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朝,建元十年,春,杭州。
一品驃騎大將軍府。今日忙碌非常,小廝侍女,來來回回,府邸煥然一新,來往的青石地面,早已被洗刷得乾乾淨淨,行廊上的燈籠,也是昨日城裡的燈籠行剛剛送來的,大紅燈籠上,皆有“魯府”兩個字。
www ◆ttкan ◆C〇 一個雙鬢微微發白的漢子從內院而出,漢子極爲高大,卻是體態顯得有些肥胖,一雙大手背在身後,左顧右盼之下,面色不怒自威。
一個半大少年見得這漢子從院門走出,飛奔到頭前來拜見。這少年生得也是異於常人,眼睛極大,大如銅鈴一般,面色黝黑,極爲壯碩。
便聽這少年一禮之後,笑道:“父親,你再不起牀,孩兒都要去叫你了。今日凱哥哥下杭州,馬上就到了,父親是不是給忘記了?”
雙鬢微白的漢子嘿嘿一笑道:“孃的,端是老了些,睡得醒不過來。猛兒,往後不可再稱凱哥哥了,當稱趙王殿下。以前可以不在意,倒是現在你們都長大了,當注重一些。當年老吳頭便是這麼教灑家的,防人背後詬病。”
少年聞言,笑了笑道:“父親,凱哥哥都不在意,無妨的。再說這麼叫也顯得親近。自從十三年前父親隨陛下入得這杭州,我魯家便世代鎮守此處,天下誰人不知我魯家與皇家關係?世間何人敢詬病?”
這雙鬢微白的胖子,自然就是一品驃騎大將軍魯達,當年打破杭州,殺人無數。一路南下,趕得那趙桓四處奔逃,最後逃入海中都被追回來了。如今趙佶趙桓父子皆在,只是被軟禁在河間老城之中。
鄭智北上之時,魯達又被留在杭州,鎮守江南兩浙,日月如梭,轉眼已然十三年。
半大少年自然是魯達之子魯猛。要說這個名字,魯達當初是相當不滿意的,卻是种師中軍陣之前取的名字,卻是也由不得魯達拒絕。叫了十三年,便也叫順口了。
要說這魯猛之母,其實是個契丹人。這個契丹女子,還是當年粘罕送給的。卻是魯達之後再未娶妻,便也就這麼一個兒子。
少年跳脫之語,聽到魯達耳中,便聽魯達開口罵道:“你這憨貨,叫你改稱,你便改就是。往後凱兒當是太子,更是未來天子。豈能由你隨意稱呼。”
少年聞言,撇了撇嘴,不敢違背,卻是喃喃說道:“軍校學堂裡,我一直都這麼叫的,也不見有人詬病……”
魯達伸手欲打,卻是這少年機智,兩步跑開了。口中說道:“父親,知道啦,知道啦,改稱嘛,改就是啦。”
魯達聞言面色微笑,收回了要打人的手,笑罵道:“這幾年在河間上學堂,給你教成這麼一個皮猴模樣,哪日灑家去河間,倒是要看看是哪個直娘賊在學堂裡當先生。”
少年見得魯達收了手,幾步又跳了回來,笑道:“子弟軍校,如今武將軍當校長,父親怕是打他不過。”
魯達聞言,眉頭一挑,說道:“胡說八道,武松那廝,豈是老子的對手,別看軍中都傳他赤手空拳打死大蟲。犯到老子手下,一刀便把他撂下馬去。”
少年一臉不相信的模樣,略帶譏笑一般的口氣:“父親就吹,別人都說父親如何勇猛,依我看,全靠被人吹出來的。看父親如今這般大的肚子,怕是連馬都要被壓倒在地。你看看武叔父,那身板,才叫個將軍模樣。”
興許這天底下,唯有這跳脫少年纔會如此去說驃騎大將軍魯達了。
魯達聞言,已然大怒,開口喝道:“豈有此理,你這皮猴,端是皮癢,武松算得個什麼。取刀來,且看你從武松那裡學了幾番稀鬆本事。”
少年聞言,又是跳出幾步,滿臉的笑意,飛奔就走,口中還道:“再過兩年,再過兩年,孩兒豈能怕你。”
魯達看得自己這渾兒子一騎絕塵,邁腿就追,腳步震得這青石地板咔咔作響,卻是這碩大的肚皮,似乎一點都不能給魯達帶來負擔,身手依舊矯健。
父子在這府邸之內,你追我逃。卻是看得左右之人,掩嘴偷笑不止。
每年到得這位魯猛回家之時,這院子裡隔三差五,似乎總有這般的情景。半大小子捱打無數,卻是絲毫不減跳脫。
春節剛過不久,正月十五元宵還未到,鄭凱已然坐船南下,直奔杭州,奉聖武皇帝之意,前來給魯達拜年。過得幾日,這魯猛又該北上入學了,當也代魯達面聖。
杭州城,比昔日更是繁華,而今杭州乃是江南重地,更是海貿集散之處,大夏第三水師,便也駐紮在這裡。
大夏鼓勵沒有了大量田地的世家與商人下海,各地船廠如雨後春筍一般,便是杭州一地,船廠就有數十處。
杭州灣上,碼頭之處,忽然來了一隊鐵甲,千餘人之多。幾艘從渤海而來的大船,即將在杭州灣碼頭靠港。
碼頭便被清空了一大段,人人都在猜測是哪裡來的大人物。卻是也沒有知道到底是哪個大人物到杭州來了。
千餘鐵甲頭前,一個半大少年端坐馬上,望眼欲穿。
四艘大船靠港,船隻巨大,船上佈滿了風帆,船身之上,上下三排,皆是一個一個黑黑的洞口,洞口被油紙包裹。卻是人人都知道這油紙包裹的到底是什麼。
“一,二,三……二十四……哇……一邊船身二十四門大炮,兩邊加起來,豈不是四十八門……嚇煞人也!”碼頭上的人,自然對於船上有火炮見怪不怪了,這幾年,沒有裝火炮的船反倒是少見。卻是一艘船這麼多火炮,當真有些駭人。
“稀奇之物,沒見過吧,哈哈……”身邊一人一臉得色,顯然是有一番大見識。
頭前數火炮之人連忙開口問道:“兄臺,請教一下,這是哪裡來的船,緣何裝這麼多炮?”
“去年底,我隨東家運貨去滄州,滄州軍港之上,便停了一艘這般大船,是朝廷滄北造船廠新出的水師戰艦,便是上面的炮都不一樣,聽聞能擊十里之遠。我初見之時,便也如你這般驚駭不已。此船當天下無敵啊。”漢子說完話語,左右看了看,便是看得左右之人佩服的眼神,也覺得心滿意足。
再看那大船之上,先是走下來一隊鐵甲,隨後一個華服公子模樣的人再下得船來。那公子雖然一身文人打扮,卻是腰間配了一柄軍中制式的長刀,煞是惹眼。
這番打扮如今倒也是常見,天子好武。文人配刀劍,便也成了時尚。若還能舞得幾下刀劍,那便更是榮光。
碼頭之上那半大少年倒是一身鐵甲,穿得極爲整齊,看得華服公子下船而來,連忙打馬飛奔往前,一直奔到頭前,方纔下馬,口中笑道:“凱……殿下,你終於是來了,等得我好苦。”
碼頭之上,所有人都在猜測這年輕公子是誰,端是這麼大的派頭。卻是聽不見魯猛那話語,否則只怕要跪倒一地。
來的人,自然是鄭凱,便聽鄭凱笑道:“你這廝,這不是才分開月餘嗎?”
趙王鄭凱,前朝所封,卻是新朝依舊還是這般稱呼。至於這太子之位,便也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皇帝鄭智膝下三子八女。長子鄭凱,已然十九,二十不遠。次子德妃李師師所出,方纔三歲。最小的兒子乃前朝公主所生,更是不滿一歲。
“嘿嘿……月餘便是也等得我好苦。”魯猛憨憨一笑,神態上像極了十幾年前的魯達。
鄭凱大這魯猛五六歲,軍校之中,也是魯猛的長官,這魯猛向來更在鄭凱身後,便也是鄭凱罩着的,否則魯猛這幾年不知要挨多少冤枉揍。便是驃騎大將軍的兒子,也少不得捱揍。如今長成半大小子了,身板也起來了,倒是也成了一方霸王。
魯猛還是跳脫的年歲,鄭凱卻是早已過了那般歲月,沉穩不少,開口再問,已然是正事:“魯叔父最近身體可好?”
“好得緊呢,沒一頓皆是大酒大肉,酒能喝兩三碗,肉要吃幾斤。府中上下,就數他飯量最大,放在平常人家,怕是養不起他這個老頭子。”魯猛笑答,端是對這個父親少了幾分敬畏,在鄭凱面前也言語打趣。
鄭凱聞言也笑,笑着擡手敲了一下魯猛的頭,只道:“叔父可不老,四十出頭歲,豈能是老頭子。你這廝拿你父親打趣,端是要討打的。”
魯猛腦殼吃痛,摸了幾番,也不生氣,笑道:“老頭子便喜歡這般打趣,喜歡得緊呢。”
鄭凱聞言,面色微微有些羨慕。羨慕這對父子,卻也是鄭智,越來越少這般的隨和了,隨着鄭凱年紀越大,越是嚴厲起來。
鄭凱看得左右圍觀之人,開口說道:“把馬牽過來,先去你家中拜會。”
魯猛聞言,往後招了招手,一隊健馬便被人牽着往前來。魯猛卻是又笑着說:“殿下來得正是時候,明日可是元宵,江南的燈節,可是熱鬧呢,江南的小娘,更是不同凡響,明日裡的事情,我都安排好了。”
鄭凱會有看了看魯猛,答道:“明日裡便逛一逛這江南風光。”
魯猛聽得鄭凱答應了,連連說道:“好好,極好。”
衆人上馬,直奔杭州城去。如今這杭州城東面的城牆,基本都拆除了,只留了一些大的城門樓子。從碼頭到城內,也有十來裡的地面,卻是成了街道,街面之上,馬蹄鐵踩得這水泥地面,便是響聲震天。
魯達端坐正席,鄭凱上前作揖躬身。
魯達上前牽着鄭凱的手,口中便是豪爽大笑:“吃酒吃酒,吃了酒,灑家可有話語要問你。”
鄭凱與魯達,自然是熟得不能再熟了,那“有鳥大漢”的諢號,都是源出魯達。每年開春,或早或晚,鄭凱皆要來一趟杭州拜會魯達。魯達若是去了河間,鄭凱必然要備下宴席招待。
吃酒是自然,魯達從來都是豪飲,鄭凱能陪片刻,卻是也吃不消,平常若是招待魯達,總要拉上一些幫手,卻是在這魯府之中,鄭凱每年必然要醉上一回。不過醉得到手暢快,魯達如今,講故事的水平倒是見長,暢快也就在那些故事之中了。
一碗飲盡,鄭凱已然開口問道:“叔父有何事情要問?”
魯達放下酒碗,面色微微嚴正幾分,開口道:“去年秋的時候,灑家上書,想回河間去,也不見回信,便是問你這件事情。”
鄭凱聞言,也是嚴肅了一些,開口答道:“叔父,此事小侄倒是知道一些,這幾年軍事改革完成之後,今年只怕要用兵,樞密院都在議論,講武學堂的地圖都被搬到樞密院去了。叔父怕是回不得河間了,應該要往南去。”
魯達聞言,反倒一臉驚喜,也顧不得要回河間的事情,開口問道:“莫非東南戰區要也要用兵?”
東南戰區這個名詞,便也說出了軍事改革的事情。而今樞密院與政務院平起平坐。樞密院下,戰區有九。東南西北,四方戰區,西北,東北,西南,東南,再有四個戰區,再加上京畿衛戍區,便是九大戰區。戰區大帥,四年一次論調。
唯有魯達掌管東南戰區,已然有十年之久。這東南之地,魯達殺人無數。前朝餘孽,便也數江南兩浙之地最多,真正的反叛之事不多,卻是這雞毛蒜皮的蟊賊,數不勝數,往往後面牽扯許多家族,甚至幾年前還穿出有什麼趙家太子之事,要反夏復宋。
魯達在此,自然殺得個天翻地覆。便也是魯達留在杭州的主要原因。最近兩年,這些事情倒是偃旗息鼓了,魯達便也知道自己的差事完成了,去年秋,便主動上書回京之事。
而今當兵,餉銀極高,一月甚至有十貫之多,還發糧食等福利。天下兵馬,共編一紛紜。吳相公說要放火燎原,朝中許多人都不同意。便也僵持着,沒有好辦法。興許父皇心中還是贊同吳相公的,只是沒有言明。西北劉相公如今年底也入京了,說在西域碰上了契丹人,幾番大戰,各有勝負。也是焦頭爛額。”鄭凱知無不言,與魯達倒是沒有什麼藏着掖着。
魯達聞言眉頭一皺,牙關咬了咬,戾氣放出不少,開口說道:“種相公當真是老邁了,頭前老吳頭就說要放火燒林子,種相公就不同意,到得現在,還不同意。依灑家之見,就放一把火,把那林子燒成灰燼,便看這些女真老鼠還躲到哪裡去。西域邊境,不過就是耶律大石,契丹人能有幾個,劉正彥這小子太不長進了些。”
鄭凱見得魯達話語兇戾,也不接話,只是從身後拿出一個長盒子,開口笑道:“叔父,父皇讓我帶了個稀奇東西給叔父看看,是凌將軍最新之作。”
魯達聞言,看向鄭凱手中的盒子,說道:“凌振做的東西向來都是好東西,快打開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