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一幫丘八管屯田,餘靖和蘇洵都有些懷疑的,不過按照以往王寧安的成功歷史,他們還是決定相信他,姑且一試。
只是試驗了一下,他們就現了不同尋常之處。
先嶺南是什麼地方?
從北宋立國以來,什麼罪犯啊,貪官污吏啊,總而言之,是一幫人渣,全都派來了。經過了百十年的生息繁衍,說句不好聽的話,這裡已經成了人渣集中營。
你派個慈眉善目的官員根本壓不住場面,地方上也是如此,光找好人,誰給你辦事?不說別的,地方的士紳地主,還有好多手握着一大幫水手的船老大,這是時代的船長,前面寫着海商,後面就寫着海盜,都是亡命徒,狠茬子。
想在他們中間打開一個楔子,沒有兩把刷子,那是絕對不行的。
這幫軍中的漢子天生帶着煞氣,簡直生人勿近,諸邪退避,很快完成了圈佔土地,一個個的莊園就初具規模。
下一步就是分派人口了,儂智高掠去的幾十萬人,除了少部分是漢人之外,其餘的都是廣源周圍的族人。
這時候根本沒有什麼民族觀念,什麼人用着方便,就用什麼人。爲了抗衡大宋,儂智高迫切需要更多的軍費,結果卻是他得罪了廣源當地的韋、黃、週三大姓,這些人表面依附儂智高,暗中卻下絆子,扯後腿,甚至給官軍通風報信,指引道路,結果嗎,就是儂智高迅潰敗。
只是他失敗了,這幾十萬人卻不能不處理,如果繼續留着挖金礦,難保不會有人鼓動他們作亂。
因此王寧安果斷下令,把他們都安排進農莊。
每個屯田農莊安排兩三百人左右,和之前的地主與佃戶不同。屯田農莊是商品化的,他們生產的稻米和白糖是要運到北方銷售,同時平縣要輸送日常用品,農業工具。
如此一來,每一個士兵賺取的不是固定的田租,而是浮動的貨幣,賣了一百貫,抽十貫,賣了一百五十貫,抽十五貫。
簡言之,士兵和普通的農戶之間,不再是對立的關係,相反是利益共同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這個觀念是王寧安反覆強調的,他甚至下令從六藝學堂請來幾位商學院的講師,給他們講解新的觀念。
要求士兵把佃農當成自己的手下,當成和自己一起戰鬥的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不要總想着從他們身上榨取好處,要想着給他們賺取更多的利益,這樣自己能得到的更多。
……
王寧安如此安排,也是希望這些屯田農莊能夠衝擊一兩千年的租佃制度,從最薄弱,也最開放的嶺南,先撕開一個口子。
解決了這些人員之後,還剩下的麻煩就是儂智高留下的金礦,還有十萬大山之中的殘匪。
狄青很愁,西軍很厲害不假,可是進入大山,和猴子一樣靈活的當地人捉迷藏,實在是太爲難了。
但是又不能不管,眼下儂智高生死未卜,就在這幾個月中間,就有三個地方傳出了儂智高活着,重新聚集人馬,還要和大宋鬥。
結果派兵過去一看,都是假冒的。
可即便如此,也嚇出了一身冷汗。
“要我說啊,這事情不難辦,我們不擅長,有人擅長啊,交給他們就行了。”
和王寧安共事些日子,狄青的腦筋也靈活起來,他笑道:“二郎說的是利用當地人,以夷制夷?”
王寧安點頭。
狄青有些猶豫,“二郎,這些當地人可不是好對付的,都十分狡詐,我已經給韋、黃、週三家送去了請帖,希望他們到邕州,共同商議歸附的事情,結果這三家全都拒絕。剿殺也不好,放任也不好,我正愁着呢!”
“哈哈哈,大帥,你還是太老實了。”王寧安笑道:“這幫人啊,都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兒,你想一道令子就把他們調來,那是扯淡。”
狄青眼前一亮,“這麼說二郎有主意了?”
“不敢說有,咱們不妨把金礦拋出來,作爲一個香餌,就不愁沒有大魚上鉤。”
王寧安打得什麼算盤呢?
他讓人去通知這三家,王師要撤走了,廣源的金礦還留給當地人,每年只要向朝廷繳納3oo兩黃金,就可以擁有金礦的開採權,繼續保有金礦。
而且誰擁有金礦,誰繳納黃金,就能擁有和大宋的通商權力,可以用優惠的價格,採購大宋的各種物資。
不得不說,作爲當世的第一大經濟體,大宋的商貿優勢簡直是碾壓式的,連遼國都抵擋不住,更何況幾個土人頭領。
消息傳來,他們屁顛屁顛就跑到了邕州。
經過一番緊張的爭奪,最後僅次於儂家的第二大家族韋家拿到了採礦權力,並且可以同大宋通商。
韋家人興奮不已,第二天就把3oo兩黃金送到了官府,生怕大宋會反悔。
“他們能不高興嗎,廣源的金礦,如果全力開採,一年有七八百兩,甚至能達到一千兩,交給大宋3oo兩,他們還能賺七成利潤,再加上和大宋通商,要不了多久,又是一個儂智高吧!”
趙宗景感嘆說道,王寧安放下了手裡巴掌大小的鮑魚,呵呵笑了起來,“難得啊,不學無術的趙小王爺竟然聰明瞭?”
“我本來就不笨,是,是你太詭詐了!”趙宗景好奇道:“我說二郎,你是不是藏了什麼後手,對付韋家啊。不然,豈不是眼睜睜看着他們做大了嗎!”
王寧安哈哈大笑,“你現在是越來越聰明瞭,小王爺,你說韋家要和大宋貿易,他們需要什麼?”
“需要錢唄!”
王寧安笑呵呵道:“說的也對,大宋不流通黃金,他想貿易,就先要把黃金兌換成銅錢。”
趙宗景大吃一驚,“二郎,你不會是想壓低金價,狠狠撈一筆吧?”
“想什麼呢!”王寧安責怪道:“我是那樣的人嗎,我不但不壓低金價,還提到兩成,怎麼樣,我這個人厚道吧?”
“不不不……”趙宗景領教了王寧安這傢伙的德行,他越是對你好,就越暗藏玄機,讓我好好想想,他到底是打得什麼算盤呢?
把金價提高,韋家肯定會手捧着黃金,兌換更多的銅錢,他們兌換出來的銅錢,又要購買大宋的物資,可如此一來,會不會造成銅錢外流呢?
這又是大宋官場最擔心的事情……王寧安怎麼會犯這種錯誤呢,那他打的是什麼算盤?
趙宗景苦思冥想,突然眼睛冒光。
“我明白了,是存款有息!你準備用錢莊再把銅錢吸引回來,如此一來,韋家手裡的黃金沒了,銅錢也沒有,只剩下錢莊裡的數字而已!”
趙宗景撫掌大笑,指着王寧安的腦袋,“壞,太壞了!”
王寧安譏誚道:“我哪裡壞了,只要韋家不想着反叛大宋,他存在錢莊的錢自然能使用,如果他有了異心,被沒收了也是活該,沒錯吧?”
趙宗景搖搖頭,“你說什麼都對,我就問你一件事,每年能弄到多少黃金?”
……
其實趙宗景還沒有完全看透王寧安的籌算,先由於大宋不流通黃金,所以兌換黃金必須到官府,偏偏官府又不管貿易,做生意必須通過錢莊和商行。
這就產生了一個結果,韋家想買大宋的東西,就要付出黃金,而大宋收購當地的土產,只要用銅錢就行。
有人要問了,那韋家不也是可以用銅錢支付嗎?這是沒錯,可別忘了,拿黃金兌換銅錢,有兩成的溢價。
利益驅使,會怎麼選擇,不言而喻了吧!
按照王寧安的估計,韋家的大部分黃金會流到大宋的手裡,再加上其他的手段,每年進賬1ooo兩不算難事。
“你可以拿着這筆黃金,去討好你大爺了!”
王寧安拍了拍趙宗景的肩膀,笑着往外走。
他剛出來,就看到一匹戰馬飛馳而過,跑出去挺遠,馬有圈了回來,從上面跳下來一個騎士,正是李無羈。
“屬下拜見大人。”
“別弄那麼多虛禮,火急火燎的,又生了什麼事?”
李無羈嘿嘿一笑,“什麼都瞞不過大人,我們剛剛打了一場仗。”
“哦?是和儂智高的殘部嗎?”
“不是,是一羣猴子!”
王寧安把眼睛一瞪,“你拿我開心啊,猴子值得大動干戈?”
李無羈連忙道:“大人別誤會,是一羣跟猴子差不多大的傢伙。”他說着還比了比自己的腰部,大約就到那裡。
王寧安哼了一聲,“帶我去看看。”
出了邕州,王寧安一路狂奔,跑得渾身都是汗水,到了黃昏時分,終於趕到了一片狼藉的戰場,老爹王良璟握着馬槊,站在當場,正指揮着清理屍體。
好傢伙,足夠兩三千的模樣,都堆成了小山,湊到近前一看,還真別說,每個人的個頭都不高,跟半大孩子似的,臉上黝黑,顴骨突出,下巴也很大,腦門卻很扁平,看起來還真像猴子。
“爹,這是怎麼回事?他們是哪裡冒出來的?”
王良璟邁着大步過來,解釋道:“我們得到了土人的稟報,說是有一夥人在他們村子裡搶掠殺戮,我就帶着兵過來了。殺了一陣,幾乎都給留下來了。剛剛審問了幾個俘虜,他們是從交趾過來的。看樣子是想趁火打劫,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東西,簡直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