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毛飲血,那是野人才乾的事情,尊貴優雅的大宋使者是絕對不會犯這種錯誤的,趙宗景想爆,王寧安四周看了看,突然咧嘴笑了起來。』
他站起身,走到了座位後邊,正好有一排燈籠,將素紗的燈罩拿開,露出了一胳膊粗的蠟燭。在蠟燭的下半部,還印着田記作坊的字樣,沒錯,這就是平縣出產的鯨油蠟燭。
不得不說,遼國的漢化已經到了一個地步,剛出現一兩年,他們這裡就用上了。
王寧安端詳了一下,笑呵呵把蠟燭揪下來,拿到了桌案上,放好之後,用匕釘着肉條的兩端,把肉條放在燭火上,烤了起來。
看到這一幕,所有的遼國貴胄差點跳起來打人了。
王寧安滿不在乎,“這叫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去給我拿點香料和青鹽,偌大的遼國,不會連這點規矩也不懂吧?”
看到王寧安的作法,趙宗景樂了,他一轉身,弄來兩根蠟燭,也津津有味烤了起來,一邊烤着,還一邊說道:“王大人,牛腿這條肉啊,叫黃瓜條,鮮嫩無比,也是可以生吃的!”
呸!
可以生吃你不吃!
這倆貨旁若無人,弄得所有遼國貴族又是尷尬,又是震怒,還不知道怎麼應付,論起鬥嘴,他們加起來也不是王寧安的對手,要想動手,對方身份尊貴,沒有上面的命令,他們也不敢胡來。
鯨油蠟燭火焰充足,短短的時間,牛肉已經熟了六七成。
王寧安正準備切成小塊,嚐嚐味道,終於有人忍不住了,從旁邊的角門衝進來一個穿着明黃色龍袍的年輕人,他氣沖沖到了王寧安的面前,怒目而視,道:“宋使如此輕佻,是欺負我大遼無人嗎?”
從穿着和年紀,王寧安迅判斷出來,這位就是皇太子耶律洪基。
王寧安把手裡的肉條放到了托盤裡,笑呵呵道:“太子殿下,無禮的是你們纔對,宴請客人,這就是你們的待客之道嗎?”
耶律洪基把眼睛一瞪,“我遼國勇士無所畏懼,區區生肉正是我們的最愛!”
“那好!既然太子殿下說了,那就請再牽上來幾頭牛,在座所有人,每人分一條,如果大家都能吃得下去,我們自然奉陪,如果……呵呵,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還請太子殿下見諒!”
“這!”
一句話問住了耶律洪基,算起來,這位太子殿下早就沾染了宋人的習氣,講究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光是廚師就有幾十個之多,讓他吃生肉,絕對是強人所難。
見耶律洪基不說話,王寧安哈哈大笑,“太子殿下,剛剛我用燭火烤肉,這個蠟燭正是平縣生產的鯨油蠟燭,火焰充足,光大明亮,煙火少,還帶着淡淡的香氣,實屬蠟燭中的精品。依我看,這蠟燭和牛肉,就像是我們宋遼兩國。”
“怎麼說?”耶律洪基怒道。
“很簡單,合則兩利,分則兩害!”王寧安動情說道:“這一次我們不遠千里,來到遼國,帶來了豐厚的訂單,我們是有誠意的。貴國之中,不乏有識之士,很清楚貿易帶來的好處。太子殿下肩負遼國的未來,應該很清楚,民生利弊,百姓困苦。雙方互通有無,各取所需,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遼國飽暖,大宋富足,這麼好的事情,爲什麼太子殿下就想不明白呢?”
王寧安的演技,趙宗景給1o1分,他的語氣,配合着表情,充滿了悲天憫人,彷彿真是爲了兩國和平,操心費力一般。
瞪着眼睛說瞎話,還能把瞎話說得入情入理,王寧安算是第一人。
耶律洪基到底是年輕,閱歷也不行,被王寧安的一番話,弄得不知道說什麼好。
“你們宋人狡詐,滿口謊言,我不信!”
“太子殿下,我們可以簽署約書,如果大宋方面不能履行承諾,遼國的鐵騎就在你的手上,大可以出兵南下。信任是雙方的,我們同樣頂着國內的壓力來,遼國的物產雖然豐饒,卻並非大宋必須,如果真的禁絕貿易通道,對誰不利,太子殿下最爲清楚。這些年來,你們屢屢提議擴大榷場規模,爲何我大宋真正接招了,你們卻退縮了?莫非遼國懼怕我大宋不成?”
“笑話,我遼國甲士百萬,天下無敵,豈會怕你們!”耶律洪基傲然說道。
趙宗景這時候也站起來,“既然不怕,那爲何不敢展開貿易?”
“這?”
耶律洪基又被問住了,他本就不善言辭,憋得臉色通紅。回頭看了看,他找來的貴胄都是最保守的那些人,連漢話都說不清楚,也沒法替他爭辯。
情急之下,耶律洪基大聲道:“穆薩維先生請出來吧!”
王寧安一愣神,突然有一個高瘦的老者走了出來,穿着黑色的袍子,高高的鼻子,泛着綠色的眼球,濃密的絡腮鬍子,竟然是個胡人!
王寧安吃了一驚,心說這是什麼鬼!
這個老者風度翩翩,到了耶律洪基的面前,深深一躬。
“尊貴的太子殿下,你的僕人穆薩維有禮了。”
耶律洪基點頭,然後對着王寧安說道:“宋使,這位是來自波斯的學者,名叫穆薩維,正是他拆穿了你的鬼把戲!”
王寧安坦然一笑,“我的作爲光明正大,可不是什麼鬼把戲!”
穆薩維居然頷贊同,他笑眯眯道:“宋使所言不錯,他的作爲的確正大光明,可再偉大的人物,也隱藏不了他的影子,宋使將他卑劣陰險的用心藏在了華麗的外衣之下,迷惑了心智不堅,頭腦渾噩的人。”
耶律洪基凝重道:“請先生明示?”
“太子殿下,穆薩維出生在波斯,那裡是一片戰亂之地,無數偉大的君王從那裡誕生,許多人就像是天上的流星,一閃而過,只有智慧如海,堅韌如山的皇者,才能稱雄天下,建立起永恆的帝國。那些失敗的王者,無不是聽信了奸佞的蠱惑,沉溺在精緻的貨物,豔麗的女人,奢侈的享受中間……這些邪惡的東西,讓鐵一般的臂膀變軟,讓岩石一樣的心碎裂,再也沒有君臨天下的勇氣,征伐世間的雄心!”
“他們!”
穆薩維突然一指王寧安,大聲說道:“他們就是包藏禍心的賊人,他們用財貨腐蝕殿下的雄心,摧毀殿下的國度!他們是最可怕的毒蛇,最狡詐的魔鬼……他們把自己的野心層層包裹,妄圖欺騙睿智的殿下,千萬不要上了他們的當,不然銅打鐵鑄的帝國也會崩解,偉大的王者會像流星一樣,迅消失……”
“不要再說了!”
耶律洪基突然大聲吼道:“你們聽明白了!休想欺騙我,你們所謂的商貿合作,就是要摧毀遼國的根基,我決不答應!”
吃驚,大大滴吃驚!
王寧安怎麼也想不到,一個來自波斯的傢伙,竟然把自己的謀劃說得一清二楚,沒錯,他就是這麼打算的。
真是外來的和尚會念經啊,眼光夠毒辣的。
突然橫生枝節,趙宗景也嚇了一跳,心說好好的籌謀,不會就這麼完蛋了吧?
王寧安面色如常,呵呵一笑,“太子殿下,你既然聽信一個胡人的言語,那我也就沒什麼好說的,告辭了。”
說完,王寧安就往外面走,趙宗景急忙跟着。耶律洪基抓着刀柄,卻沒有拔出來,眼看着他們離開。
……
“我說王大人,這可怎麼辦啊?”趙宗景憂心忡忡道。
王寧安苦笑了一聲,“還能怎麼辦?等着唄!”
“等?”趙宗景變顏變色道:“人家都把你的謀算戳穿了,等着遼人殺你啊?”
王寧安依舊保持着冷靜,“他們要動手,早就動手了,我真想看看,這個耶律洪基有多少道行!”
接下來的幾天,王寧安的營地徹底消停了,遼國的貴胄也沒人來了,外面被武士把守着,也不許他們出去,所幸每天還有人送來食物和飲水,不至於餓死。
但是他們對外面一無所知,就像是被扣在籠子裡。
趙宗景沒幾天的功夫,就愁得嘴角起泡,吃不下,睡不着,迅瘦了一大圈。
王寧安倒是看不出來什麼,每天照常吃飯,閒暇的時候,讓楊曦陪着他練武,有時候也叫着蘇八娘,吟詩作賦。王寧安早就誓不寫詩詞了,不過肚子裡的存貨還是有的,他又開始動筆寫《西廂記》《牡丹亭》《長生殿》等曲目。
蘇八娘才情無雙,竟然能幫着修改其中不妥之處,斟酌唱腔,修改詞句,咿咿呀呀,玩得不亦樂乎,全然忘了他們身處何地。
趙宗景徹底無語了,哀嘆道:“王大人,你能長點心不?”
這位小王爺跟苦水堆裡撈出來的一樣,從頭到腳,都寫滿了淒涼絕望,王寧安突然笑了起來。
“我說小王爺,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不會連這個都不懂吧?”
趙宗景茫然搖頭。
蘇八娘忍不住一笑,“王爺,沒有消息證明遼國內部分歧嚴重,支持和反對的僵持不下,這種時候,我們靜待時機就好了,着急也沒有用處。”
正在說話之間,突然吳世誠帶着一個人跑來了,他穿着兵卒的衣服,到了近前,王寧安才認出來,來的是耶律仁先。
“王大人,你快點拿個主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