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如今,王寧安還不太清楚,崔家的實力到底如何,不過可以確定,在渭河、涇河、洛水沿岸各地,崔家的實力已經蕩然無存。
如果他們還有力量,就只能在北邊,靠近西夏,橫山以南的區域,其中最讓人不放心的就是延安府。
王寧安一直懷疑,種家軍和崔家的關係遠比種診所說的複雜,讓人放心不下。
面對崔家這種龐然大物,直接殺戮是沒用的。
論起殺人,還能比得過黃巢嗎?
就像是膿包,必須等鼓出來,纔好下手。
王寧安採用步步緊逼,從南而北,有條不紊地剷除崔家力量,現在看起來,已經快要碰到了崔家的核心,或許要不了多久,就需要去延安州一趟,逼着種家和崔家決裂……王寧安在思索着對策,突然陳順之急匆匆跑來。
“啓稟大人,有一位自稱邵庸的人求見。”
“哦!”
王寧安愣了一下,這個名字他可是一點都不陌生。
古往今來,都有不少預言讖語,最著名的有推背圖,燒餅歌等等,哪怕過了千百年,依舊有人研究,還饒有興趣。
而邵庸就留下了十首梅花詩,很是有趣。
王寧安上輩子看過,還記得兩句,比如他預言北宋滅亡,“蕩蕩天門萬古開,幾人歸去幾人來。山河雖好非完璧,不信黃金是禍胎。”
預言南宋滅亡,“湖山一夢事全非,再見雲龍向北飛,三百年來終一日,長天碧水嘆瀰瀰。”
拿着詩意硬往歷史上靠,也有不少能說得通的地方。
王寧安當然不信邵庸有洞見未來的神通,這玩意就跟算卦一樣,問兄弟有幾個,就說:“桃園三結義孤獨一支。”一二三四,甚至五六七八個兄弟,都能講得通。
還有問工作,人家寫一句,“有事不能閒待。”不管沒有沒,都可以通過斷句,來個兩頭堵。
預言和這類的東西差不多,似是而非,事後一看,恍然大悟,事前預測,誰也解不明白,說穿了,就是屁話!
當然了,作爲一個名垂青史的老神棍,王寧安還是很有興趣的。
“請邵先生進來吧!”
不多一時,邵庸帶着包子眼急匆匆跑進來,這位早就沒了仙風道骨,身上的衣服破了,滿臉污泥,鞋都露了腳趾頭,怎麼看都跟要飯似的。
王寧安還愣着呢,邵庸用哭喪的腔兒道:“啓稟王相公,崔家造反了!”
……
崔家的確反了,他們不能不反,正所謂一步錯,步步錯。
如果從一開始,就別妄自尊大,想要阻撓朝廷遷都,或許他們還是千年世家,還可以傲視八方。
可是到了如今,只有造反,哪怕機會渺茫,也總比坐以待斃強。
崔家曾經被黃巢殺戮過,因此他們很重視兵權,世家掌兵權,十分惹眼。他們就選擇從中低級軍官入手,不顯山,不露水,積累了很可觀的人馬。
除了在延安府的上萬人之外,在保安軍,他們也有一千多人。
崔西楓和崔志商量之後,種家軍的人馬不動,有這些人在,種詁和種鄂他們投鼠忌器,就沒法發難。
趁機趕快把保安軍和定邊軍拿下來,再奪取橫山沿線的幾處重要隘口,這樣北方的西夏人馬就可以輕鬆越過橫山。
雖然西夏不可靠,但是肥肉近在咫尺,他們沒有理由錯過!
生死一線,只有拼命!
崔西楓他們從延安府悄悄離開,召集崔家的私兵,聚集上千人,趁着夜色殺到了保安軍的駐地栲栳寨。
靠着裡面的人,內外聯手,崔家輕鬆拿下栲栳寨。
連日的失敗和打擊,都讓崔家人機會崩潰了,拿下了一處城池,他們立刻心情好了許多,重新昂揚起來。
在栲栳寨,他們殺死了大宋的守將,打出了大燕的旗號!
崔家源起河北一代,後來子孫爲官,遷居到了關中,再後來燕雲十六州到了契丹人手裡,崔家把經營的重點放在了西北,即便如此,要立國號,也要用“燕”!
對外宣稱“大燕!”
只是這個“大燕”有點可憐,只有兩千多人馬,一座城池,百姓不到萬人!
但是崔西楓還是很高興的,國家再小,也是個國家啊!更何況哪個開國君王不是一點點發展起來的,小怕什麼,不停擴充就是了。
修整了一天的時間,崔西楓就率領着人馬出擊,還真別說,崔家在地方經營有道,沿途還真有許多勢力加入,人馬像是滾雪球一般,不斷膨脹。
等渡過洛水,他們接連攻下懷威堡、威邊寨、勝羌堡,人馬發展到了上萬,又裹挾不少流民,居然有了兩三萬人的聲勢!
崔西楓騎在高頭大馬上,覺得十分威風,千年世家,固然了不起,可是真正統帥千軍萬馬,九五至尊,口含天憲,金口玉言,那纔是人生巔峰呢!
崔西楓的目標放在了定邊軍。
不過要想拿下定邊軍,就要先解決一個小小的城寨,名叫橫山寨。
這裡很小,只有不到500人,平時駐守的士兵,不到200,崔西楓覺得只有一走一過,就能把小小的橫山寨拿下來。
他派遣一個堂弟帶領着兩千人馬衝上去,這麼多人,一人一口吐沫,也把橫山寨淹了。崔西楓坐等勝利的消息。
可不到一個時辰,他的堂弟就被人擡了回來,左眼上釘着一支狼牙箭!鮮血染紅了脖子,半邊腦袋都腫成了豬頭。其餘的兵卒也都受了傷,很是悽慘,崔西楓這才知道,他們遇上了硬茬子!
……
在橫山寨的圍牆上面,一箇中等身材的年輕人,一襲白衣,手裡握着一柄寶劍,正騷包兒地站着,斜看着山寨前的幾十具屍體,充滿了鄙夷之色。
這個年輕人叫王韶,是江西人。
家境不算好,幼年喪父,靠着母親拉扯長大。
不過王韶很聰明,會讀書,尤其喜歡練武,從小拜了名家爲師,年紀輕輕,就文武雙全。王韶也要參加嘉佑二年的科舉,他早早北上,等到洛陽之後,被這裡的學術氛圍給吸引了。
此刻的洛陽,基本分成兩大派,其一是六藝學堂一系,主張知行合一,與之相對,則是二程和張載的洛學。
王寧安影響了很多人,唯獨影響不了二程,這兩位大聖人和王寧安接觸越多,越是憎惡他的主張。
被貶爲渤海國的左右丞,後來幸虧富弼幫了他們,讓這兩位在幽州創辦官學……作爲有功之臣,他們也回到了洛陽,和張載在一起,大力講學,擺明了和王寧安鬥到底。
王韶聽了幾天二程的東西,天花亂墜,可聽多了,總覺得怪怪的,真按照二程的標準,只怕還沒修成聖人,先變成了榆木疙瘩兒!
王韶不是個安頓的人,他從小喜好兵法,到了洛陽之後,又反覆聽到知行合一這四個字!
索性,就趁着科舉之前,去各處轉轉,增長見聞。
說幹就幹,王韶從洛陽離開,一路到了延安府,又繼續北上,考察橫山一線的防務。就在這時候,洪水突至,王韶就被困在了橫山寨。
作爲一個很有責任感的讀書人,王韶幫着困難的百姓上書,求來了100石救命糧,可隨着救命糧,還有一份借款約書,未來三年,橫山寨的百姓,要飼養2000匹馬,才能得到糧食……
王韶很生氣,他覺得朝廷救災,那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憑什麼逼着百姓幹活?
而負責送糧食的人同樣不客氣。
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橫山寨條件好,有草場,有清泉,正好不錯的馬場,莫非橫山寨的百姓,就不想富裕嗎?這是王相公提倡的產業扶貧,光是給糧食,下一場災,老百姓能安全度過嗎?不積累財富,不靠着雙手努力能行嗎?
王韶也是舌辯之士,卻被問得啞口無言,王相公三個字,深深刻在了他的心裡。
傲氣的王韶決定留在橫山寨,到底看看王相公是怎麼救災的。
有趣的是他沒等到王相公,倒是等來了崔家的亂軍!
過去的時間裡,王韶在橫山寨已經有了很高的威望。
他立刻組織百姓迎敵,他們拿着簡陋的武器,在高高的寨牆上面,堆滿了石頭,好在橫山寨的石頭多得是。
輕鬆殺退了第一波亂兵,王韶越發鎮定自若,似乎他生下來就是幹這行的!
接下來的亂兵一輪一輪猛撲橫山寨,他們就像是螞蟻一般,充斥在山道中間。一顆巨石滾下去,能碾死十幾個亂兵,壓出一條血衚衕!
王韶親自帶領着廝殺,一身白衣染血,他變得和瘋子差不多。
鏖戰了一天,橫山寨只死了11個人,穩如泰山!
王韶當天晚上,召集了寨子裡最能打的年輕人。
“富貴險中求,西北遭了災,大家日子都不好過,殺了外面那些狗日的,管朝廷要賞賜去!”
沒有狂熱的鼓動,寨子裡的年輕人都跟着王韶殺了出去。
從晚上,打到了第二天早上,王韶帶着人斬殺了500多亂軍,繳獲戰馬200匹,輜重無數,大獲全勝,逼得崔西楓不得不退回威邊寨。
王韶幹勁更足了,他聯合周邊其他寨子,招募了上千山民獵戶,愣是組成了一道銅牆鐵壁,崔家的亂軍頭破血流,就是衝不過去。
王韶,果然是猛士!
而就在此時,王寧安率領着3000人馬也趕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