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過來了!”
志旭揚的辦法很簡單,仍是挖洞,只不過不是在地上挖,而是在土牆之上。他們夜裡雖然看不見,但在黃昏時分藉着雜草的掩護摸到土牆邊,在牆腳下貼着牆根處兒挖出一個小洞來。雖然只是一個小洞,卻耗了他們一個晚上的時間,挖出的洞也只是剛夠他們鑽出。
爬過去後,志旭揚忍不住低呼了一聲。
因爲夜裡衆人都瞧不見的緣故,他們用一根草繩將大夥都繫住,一個接着一個向大宋邊境過去。土牆建在金國疆域這一側,故此爬過土牆離大宋邊境還有裡許距離,他們又疲又倦,加上夜裡看不清楚,走了沒多久便栽入一處水溝之中,好半你擠我我擠你的跌成一團。
“歇會兒,歇會兒,等天亮了些再走,反正過去來了,想是沒有什麼。”志旭揚道。
“聽志大哥的。”
那個被稱爲大姐的丫頭姓沈,志旭揚問她名字,她只說喚爲六娘。衆人摸索着離了那水溝,在草叢中趴了下來,這一路上還算幸運,竟然沒有遇着毒蛇。
靜靜聽着蟲子的鳴聲,衆孩兒在大鴨蛋的美夢中沉沉睡去,他們又累又餓,睡眠是唯一補充精力的方式。
第二日醒來時,志旭揚向周邊一看,不由得叫了聲“苦也”他們摸了半夜,雖然過了土牆,但在那水溝裡跌了一跤,竟然又轉回到土牆邊上,最讓他膽寒的是,就在離他們不足半里之處,便是一座金兵的望樓!
他推醒沈六娘,又喚醒其餘孩童,不敢直起身來,便是一個跟着一個。在草中爬着向前移動。爬得數百步後,衆人都累得手足發軟。然而就在這時,聽得一聲暴喝:“兀那羣小賊,都給爺爺站住!”
“快跑!”志旭揚大喝了一聲,站起來便跑,其餘孩童也咬牙爬起來,但比不得志旭揚這些時日好吃好喝的養足了力氣,他們中倒有一半站起來後頭發暈胸發悶。又挺挺地倒了下去。
沈六娘跟在志旭揚身邊。被他拖着跑得幾步。回頭看到那羣孩童。她大叫了一聲。掙脫了志旭揚地手。竟然向回跑了過去。志旭揚破口大罵道:“小娘皮。此時你還管什麼!”
此時還管什麼。離得宋人疆界不過數百步。跑了過去。便是給金兵十個膽子也不敢逾界抓人!
沈六娘卻似乎沒有聽見一般。跑過去拉扯那幾個倒下地孩童。扯起一個剛鬆手。那個便又倒了下去。她哭叫着呼喝。那幾個孩童卻仍站不起來。
志旭揚回過頭去。自那金兵望樓中奔出一隊人來。足有十餘個。他們跑得遠比這羣孩童要快。僅這片刻間。那最前一個地臉已經看得清清楚楚了。
“快跑。快跑!”在對面。宋軍中也有人出來喊道。
志旭揚邊跑邊回頭。見沈六娘拉不動那些孩童。眼見着那小隊金兵只距離他們不過三十餘步。沈六娘終於舍了那些孩童。
但她不是跑向大宋邊境,而是跑向金兵,她張開雙臂,向是要攔着那些揮舞刀劍的金兵一般。
“沈六娘!”志旭揚停下腳步大喝道。
沈六娘回頭看了他一眼。指了指那些連滾帶爬向宋境奔來的孩童。對他笑了笑。
這一笑中,竟然沒有絲毫懼色。
金兵當先一人飛腳便踢。將她踢翻在地,她卻立刻又撲上去,抱住那人的腳,不停地哀求道:“軍爺爺,軍爺爺,饒過他們吧,他們只是想要口飯吃,不想被人吃掉!”
她有若瘋狂一般,任那金兵拳打腳踢就是不放手,聽得她說得毛骨悚然,那金兵心中發寒,發起狠將她甩開道:“臭小廝,找死麼!”
其餘金兵也跟了上來,見着她這模樣,不免縮住腳,沈六娘一把掀起自己衣衫,她原本穿得就破爛,方纔撕打間已經是成了破布片,瞬息間她竟是不着片縷,她驕傲地站直了起來,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道:“奴已經十二了,若是饒了他們,奴便在此服侍諸位軍爺爺!”
無論是金軍還是志旭揚,都被這一幕驚呆住了。
“奴一無所有,便只有這父母賜地軀殼兒還在!”沈六娘又瘦又髒,但在此刻,她卻露出一種炫人心目的美來,她張開雙臂,然後赤着身拜倒下去:“奴求諸位軍爹爹了!”
“哈哈,這般一個小娘皮也想以色誘人。”原本被震住地金兵中,一人笑起來。
“宰了吧,瞅着難看!”另一個道。
“休得如此,發沒爲官奴,多少還可賺幾文錢。”又有一人道。
沈六娘大驚擡頭,她一無所有,自己的身體是唯一能拿出來交換之物!
“快些追上去,那幾個小崽兒都可發賣爲奴,休得讓他們跑了!”這隊金兵頭目喝道。
金兵的日子如今過得也是苦哈哈的,捉這些逃跑之人,成了他們撈取外快的一個重要渠道。若非如此,他們也不會這般勤奮了。
沈六娘尖叫了聲,跳起便要再撲上去,忽然聽得一聲銳響,接着一枝箭射在那隊金兵面前的地上。那隊金兵嚇了一大跳,慌忙止步觀望,只見自宋國那邊不知何時來了一小隊騎兵。
“羅安瓊!”
“在!”
羅安瓊應了一聲,惱怒地瞪着這些金兵,眼中殺氣騰騰。
“每個人打折一條腿,讓他們不開眼。”那下令之人卻不是近衛軍打扮,年紀將近三十,目光森冷,彷彿如冰錐一般。金兵正待反抗,卻見對方不唯人多,而且有馬,自己就是逃也逃不走,頭目立刻跪下哀求道:“爺爺饒我,爺爺饒我。我等奉命行事,實是身不由己!”
那人沒有理他。從馬上跳下來,將自己的外衣脫下套在沈六娘身上。沈六娘方纔既不害羞也不畏懼,此刻卻瑟瑟發抖起來。那人緊盯着她地眼睛,目光變得柔和起來:“很好,很不錯的小娘子,你家裡還有什麼人麼?”
“沒有,都死了……”沈六娘抽抽噎噎地道。
“不必難過。從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女兒了,我就是你爹爹,你記着我的名字,我姓趙,名子曰。”那人溫和地一知,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不必再擔心,到了爹爹這邊,誰也不敢傷着你!”
“爹爹?”沈六娘怔忡地瞧着他,低低地喚了一聲。
“打斷他們的腳、剜了他們眼睛後扔回去。我趙子曰女兒的清白身子,豈是這幫人看得的!”趙子曰站起身來,再次對羅安瓊下令:“陛下那邊。自有我擔待!”
“是!”羅安瓊心中一凜,趙子曰嚴格來說,可以算是義學一期出身,而且很早就開始獨當一面,無論是與紅襖軍交往,或者是在懸島奠基、開拓流求。他都是天子信任重用地老人了,雖然他在近衛軍中沒有掛職,但近衛軍待他與對待李鄴、李雲睿一般敬重。
那十來個金兵如何敢反抗,片刻間被打得鬼哭狼嚎,趙子曰看也不看他們一眼,只是牽着沈六娘向馬走去,沈六娘咬着脣,彷彿在夢中一般,只知道拉緊身上的衣衫。卻不曉得該說什麼好。志旭揚遠遠地看着。只覺得這人威風無比,心中既是羨慕。又是崇敬,但見他把沈六娘牽走,小跑着過來喊道:“你要到她去哪兒,他們當如何是好?”
他指着聚在一起發呆地孩童們,這些孩童又是歡喜又是害怕,呆呆地看着沈六娘,不敢靠近過來。
“奴不能隨大爺去,奴要與他們在一起!”沈六娘這時回過神來,她掙了一下,卻被趙子曰緊緊箍住,趙子曰沉着臉:“你喚我什麼?”
沈六娘吃了一嚇,好一會兒纔回過神來,低低地叫了聲“爹爹”。
“既是我趙子曰的女兒,你的這些小伴當便是我地客人,你還怕他們無處可去?”趙子曰見羅安瓊已經處置得差不多了,又吩咐道:“羅安瓊,將這些小子都收攏好來,帶回軍營去!”
趙子曰出現在徐州外不是意外,徐州、淮北和京東發展越來越迅速,劉全一來能力所限,二來年紀大了精力便有些不濟,故此趙與莒將趙子曰調來,任命他爲淮北、京東屯田副使,名義上給劉全爲副手,實際上將工業這一塊全部接了過來,劉全只是負責民政罷了。
劉全也知道自己是個過渡性的人物,而且至少表面上他還是這一大塊地盤上民政最高官員,加之楊妙真又專門有信來,說是過些時日要召他回京去見見外孫,故此只有歡喜的份兒。
與劉全的守成不同,趙子曰來到徐州之後,第一件事便是對各工廠進行摸底,當他發覺工廠勞動力不足之時,毫不猶豫地將目光轉向金國。
“女兒,你叫什麼名字?”他問沈六娘道。
“奴姓沈,名若,家中排行第六,都喚奴六娘。”六娘此時覺得既是安心又是羞怯,顫聲答道。
“自今日起你姓趙了。”趙子曰不容反對地道:“此姓乃是天子賜予我地,不會辱沒你沈家。”
這隊騎兵出來時來勢洶洶,走時也是疾風一般,那些孩童都被夾着放在馬上,便是志旭揚也被羅安瓊放在身前。他有些不安分,在馬上扭來扭去,忍不住問道:“這馬真大!”
“那是自然!”羅安瓊自豪地道。
無怪乎他驕傲,這些馬便是那幾匹大食馬的第一批後裔,剛剛長齊口地,總共也只有三百餘匹,除了送了一些爲御馬外,其餘全部被送到徐州,交給了羅安瓊。如今耽羅島上已經養着一萬二千餘匹馬,而且因爲管理完善和使用人工繁殖的緣故,這馬的數量還在不斷增長之中,估計再過兩三年,耽羅島的馬總數會達到三到四萬。
到那時馬場便會稍顯吃緊,王啓年已經上奏官家,開始做新闢馬場的準備了。
這天夜裡,志旭揚還是沒有吃到夢中的鴨蛋,不過吃到了比那鴨蛋更爲美味的東西,被稱爲“罐頭”的玻璃瓶中,裝着魚、肉和水果,因爲怕他們撐壞肚皮地緣故,每樣份量都不多,卻足以讓志旭揚把自己地舌頭都咬破了。
回到徐州之後,趙子曰將這天地事情對秦大石說了,然後道:“重德,你這些時日盯緊些,金國人雖不敢尋釁,但若是尋着咱們兵士落單時報復,你我都不好交待。”
“副使只管放心,借金人熊心豹子膽,也不敢惹事生非。”秦大石笑道。
“前些日子,我連接接着十二封報告,都說是金國逃來之民之事,故此前往邊境巡視。”趙子曰又道:“我們正缺着勞力,這些逃民正合我用,你吩咐邊防軍士,只要見着了便收攏起來,送到勸業局去。”“是,此事早已吩咐了。”秦大石道:“只是金國那邊看守得日緊,象副使那般……畢竟不是長久之道。”
“我明白了……”秦大石這是婉轉地批評趙子曰行事莽撞,可能給趙與莒地大計靠成破壞,趙子曰也不動怒,這些年來,他越發深沉,卻一直未曾成家。他眯了會兒眼睛,然後道:“此事交與我辦,我自有妙計。”
趙子曰地妙計,無非就是收買,而最適合出面收買之人,便是在金**民之中都享有聲望的逯信了。宋金會盟之後,黃河實際上由宋金兩國共管,逯信便作爲大宋方駐金國的參謀顧問,長期活躍於宋金邊境黃河兩岸。在他努力之下,今年凌汛與桃花汛都未曾出現大問題,兩岸百姓多有以歌贊之者。
以他的聲望加上大宋的國力財力,收買幾個邊將豈不是輕而易舉地事情,而且在宋金會盟之後,雖然金國在邊境上仍駐有大兵,可完顏合達、完顏陳和尚等出色將領,或被遣往西北抵擋蒙胡,或被派往山西收復疆土,駐紮在宋金邊境的算不得出色。這樣下來,不知不覺之中,宋金邊境上竟然有二成的金將或主動或被收買,都投靠了大宋。志旭揚、沈六娘之後,幾條由宋人一手建起的秘密通道,源源不斷地將金國人口轉至淮北、京東,特別是徐州,幾乎每月都有近千人自這些秘密通道過來,後人在研究這段時間歷史之時,將這隱秘的人口遷移路線稱爲“六娘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