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牙兒的心情很不好,他聽老孃唸叨過,爹爹在十二三歲的時候,就開始打拼,一點點積攢實力,終於有了王家的復興。
他已經十六了,除了給太子當伴讀,別的正經事什麼都沒幹過。哪怕四叔在這個年紀,也領兵打仗,建功立業了。
當然了,狗牙兒也清楚,第一代的創業者和他這樣的二代公子哥是不一樣的。
可是骨子裡的血液讓狗牙兒顯得躁動不安,不滿足現狀。
他很想獨自領兵,很想去碰碰運氣,靠着自己的本事,也創造一片天地,不管是大是小,那都是自己的功勞。
狗牙兒參加很多次皇家的祭祀,趙禎,趙曙,都要匍匐在太祖和太宗的面前,誠惶誠恐,恭恭敬敬。
道理很簡單,因爲天下是他們打下來的的,承襲了祖上的基業,就要乖乖磕頭,沒有什麼好講的!
狗牙兒覺得要想在老爹面前,挺直胸膛,像一個英雄似的,就要自己去拼搏,才能換來尊重,大不了失敗了,再回來當老爹的乖寶寶。
當看到完顏盈歌的那一剎那,狗牙兒的心活了,如果他能靠着這小子,掌控完顏部,然後席捲遼東的白山黑水,幹掉契丹,那該是多美妙的事情……狗牙兒想入非非,恨不得立刻行動。
可在這時候,老爹居然要把完顏盈歌還給契丹,這也太荒謬了!
狗牙兒很盼着師父能出面,去阻止老爹的想法。只是他忘了,從師父變成了三娘,蕭觀音就像是換了一個人。
不再是鋒芒畢露,不再是爭強好勝,反而心甘情願,擺弄刺繡女紅,頗有要當個小女人的味道。
“師父,弟子覺得不認識你了!”狗牙兒很委屈道。
蕭觀音微微一笑,燦若桃花。
“別說你了,就連我也未必認識自己……忙了這麼多年,也該換一種活法了。”她擡起頭,笑呵呵道:“所以……大少爺,你該去找你爹,看看他怎麼安排,一個孩子,首先要學會聽話!”
“哼,我爹纔是最不聽話的人呢!他要是聽話,也就沒有王家的今天了!”
狗牙兒氣哼哼道,只是雖然嘴上這麼說,但是他還老老實實,往老爹的書房去了。
王寧安沒有和兒子故作高深,一個十六七歲的孩子,最是叛逆,又不知天高地厚的時候,濫用父親的權威,只會適得其反。
所以他更想和兒子像兄弟一樣好好聊聊,而且王寧安也想把他這麼多年總結的心得,毫無保留傳授給兒子。
大宋和遼國是世仇,到現在爲止,雲州還在遼國手中,這不假!
可因爲仇恨,就要不擇手段,徹底摧毀遼國,問題是遼國完蛋了,大宋就會好嗎?
要知道遼國擁有比大宋更廣闊的土地。
從秦漢以來,這片遼闊的草原,就產生過無數強大的部落,他們頻頻南下,威脅着中原大地的安全。
相比起匈奴和突厥,其實契丹的破壞力算是小的。
尤其是大宋扛過了最艱難的一段時間,契丹已經走上了衰敗的道路,無法逆轉。
貿然支持女真,幫着他們取代契丹,要記住一句話,養虎爲患,虎大了要傷人的!
“爹,我當然知道!”狗牙兒拍着胸脯道:“我還勸過師父,可是我覺得,咱們可以掌控女真,把他們變成我們手裡的一把刀。”
“刀?難道不會是雙刃劍嗎?”
“不會!”狗牙兒很篤定道:“我們可以把女真的貴胄送進武學,可以開展貿易,採購商品,給他們提供武器,訓練軍隊……這樣一來,女真就會掌握在我們的手裡,再也跑不出去了。”
王寧安突然淡淡一笑,他沒說話,而是從抽屜裡拿出了一份備忘錄,送到了狗牙兒的面前,示意兒子好好看看。
狗牙兒快速翻着,上面寫的東西和他說的有很多是相似的,只是更加細膩而已,至於最大的不同,則是他想要支持女真,這上面卻說支持耶律洪基!
“我不明白!”
王寧安呵呵一笑,“有什麼不懂的,方法是一樣的,只是控制的對象不同,你知道爹爲什麼選契丹嗎?”
“這……”狗牙兒轉動着黑亮的眼珠,想了一會兒,才說道:“契丹漢化的很嚴重,控制起來更容易。”
“聰明!”
王寧安豎起了大拇指,“你的那一套,女真未必買賬,而且控制他們,成本太高,成功的機率卻不高。可是和契丹展開合作就不一樣,我們交手了一百多年,彼此知根知底。幾十年前,契丹的貴胄就癡迷大宋的絲綢瓷器,鍾愛詩詞歌賦……只是最近一段時間,耶律洪基力推胡化,想要恢復契丹的野蠻和戰鬥力。但是根子擺在那裡,有些東西是改不掉的,由奢入儉難!只要順水推舟,就會成功的。”王寧安笑道:“你知道宋庠和馮京吧?”
“當然知道,兩個無恥嬗變的文人!”
王寧安把臉板起來,教訓道:“你再敢這麼說,我就按泄露機密罪辦你!”
狗牙兒嚇得一吐舌頭,吐槽道:“爹,貌似你的話比孩兒還難聽呢!”
“是嗎?無所謂。”王寧安笑道:“這對三元及第,宋庠轉變的可比馮京快多了,也狠多了,畢竟是老司機嗎!”
狗牙兒直接翻白眼了,什麼老司機,分明是老不要臉!
他也明白了老爹的意思,契丹接觸中原多年,早就洗去了不少野性,和漢人差不多。與契丹打交道,馴服他們,絕對比收服野蠻的女真要容易多了,而且風險也低了很多。
到底是老爹,看得就是比自己長遠!
到了這時候,狗牙兒終於收起了小傲嬌,開始老老實實,學習老爹的智慧。
“契丹面臨着女真各部的叛亂,可以說是內憂外患,處境艱難。我準備派遣使者,和耶律洪基談判,暫時擱置雲州的爭議,兩國重新恢復官方貿易。給遼國提供糧食,鐵器,並且收購他們的產品,還要推動人員交流,比如准許遼國武士到大宋參加各種比賽,而且在武學院,設立外籍學生班。”
王寧安滔滔不斷,講着自己的想法,狗牙兒越聽越佩服。
他以前覺得,老爹的手段也就那麼點,沒什麼了不起。
可是每當他覺得快要趕上老爹的時候,就會來一個出乎預料!
真是越想越覺得老爹高明。
首先,經過了幾年的時間,大宋和契丹之間的對立並不是那麼嚴重了,就拿這一次萬壽盛典來說,契丹使者就比西夏的樑乙甫溫和多了。
而且完顏部的事情,是因爲完顏烏古乃想要反叛契丹,而耶律洪基設計,把完顏父子給幹掉了。
這說明什麼?
契丹就好像是一個獸羣的王者,坐擁最好的領地一兩百年,享盡了榮華富貴,可是他老了,不頂用了,年輕力壯的小夥子們想要幹掉老獸王,成爲新的王者。
就算沒有完顏部,還有其他的部落。
千里之堤毀於蟻穴!
眼下的契丹,就像是一艘破破爛爛的河堤,到處都會有問題,出差錯。
大宋的選擇有兩種,一個是狠狠打契丹一棍子,加快草原新舊交替的過程,而一旦新的王者出現,反過來就可能咬大宋一口。
再有就是扶持契丹,讓這個老王者去壓制那些新的勢力,等到把老王者的剩餘價值榨乾,然後再一腳踢開。
到了那時候,大宋在草原的佈局也就完成了,國力也更加強勢,到時候,完全不用顧忌新的王者……
老爹的權謀之道,果然是深不可測,足夠自己學一輩子了!
“爹,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耶律洪基會不會上鉤了?”
“他會的。”王寧安呵呵一笑,“咱們手上不還有一個完顏盈歌嗎!”
“啊!”
猝不及防,狗牙兒又遭到了暴擊!
他的腦容量都不夠了!
爹啊,你這套路也太深了!
還以爲你放棄了完顏部呢,敢情還是要繼續利用啊!
“傻小子,有十分的力氣,不能只押一邊,不管是押契丹,還是押女真,都會翻船的……七分支持耶律洪基,留出三分,支持女真,讓他們鬧騰去吧!他們鬧起來,咱們就能高枕無憂了。”
狗牙兒用力甩頭,努力恢復智商,他都覺得自己有必要吃兩個猴頭,好好補一補了。
“哦,對了,爹,你放過了契丹,還要和他們合作,三娘那邊,你可要想好說辭啊!”狗牙兒說完,一溜煙兒就跑了。
王寧安卻一下子愣住了,丫的,這小兔崽子是有意的,他誠心給自己添堵!
可也沒有辦法,王寧安只好耷拉着腦袋,去面對蕭觀音。
“事情就是這樣……我是大宋的官員,必須爲了大宋的利益着想……所以,委屈你了!”
蕭觀音低垂着頭,兩肩微微一動,低低聲音道:“王爺,你不委屈嗎?”
“我?”王寧安一愣。
蕭觀音卻道:“祖上王貴老將軍可是死在遼國的手裡,你們也是血海深仇啊!”
王寧安更加吃驚,“你這十年,不只是爲了自己報仇,也是爲了我?”
蕭觀音臉上微紅,“主要是爲了我,你們家的事……”
沒等蕭觀音說完,王寧安已經伸出臂膀,用力把她摟在了懷裡,恨不得立刻揉碎了,融到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