我的?”
聽得眼前這少年便是自己要尋找之人,姓劉的漢子與楊四娘子都是眼前一亮,他們如今走投無路,這纔想到一直資助楊安兒的石抹廣彥曾帶來的一封信,這才歷經千難萬險來到江南,不曾料想沒到紹興府山陰縣,便見到了要找之人。
只不過這人也未免太年輕了些。
雖然二人同時浮現出如此念頭,卻不曾因此而小瞧了趙與莒,無論是現今趙與莒行事之沉穩,還是在慶元府時他贈錢之爽快,都讓他們覺得,拋開年紀,眼前這少年是個值得結交之人。
“老朽劉全,這是老朽外甥女……”
“四娘子楊妙真。”不等他介紹完,趙與莒便接口道。
“你知道我?”楊妙真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半是好奇半是嫵媚地盯着趙與莒,櫻脣微張,一臉驚訝地模樣,她如今是十七八歲的年紀,別的女人在她這番年紀,早就說了婆家甚至於相父教子,她卻隨着兄長楊安兒奔波於戰場。
想到她在原本歷史上的經歷,趙與莒心中微微一酸,她是個極深明大義的女子,可惜卻是嫁了個目光短淺丈夫,又適逢史彌遠之流昏聵無能,故此纔有日後兩淮的親痛仇快。\\\\不過,自己那封信,似乎改變了她的命運,若非那封信,她今年應該遇着李全,兩人比武之後結爲夫婦。
“喂,問你話呢!”見趙與莒直愣愣地盯着自己,楊妙真嗔道。她見慣了男人用發直的目光盯着她,只不過被這個纔是十二三歲的少年盯着,多少讓她有些不自在。
她並不知少年目光中夾雜着同情、敬重還有別的她不能理解地東西,這讓她有些惋惜:雖說這少年是個豪氣之人,再過幾年必定成爲了不得的好漢,只不過似乎有些好色,否則爲何用這般目光盯着自己。
“才十二三歲便如此好色,日後還得了?”她心中暗想。
“若不知道你,怎能託人給你那封信?”趙與莒被她追問了兩句纔回過神來,不再去想那不可能再發生的歷史:“四娘子梨花槍橫掃山東無敵手,我雖是地處江南,卻也有耳聞。”
楊妙真半信半疑。劉全卻是一個字也不相信。楊安兒在金國山東東路鬧得雖大,可在大宋卻絲毫沒有名聲,他之妹妹自然更是無名小卒,這少年才十二三歲,哪裡知道什麼橫掃山東無敵手了,只怕連山東東路是在南在北,他都不清楚罷。
只不過心中不信。劉全卻不說出來,這是他做人謹慎之處了。
對於這兩人,趙與莒之所以敢坦誠相見,無非是因爲二人別人去處罷了。
楊妙真乃山東“紅襖軍”領袖楊安兒之妹,楊安兒起兵抗金,轉戰山東各州縣,楊妙真正當妙齡卻毅然相從,這兄妹二人都是祖傳地楊家槍法,勇猛過人,不過去年楊安兒兵敗。逃亡中爲舟人所害,楊妙真率其舊部躲入深山,靠着石抹廣彥的關係,這才悄悄渡海南來。這原本是趙與莒託石抹廣彥帶給楊安兒一封信的功勞,此信極是機密,故此除了楊安兒、楊妙真兄妹,便只有他們的舅舅劉全才知道。
“橫掃山東無敵手不敢,別人不說,俺兄長與李全大哥便不遜於我。”趙與莒正在爲自己終於改變了這命運多舛的奇女子人生軌跡而自得時,卻聽到她如此說道。
當她提到“李全大哥”時。一臉都是傾慕,這一點,稍有些心便能發覺。
“你……你已經見過李全了?”趙與莒忍不住問了一句。
“自是見過了。我來之時,還在膠西與他會過一面。”楊妙真道。
趙與莒啞口無言,若按照原先歷史,楊妙真應是今年與李全在莒州磨旗山相會,自己讓石抹廣彥設法將她勸來江南,反倒讓她提前與李全相遇了。
“此處不是說話所在。且回到我莊子再說。”將心中的苦澀壓了下去,趙與莒說道。
他倒不是對這位楊妙真有了什麼想法,只是可惜象她這般武藝高超又深明大義地巾幗女傑,應當能爲中華做出更多事情。他也有些不忍心她今後結局,故此有意拉她一把,可讓他覺得難堪的是,看似拉她一把的舉動。反倒推了她一把。歷史之慣性。似乎並不因爲他的介入而有所改變。
“那就有勞小兄弟了。”楊妙真道。
一路之上,劉全與楊妙真有意無意都逗着趙與莒說話。可趙與莒總是三言兩語,倒是孟希聲與他們談個不停。不過孟希聲喜歡問的,是山東東路的鹽價如何糧價又如何,這可不是楊妙真所長,故此總是劉全在應答。漸漸楊妙真便覺無聊,回到自己車中悶聲不響去也。
她是個爽利的姑娘,卻不意味着她便缺了心眼,這羣少年怪異之處,她都瞧在眼中。這些年來,石抹廣彥一直資助着她兄長地義軍,故此她對石抹廣彥是極信任地,兄長兵敗之後,石抹廣彥說去大宋紹興府山陰縣,尋着那信的主人便可以爲義軍兄弟尋個退路,起初她滿懷希望,但如今多少有些懷疑。
若這個自稱趙與莒地少年便是鬱樟山莊的主人,才十二三歲的他,有什麼能耐爲義軍的弟兄謀條生路?
趙與莒同樣也是沉默,楊妙真此時來尋他,讓他有些措手不及。他準備了足足四年,可事到臨頭時,才發覺自己準備得還遠遠不夠。
若不是那個丁宮艾領着海賊襲擊懸島,制使江南製造局船塢受損,他或許還不會如此傷神。
就在趙與莒與楊妙真的沉默之中,他們終於到了鬱樟山莊。爲掩人耳目,他們有意計算行程,是在夜幕降臨之後入莊的。此時距趙與莒離開山莊有二十餘日,進莊之後,趙勇立刻來見他:“大郎,這一路可還順利?”
對於懸島遇襲之事,趙與莒不準備告訴莊子裡的人,主要便是怕母親全氏擔憂。故此,他輕描淡寫地道:“順利,老管家身體還好麼?”
兩年前,老管家趙喜大病了一場,在牀上熬了一個月,雖說是救過來了,卻有些輕微中風。爲此,趙與莒不得不將趙勇自臨安召回來,由方有財地兒子接管繼昌隆在臨安的店鋪。趙勇接了他父親的大管家位子,在外歷練數年,雖說還不如趙喜那般人老成精,卻足以處置日常事務了。聽得趙與莒回來之後立刻詢問父親身體,趙勇心中一陣感激,這位小主人面上雖冷,心中卻是熱的,對於自己父子,那是十足十的信任。
“爹爹還好,正念叨着大郎,說是有些時日示曾向大郎請安了。”
“家中事務,多說與老管家聽聽,他如今腳下不便,聽些事情解悶也好,明日我再去看他。”趙與莒吩咐了一句:“來的兩位客人,卻要好生安置,莫要慢待了,讓妤姐去服侍那位姑娘。”
韓妤今年已經十八,依着年歲,早就可以許配人家了。只是隨着趙與莒年紀漸長,趙勇又不如趙喜可以倚老賣老,對於這些當年的孩童如何安置之上,他還不敢提及。聽得趙與莒要韓妤去服侍那位楊姑娘,趙勇心中一動,雖然天色晚了,可方纔他還是看到那位楊姑娘端的是美豔動人。
家中義學出來的孩童,都是管事級別的,向來不輕易出去服侍別人,韓妤更是如此,自小翠嫁人之後,便是她服侍趙與莒起居,若不是極重視那位楊姑娘,大郎不可能讓韓妤去服侍她。
楊妙真初來鬱樟山莊,因爲是夜晚,只覺得這是好大一座莊子,其餘什麼都沒看清。進了莊後,趙與莒便進了內宅,而孟希聲則陪着他們二人在正堂坐着,瞧着這家中擺設傢俱,除了覺得一切都井井有條外,楊妙真倒不曾有別地想法。
沒過多久,有一男一女上來行禮道:“小主人說一路勞累,今日先且休息,明日再請二位敘話。”
這也是正理,畢竟都近亥時二刻,故此劉全與楊妙真也不覺得奇怪。他們自山東東路涉海而來,更是一路疲憊,也不巴得能好好睡上一覺,便跟着這兩人去客房休息。
進了客房,楊妙真才發覺,這家中的擺設並不只是井井有條那麼簡單,無論是衣架胡牀,都擺在最順手之處,家中牀榻,更是鬆軟宜人。見着那侍女忙前忙後,又是送來夜宵,又是端來熱水,雖是忙得團團轉,卻沒有絲毫慌亂之處,言語舉止,也不象普通大戶人家侍女那般卑顏屈膝,楊妙真便暗暗生奇。
“或許可從這侍女身上套得這鬱樟山莊底細。”她心中暗想,卻不知這位侍女,便是趙與莒專門挑來的韓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