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年輕人,步行在這杭州城的街道之中,時候卻是還早。兩人身後,跟着七八個五大三粗的小廝伺候着,這些小廝看起來就有幾分凶神惡煞的模樣,甚至有一兩個人臉上還刺着大大的黑字。
這一行人的模樣,活脫脫就像哪裡的富貴子弟帶着一幫惡奴出門爲非作歹。那刺字之人,便也像是哪裡大牢翻出來的惡人,到了富貴人家的宅邸裡面當了護院下人之類。
而今這新朝之中,早已廢除了在人臉上刺字的律法,所以這臉上有刺字之人,便也越來越少。市井之間,潑皮混混裡,這種刺字之人變更多了幾番臉面。左右人等,皆是避而遠之。
倒是刺字之人,在如今軍中,那也是身份的象徵。現役軍漢,臉上還能有字的,身份大多不低。如此緣故,往前幾年,新入伍的軍漢,甚至還流行自己給自己臉上刺個大字,以此來顯示自己不同旁人的勇武之意。這股風氣,便也是鄭智沒有想到的,軍令之下,方纔遏制住。
“殿下,你有沒有??”魯猛神秘兮兮湊到鄭凱面前開口問道。
鄭凱正在左右打量着這繁華的杭州城,便也是江南之地,與北方實在不同,氣質上就有區別,江南的氣質,就在於一種精緻與文雅。聽得魯猛話語,鄭凱疑問道:“有沒有什麼?”
魯猛左右看得幾眼,又湊近幾番,問道:“就是。。就是。。有沒有那個,,那個那個?”
鄭凱心思都在江南繁華之中,只是隨口答道:“哪個哪個啊?你有話就直說,藏着掖着幹什麼?”
魯猛更顯出幾分着急模樣,聲音低了幾分,說道:“就是。。有沒有。。那個。。有沒有與女子上過牀。你還要我說多明白?”
鄭凱聞言腳步一停,面色也微微一紅,擡了擡頭說道:“你這廝問這個幹嘛?”
魯猛聞言,又急不可耐說道:“有沒有過嗎?大老爺們,這也有什麼不好說的。”
鄭凱看着魯猛那黑黢黢的臉,微微點了點頭道:“自。。自是有過的。老子都十九歲了,豈能沒有過?”
魯猛聞言更是好奇幾分,看得左右幾眼,如做賊一般又道:“殿下,快與底是何種滋味?”
鄭凱看着魯猛這混不吝的模樣,心中也是發虛,顯然鄭凱也沒有過這般體驗。雖然十九歲了,早先多在軍校,這一年又在講武學堂,皆是森嚴之地,出門都難。即便出門了,要不就是去李綱那裡拜見,聽一番教誨。要不就是入宮裡去,跟在鄭智身邊學着一些國家大事。絲毫沒有自己的時間。
要說這機會,鄭凱倒是不少,只是這種事情,也講究一個你情我願。倒並非是沒有人願意,而是鄭凱連調笑女子的話語都說不出口,便也少了那般順水推舟的事情,身旁之人,想往前貼的倒是不少,卻是也不敢直接脫下衣服到牀上去等,如此若是被後宮皇后貴妃知道了,哪裡吃罪得起。如此也就還真沒有經歷過。
說到底,男女之事,男人還是需要主動的。鄭凱顯然沒有把握住本來就少的機會去主動。
如此鄭凱對於魯猛這混不吝的問題,便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道:“什麼滋味,體會一番不就知道什麼滋味了。”
魯猛聞言點了點頭道:“誒,說得在理。走走走,今日機會正好,待得軍中,怕是母豬都看不到了。該去體會體會。”
魯猛便是混不吝,鄭凱聞言,心中也是一動,本想拒絕一下,卻是也沒有說出口。便被魯猛拉着就走。
一處飛角樓,上書“紫光樓”,左右楹聯:紫氣東來神仙殿,光陰好度妙人間。
便是這楹聯已然說出了一些奧妙。卻是這奧妙又不那麼赤裸裸。前院楹聯攬客,後院還有楹聯,便是文雅。杭州頂尖的好地方。
“嘿,這裡好,便是紫氣東來最好。走走走,整個杭州城,就數這裡最氣派。”魯猛拉着鄭凱直入其中。
七八個“惡漢”便也跟隨而入,想來魯猛似乎早有準備。鄭凱不是那主動之人,魯猛顯然就是那主動之人。這紫光閣裡未出閣的小娘子,今日倒是有了福分。
過得兩天,魯猛便也隨着鄭凱再次上船,北上而去。
河間府而今早已不似當初模樣,老城城牆基本拆得差不多了,唯獨北面還有一塊。趙佶趙桓,還有耶律延禧,都被軟禁在這老城之中。
趙佶與耶律延禧,倒是熟識了起來。而今的趙佶,早已沒有那些虛無的多想,重新投入到了書畫之中,佳作不少。趙桓卻是一直鬱鬱寡歡,自從被鄭智在海上追回來之後,再也沒有了一個笑臉。
唯一能來見這二人的,便是趙纓絡了,多帶一些筆墨紙硯,也多帶一些最近出來的書籍。趙桓從來不看,趙佶卻是願意多看,越看越是釋然了許多。
趙纓絡甚至還爲趙佶整理了許多書法之物,整理起來,也雕版許多,印製了一些書籍。
而今河間府內,有了幾個新衙門。出版衙門,報紙衙門。這大夏時報,也在三年前開始發售,國家大事,政策改變,戰爭消息,民生消息,等等,皆在這大夏時報多有報道。
出版衙門,自然是與教育息息相關,從造作廠的一般書籍,到慢慢興起的官辦學堂教科書,再到講武學堂的一些簡單書籍,皆有印刷發售。
便是這大夏時報這四個字,都是由趙佶手書而寫。發售了三年多,從未改變。
前幾年江南之地盛傳趙家太子的事情,之所以沒有什麼號召力,興許也與趙佶趙桓尚在人間有關係。甚至鄆王趙楷,還有趙構之類,而今皆在河間老城之中,這趙家太子的傳言,便也不可信了。
國家喉舌,社會的話語權,已然從文人士子,變成了報紙。這也讓各地的報紙行業紛紛崛起,以官辦爲主,輔以新文人。便是江南之地,那些想要反夏復宋之人,也學會了這一招,私下裡也印刷報紙傳世,當然也是人頭滾滾。魯達在的地方,這滾滾的人頭從來不止。
鄭凱帶着魯猛,自然要入宮拜見。
鄭智的皇宮,比起汴梁的皇城,實在差了不少,倒不是建築差了,卻是這裝飾差了許多。
開封的皇城,如今成了一處對外公開的園子,那艮嶽,更是遊人如織。交了少許的入門費,便可飽覽皇家園林之地,對於那些好奇的百姓而言,當真是不可不去的地方。
鄭凱在皇宮之內,一路通行無阻,一直到得勤政殿外,方纔止步,等候侍衛通傳。
便是站在門外,也聽得見殿內鄭智略帶怒意的聲音。
便聽鄭智怒道:“米真念倒是翻了天了。。。”
“陛下,此事米將軍興許未參與其中,便是米將軍也一直在壓制,看起來是壓制不住,党項軍中,鬧餉之人實在太多了些。”
又聽鄭智冷哼:“哼哼。。。閒了這幾年,米真念當真是越發膽大了,壓制不住?怕不是幕後黑手。他媽的,且去把某的馬匹牽來。”
說完便聽得腳步往外而出,鄭凱擡頭一看,便見鄭智已然走出了大殿。跟在鄭智身後的,便是李綱,如今的政務院副使。便是這國家副總理。
鄭凱與魯猛連忙往前去見禮。
便看鄭智一臉怒意說道:“你們兩個也隨某一起去。”
鄭凱與魯猛自然不知是怎麼回事,便也連忙快步跟了上去。鄭凱倒是聰明,許久不見鄭智如此大怒了,鄭凱便也主動去問李綱。
鄭智快步往宮門而去,李綱隨在後面,便也跟鄭凱解釋了幾句。
鄭智憤怒,便也沒有其他。只是那些党項騎兵忽然開始鬧餉,漢人士卒,一個月有十貫之多的餉銀。党項騎兵卻只有三貫多,雖然生活倒是足夠了,雖然軍中也有規定,戰陣立功能獲得土地,或者牛羊與草場,奈何這幾年來也沒有戰陣,哪裡有功勞可立。
人皆是如此,不患貧,而患不均。
鬧餉之事,便也是不出操,不訓練,消極怠工了。事情傳到鄭智這裡,哪裡還能有好。
鄭智出得大殿,走到宮道之上,健馬已然到來,翻身就上。而今鄭智座下,再也不是麒麟獸了,麒麟獸已然老邁,而今鄭智的坐騎,便是麒麟獸與西域馬生的兒子,更顯幾分雄壯。
衆人上馬飛奔往城西的軍營而去,宮中親衛營千餘人跟隨。
騎兵軍營分得兩邊,一邊是漢人騎兵,一邊是甘漢部的營帳,但是訓練場地是合在一處的。
“陛下駕到!!”
“陛下駕到!!!”
軍營之中,四處皆是大聲呼喊,所有士卒聞言,皆是翻身下馬,“啪”的一聲立正站好,高高揚起頭顱,注視着這一隊千餘人的騎士飛奔而過。
大多數人皆是偷偷去看那隊騎兵最頭前的那人,一身龍袍格外惹眼,便也是大多數人並未見過這位皇帝陛下,想看清楚一個臉面。
軍中新兵自然是越來越多,老軍漢要麼升遷了,要麼也光榮退伍了,回家守着一片田地教導着子孫。卻是這新入伍的軍漢當中,也有大多人就是老軍漢的子侄。
一百三十萬軍隊,其中的軍官,皆是曾經那幾萬人出來的漢子。
卻是這聲音傳到甘漢米氏軍營之中,米真務聽得身形一震。卻是米真務也沒有想到自己還會下意識有些顫抖,十多年時間過去了,自從十三年前打破了杭州之後,米氏騎兵就很少上陣了,養精蓄銳這麼多年,米真務也成了這大夏朝元老之臣,甚至還攀得上是皇親國戚,米真念在那宮中,也封了個“敏妃”之名。
也成了一方大員,也成了受人敬重之人,也成了一言九鼎之輩。也養成了一副上位者的心思。
鄭智對於昔日的党項人,也多以教化爲主,並未有太多的嚴苛。十多年已過,米真務內心之中,早就以爲自己不再是當初的那個米真務了。
卻是聽得軍營之外的喊聲,米真務莫名有些慌張,急忙起身,直奔而出。
那一隊鐵甲騎士由遠及近,直入大帳頭前。
米真務更是快步往前去迎接。
鄭智勒住馬蹄,端坐馬上,看着左右這些與漢人模樣無異的甘漢米氏漢子,一個個立正站好,擡頭挺胸。
又看了看馬前站好的米真務,三十多歲模樣,漢人的髮髻也極爲濃密,身上穿着紅色官府,一副養尊處優模樣。
米真務卻是不敢去迎鄭智的眼神,口中只道:“末將米真務,拜見陛下。”
米真務的漢話,說得越發的正宗,甚至聽不出一絲的党項口音。
鄭智手拉繮繩,面色嚴肅,開口問道:“軍中糧餉,可是養不活妻兒老小?”
米真務聞言,連忙開口說道:“回稟陛下,軍中糧餉自是養得活家小的。”
“既然養得活,爲何這幾日軍將皆不出操?”鄭智怒目又問。
米真務聽得心頭一顫,已然心虛,面色微微發白,開口答道:“陛下容稟,末將已然多番壓制,更有勸說,奈何軍將士卒心有不快,壓制不住。。。”
鄭智聞言一笑:“哼哼。。。壓制不住,勸說不聽。米真務,你這些年來,倒是過得太好了,人越活越不比從前了。”
便看鄭智一邊說話,一邊翻身下馬。走到米真務面前。手中還提着馬鞭。
米真務看着鄭智手中提着的馬鞭,腦中浮現的畫面不由自主,口中連忙說道:“陛下,陛下,末將只是。。。”
卻是米真務話語沒有說完,鄭智的馬鞭果然揚了起來,直接抽打在米真務的臉上。
便是把米真務抽得一個踉蹌。抽得米真務心中大驚不止,連忙往地上跪倒而去。
卻看鄭智回頭開口:“凱兒,猛兒,往常你們多學道德,今日便再上一課,學學該如何對待這等心懷鬼胎之人。”
說完鄭智又是提鞭去抽,反覆抽打。
營中甘漢米氏軍漢,三萬之多。便是這左右立正的軍漢,也有兩三千人,皆是面面相覷,如今這些年輕人,哪裡見過這般場面。甚至有些驚嚇不已,米將軍平常的威勢,衆人哪裡不知,卻是更想不到皇帝陛下會在大庭廣衆之下,如此抽打米將軍。
米真務跪倒在地,口中大呼:“陛下誤會末將了,陛下。。。”
鄭智哪裡管得這些,一邊抽打一邊喝問:“壓制不住?還是勸服不了?軍法在你軍中,可是無物一般?”
四十多歲的鄭智,抽打着地上三十多歲的米真務,大力非常,鞭鞭見血。米真務頭前捱得幾鞭,還強忍着跪地不動,之後已然就在翻滾。
“陛下,軍法之下,再有不出操者,皆斬,皆斬。。。”米真務連忙答道。
鄭智終於停了手中的鞭子,卻是還不解氣一般,回頭開口:“凱兒,你來抽。給某往死裡抽,這等心懷鬼胎之輩,死不足惜。”
鄭凱早已下馬,聞言卻是有些不忍,那地上的米真務,身上皆是鞭痕,鮮血已然滲透而出。
卻是鄭智那看來的眼神,皆是兇戾,看得鄭凱只得邁步往前。
鄭智把手中的馬鞭直接塞到鄭凱手中,開口又道:“往死裡抽!”
鄭凱自然是認識米真務的,平日裡總能碰上一兩次,鄭凱更知這米真務乃姨娘敏妃米真唸的弟弟。所以向來都是有禮有節。
卻是這突然要拿鞭子去抽打這個算是長輩的人,心中自然有些不忍,更何況米真務已然鮮血淋漓。
再看米真務的眼神,皆是求饒之色,心中更是惶恐不安。十多年了,米真務心態早已不同以往,卻是今日忽然又打回了原型,甚至又體會到了當年的恐懼。
“殿下饒命啊,末將知錯了,末將知錯了。”米真務顯然絲毫不懷疑鄭智那句“往死裡抽”的話語,死個人,在這個皇帝陛下心中,從來都不帶一絲漣漪。
到得如今的米真務,哪裡敢死?哪裡願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