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五章 用心良苦

大名府的夜晚,還在宵禁之中,百多年不宵禁的大名府,這段時間只要入夜,街上皆是來回巡邏的士卒,不容任何人出門走動。也是戰時戒嚴執法。

鄭智吃飽了飯食,從盧俊義的府邸之中走了出來,盧俊義早已搬到了滄州去,這一處宅子也是盧俊義在大名府保留的唯一產業,也是盧俊義的祖宅。

宅子旁邊還有個小宅院,如今這個宅院被改成了專門養馬的馬廄,這大名府,也就盧俊義手下有不少好馬。如今這馬廄也空閒了下來。蔡京就關在這處馬廄裡。

鄭智走近馬廄,一眼就看到裡面被綁在柱子上的蔡京,左右有不少士卒守衛。

鄭智還未走到頭前,蔡京已然開口大罵:“鄭智,你這個狗賊,他日必有你滿門抄斬之日。”

蔡京終究不是蔡攸,蔡京是那自己創業的富一代,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從一個普通的士子成爲權傾朝野之人,不論心思與韌性,都遠勝於一般人許多。

鄭智走到蔡京面前,開口說道:“蔡京,明日拿你問斬祭旗,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蔡京聞言一愣,開口喊道:“你敢殺我?”

蔡京心中大概還有僥倖,便是鄭智不敢殺自己,還拿自己與朝廷交易。人總是如此,都會覺得自己很重要,何況蔡京這個朝廷柱石之臣。這麼多年下來,經歷了一次一次的起起落落,蔡京甚至都覺得這個朝廷沒有自己都運轉不了。

不過話又說話來,一次一次的罷相又重新被啓用,似乎真證明了這一點,便是趙佶還真離不開蔡京,離開了蔡京,事事不順。

鄭智聞言,輕蔑笑了笑道:“看來蔡太師還不知自己的處境啊,原本準備讓你今夜吃頓飽飯,明早好上路。蔡太師似乎並不願意承情,也罷!”

鄭智說完,回頭吩咐道:“來人,拿鞭子來,給我打!”

片刻之後,左右軍漢上前就打。鞭子抽在蔡京身上,疼得蔡京五官都擰在了一起,蔡京此時似乎知道鄭智可能真要殺他,忙開口道:“鄭智,你若是放我回京,便把燕雲封給你又何妨。名正言順的燕王之名,如何?”

鄭智聞言搖了搖頭道:“燕雲已然在某囊中,便不勞太師操心。興許太師還不知曉,蔡攸已被某殺了,便是你那女兒與樑世傑,也是某叫人下的手。如此深仇大恨,太師若是活了命,豈不是一個不死不休的敵人。某豈會做這等事情。”

“什麼?”蔡京聞言大怒,只感覺痛徹心扉,比身上挨的鞭子疼上百倍不止。已然狀若瘋癲,又開口大喊:“鄭智。。。。鄭智。。。。我必要把你扒皮吃肉,斷骨吸髓。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某得不得好死無妨,明日蔡太師當在千萬人的面前斬首示衆,然後挫骨揚灰,便是不知蔡太師這算不算不得好死。”鄭智言語森冷說道。

蔡京拼命搖着頭顱,全身發抖,口中依舊還在大罵:“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待得朝廷再派大軍前來,教你滿門抄斬,滿門抄斬。。。”

鄭智卻是不再回答蔡京話語,只與左右說道:“鞭子不準停,一個時辰之後把這廝扔到那邊的馬房裡鎖起來,叫他今夜躺在馬糞之中。再把那秦檜的頭顱尋來,綁在他身上,兩人今夜倒是可以共枕好眠。”

左右軍漢拱手得令。鄭智轉身而走。

蓬頭垢面的蔡京,依舊聲嘶力竭大聲叫罵。左右的軍漢哪裡聽得蔡京指名道姓辱罵鄭智,尋來麻布堵住嘴巴之後,鞭子越發起勁。

鄭智皺着眉頭走出了馬廄,夜已落幕,兩萬多步卒終於到得大名府。

盧俊義府中的大廳之內,軍將也到齊了。

鄭智請來种師中,坐於左邊下首第一的位置。然後開口說道:“明日當繼續往南進軍,今夜先議上一番。”

幾個親兵把地圖一一展開,放在地面之上,一羣軍將圍着地圖站立。

种師中走到頭前,已然開口:“東京禁軍已然逃散,應該也有一部分往開德府濮陽城去了,明日可先往濮陽城,打破濮陽之後,沿途並無堅城。南下二百里,便可兵圍東京。”

“好,小種相公好計策,打破了東京,便叫哥哥坐了皇帝。”魯達大聲笑道,這也是魯達第一次說出鄭智做皇帝的話語。顯然魯達心中這般想了許久。之前也想說出這句話語,卻是被鄭智攔住了。

便是魯達話語一出,左右之人全部身形一抖,都擡頭往鄭智看去。

也有人開口附和道:“若是相公做了皇帝,我等豈不都是開國功臣,哈哈。。。”

“好,便隨相公打破東京城,將來我等個個都是出將入相,快哉快哉。。。”

“如此一來,豈不就是說相公一人便滅了宋、遼、夏,古今第一英雄豪傑也。”

。。。。

衆人話語此起彼伏,史進武松燕青之類自不用說,便是韓世忠楊可世等人也開口附和。

卻是也有不少人沉默不語,只是默默看着左右興高采烈,其中嶽飛便是沉默不語之人。

鄭智擡了擡手,待得聲音停下來之後,開口說道:“此番兵圍東京,並不是爲了改朝換代,只爲諸位與某爭一個生存的權利。某於邊關連戰幾年,卻是被朝中那些狗官構陷至此,竟然還趁我等與遼人血戰之際,派兵去清池拿我等家小。狄相公與種相公之悲哀,必不能在我等身上重演。還請諸位同心往前,到東京討個說法。”

鄭智顯然知道軍中許多人的心思,甚至知道基層士卒的心思,就如今日那些沉默之人的表情,也如大名府城頭之上那些因爲怠戰被斬首的士卒。

有些事情只能潛移默化,不能一蹴而就。這個大宋也並不是打破了東京就能滅亡的,天下之大,哪裡都能容得下這個大宋朝。

鄭智要的是時間與空間,有足夠的地盤與足夠的時間,讓自己立於不敗之地,讓自己建立起足夠的勢力,積累足夠的人心。

就如女真之威,真正陷入了大宋這個泥潭,也並不能真的把宋朝滅亡。宋朝有廣闊的戰略縱深,待得整個國家與民族反應過來,待得全民都開始抵抗,再出一個岳飛,照樣能把不可一世、勢如破竹的大金國打得節節敗退。

這不是鄭智願意面對的情況。所有打破東京這個想法,此時鄭智還真沒有想過。待得地盤穩定,人心齊整。纔是鄭智真正的時機。此時看起來是個機會,卻是認真分析起來,危機重重。

如何能做到人心齊整,辦法也在鄭智心中醞釀。便是給予麾下士卒足夠的利益,如秦那般,如唐那般。讓士卒能夠憑藉功勞成爲有既得利益的階層。打仗不是爲了糧餉賣命,而是爲了子孫後代賣命。

那麼人心就有了,那時候,沒有哪個士卒會願意鄭智失敗,鄭智失敗也就意味着所有人的既得利益全部沒有了,用命廝殺與勝利,纔是維護自己切身利益的辦法。說到底,也是社會制度的改革,軍心民心皆是此法。到那個時候,便不是鄭智與趙宋的戰爭。而是兩種社會制度的優劣競爭。

此時大宋朝的統治基礎,並未喪失。

那些沉默不語的軍將,聽得鄭智話語,大氣一鬆,面色也輕鬆了下來。

卻是魯達悻悻說道:“好吧,如此也行,便去東京討個說法。也給哥哥出一口惡氣。”

种師中看着鄭智,並不說話。卻也是連連點頭,只覺得鄭智做了一個正確的決定,厚積薄發纔是關鍵,穩住自己內部,才能圖強向外。要想爭霸天下,一個穩定的根據地是必須的,史書上的記載,一次一次證明了這個道理。

接下來的作戰目的已經定調,衆人圍着地圖開始議論作戰方案。

會議之後,衆人散去,唯留魯達。

血肉模糊的蔡京,被鎖在了馬房之內,血水與馬糞交織在一起,身上還綁着一個血淋淋的頭顱。昏昏沉沉之間,門外不時還傳來幾個把守軍漢的談論之聲。

身上的疼痛,心中的疼痛,交織在一起,讓年過七旬的蔡京就這般昏死過去。

月已東落,幾個黑影從馬房院落的圍牆內翻了進來,馬房之外已然沒有一人。

黑影打開了院門,又有幾個黑影擡着幾具屍體走了進來,屍體被放在馬房之外。

隨即一人手腳麻利上前把馬房外的銅鎖撬開了,撬鎖之時,也發出了尖銳的響聲。

蔡京被這響聲驚醒,身上的疼痛立馬涌入大腦,疼得齜牙咧嘴,黑暗之中,下意識說得一句:“誰?”

一個黑影走了進來,開口說道:“太師勿喊,小的乃是童太師身邊護衛吳澤,特奉童太師之命前來營救,童太師已經在等候,今夜救的蔡太師一起出城逃回東京去。”

蔡京聞言,心中大喜望外,連忙說道:“快幫我解了繩綁。”

吳澤解下連忙上前割開蔡京身上的繩索,一個頭顱也掉落在地。

又有幾個黑影走了進來,架起蔡京就往外走。蔡京卻還記得那個與自己綁了幾個時辰的頭顱,開口說道:“把秦中丞的頭顱也帶上,拿回去給官家看看,如此狗賊,必教他滿門抄斬,不得好死。”

吳澤回頭撿起頭顱,便往門外而出。蔡京出門,月光之下,自然也看到門外幾具屍體。

大街之上,四處都是巡邏的士卒,吳澤卻總能提前知曉一般,從容避過。

一行人不得兩刻鐘,就到了城門之下,蔡京忍着身上的疼痛,開口問道:“這城門該如何出去?”

“太師勿憂,軍中有童太師的心腹幫襯,且直接過去就是,童太師早已安排妥當。”吳澤說完,親自架着蔡京就走。

臨近城門,燈火通明。卻不見幾個軍漢,唯有十幾號漢子站在城門之下,打頭一個還與吳澤拱手示意。

待得臨近城門,左右皆是屍體。城門也開了一條縫隙。

從縫隙而出,一架馬車已然在門口等候。吳澤把蔡京扶上馬車,馬車之內,果然就是童貫。

蔡京連忙作揖,口中說道:“多謝童太師救命之恩。”

童貫看得進來的蔡京,並不理會,只是口中嘆得一句:“用心良苦啊!”

蔡京不明所以,只道:“多謝童太師用心良苦。回到東京之後,老夫必有後報!”

顯然蔡京不明童貫說的什麼意思,童貫所說,便是鄭智。

馬車已然啓動,往南疾馳。不得片刻,左右護衛又在路邊尋來馬匹,一行人打馬快走。趁着夜色直奔東京。

此時大名府城頭之上,出現了兩個人影。

“哥哥,依灑家之意,合該把蔡京這狗賊斬了,豈能放走。”魯達憤憤不平說道,卻是今夜之事,魯達也有參與。吳澤能帶着蔡京在滿場的巡邏士卒中安穩到得城門之下,便是魯達前後安排的。

鄭智搖了搖頭道:“本來某也準備斬殺了這廝,奈何恩相之情,不能不報。如此也能讓恩相在東京安穩渡過餘生。”

顯然頭前鄭智到馬廄之中把蔡京折磨一番,也是爲了這齣戲,讓這齣戲逼真起來。讓蔡京承童貫的救命之恩。

能在東京保住童貫的,也唯有蔡京了。蔡京還正是命不該絕,命不該絕的原因不是這諾大的大宋朝,而是因爲太監童貫。

“哥哥就是仁義,若是灑家,便把這蔡京斬了,把童太師養在滄州,好吃好用的供奉着就是了。如此豈不也是報了恩情。”魯達又道。

鄭智搖了搖頭,也不多說。回頭慢慢下得城頭。

渾身是傷的蔡京,此時卻是精神大好,看着越來越遠的城牆,心中逐漸安定了下來,開口又問道:“童太師,那反賊可有爲難你。”

童貫搖了搖頭道:“不曾爲難,軍中多某熟識之將,鄭智也不得過分。”

蔡京點了點頭,不疑有他,只道:“只恨童太師你識人不明,重用了這個狼子野心之輩。釀成如今大禍,官家必不能輕饒啊。”

“世間人心最難懂。”童貫說了一句模棱兩可的話語,卻是也在配合鄭智的良苦用心。

“不過童太師放心,只要老夫到得東京,一定竭盡全力保你平安,不枉你冒險救我性命。”蔡京話語,已然又在拿捏人心。

童貫自然聽得懂,只答道:“太師放心,此番回東京應該不會再生枝節,明日便能到開德府,再尋個大夫與太師治療一下。太師身上皆是皮外傷,將養些時日即可痊癒,朝廷爲難之際,還需要太師安定朝局。”

蔡京聞言心中最後一點擔憂也才徹底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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