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同一個人羣,被分成兩部分,一部分有酒有肉有水,一部分一天就兩個酸黴的饃饃。人心就會有變化。
烈日炎炎之下,其他的党項人看着前方腿腳沒有束縛,腰間掛着水囊的米擒人。
有人心中是忿恨,咒罵着前面那些米擒人沒有骨氣,數典忘祖。
更多人心中慢慢升起的是羨慕,羨慕的看着前面一個米擒人打開水囊,大口大口的喝着清涼爽快的清水。
若是再聽見後面宋人士卒的皮鞭與呵斥。多麼希望自己也能到前面米擒人那一個隊列裡去。
一隊一隊的配軍,沿途被慢慢分送到各個牢城堡寨。
大隊士卒,回會州的,回鎮戎軍的,慢慢在每一個岔路口分道回師。士卒出征半年多,得勝而歸,最想的還是趕緊回鄉見到自己的家人。
只有主將依舊跟着童貫隨行,先到渭洲,再到秦州。
等到童貫請功的奏摺送到東京,等着東京的論功行賞回來秦鳳。隨之而來的大概還有童貫升官進爵的聖諭。
對於這些童貫一點都不擔心,朝中有人,自然不需擔心。
渭州城門已在眼前,城門聚滿了渭州的百姓,夾道兩三裡。
渭州知州、提刑及大小官員,穿戴整齊,帽翅搖搖晃晃,等在路口迎接。
童貫與种師道更是停住了隊列,所有人都在整理自己甲冑,倒出水囊裡的清水清洗面龐。
隨着口令,隊列越來越嚴整,手中兵刃全部擦拭得亮,握在胸口面前。
旌旗全部展開,迎風招展。
渭州兵馬都總管、大宋七品中亮郎鄭智,打馬就在隊列最前,前面就只有童貫种師道等主將。
童貫看到鄭智點頭示意,打馬便走。
“進城!”隨着鄭智一聲呼喊。
所有士卒,腳步嚴整,渭州鐵騎最前,慶州兵,秦州兵隨後。
見着遠遠而來的隊列,城門處爆出劇烈的喝彩。
隨着輜重兵,傳令兵,捷報早已傳來,一捷一傳。
渭州上下,早已熱血沸騰,渭州兵一戰一捷,戰嵬名,敗察哥,進定西,破應理,攻鳴沙,圍靈州,擒察哥。
最後敵軍主帥,西夏皇帝之弟,晉王察哥,跪在鄭將軍面前。西夏皇帝更是撤往大漠另外一邊。
這是何等之榮光!
古來征戰幾人回!這些渭州老幼,只能聽得捷報頻傳,哪裡知道自己親人是生是死。
大小官員上前拜見,童貫揮揮手讓衆人退到一邊,慢慢打馬進城。
熱血沸騰的喝彩聲中,更是有一雙雙盼望的眼神,跳着腳尖,不斷在隊列中掃視着。
“牛大牛大,娘在這裡啊!”一個身形較矮的婦人,不斷在人羣裡蹦跳呼喊着。
騎在馬上的牛大似乎聽到了聲音,身形不敢有大動作,只是不斷用眼神輕微掃視着人羣,想要尋到聲音的來源。
許久,牛大才看到不斷隨着隊列奔跑的婦人,將軍嚴令,不準在城門逗留,不準交頭接耳。牛大隻能輕微對着自己孃親點點頭,輕微露出牙齒,送去了一個微笑。
鄭智也在尋找着自己想要見到的人,眼神在人羣中不斷巡視,突然城頭幾個人影映入眼簾。
徐氏身前抱着一個襁褓,淚眼模糊,不一言,只是在城垛口用眼神盯着鄭智慢慢移動。
一個少女趴在垛口不斷招手喊道:“官人,官人,看這裡,我們在上面呢!”
金老漢笑得異常的開心,還有李二李興業。
鄭智看着城頭熟悉的身影。忽然把手中長槍舉國頭頂,向城頭上示意。
“萬歲,萬歲,萬歲!”
士卒們看到將軍舉起的長槍,全部呼呵而起。
凱旋的氣氛已經到了頂峰。圍滿城門的百姓更是喊叫連連,雙手不斷鼓掌。
童貫騎着馬匹,搖頭晃腦,雙手也在不斷向人羣示意,忽然聽到城頭的呼喊,又回頭看了看鄭智的動作,自然也是知道城頭上必然就是鄭智的親屬了,若是別人,也沒有能在城頭上迎接的待遇。
童貫招來後面一個護衛,開口道:“上城了問問鄭夫人生的是男是女。”
那護衛進了城門,便打馬而下,直往城頭而上。
隨着熱烈的氣氛,更有許多盼望的眼神越來越焦急。
馬隊過去了,沒有看到親人。
也許在步卒裡面吧,雖然這些步卒看起來都面生,興許就在裡面。
慶州兵過去了。
秦州兵也過去了。
大車來了,人羣再也保持不住開始的秩序,幾千人圍了上去,一輛一輛尋找着自己的親人。
儘管屍體都塗抹着石灰,用羊馬皮包住,卻是依然開始浮腫腐爛,散陣陣臭味。只有身邊掛着的木牌寫着烈士的名字。
馬革裹屍,便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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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衆人心中也清楚,渭州鐵騎三千,回來的就是前面那一千人。只是心中不願面對這個現實,依舊一排一排去尋找着,直到這些大車近前。
進得城池,鄭智向前去稟報童貫:“童相公,末將帶人出城,去安頓馬匹與黨項人。”
隨後帶着手下騎士與幾千步卒往西門奔去。
童貫與种師道也打馬快走,直奔經略府去。
凱旋而回,看似風光無限,卻是种師道最不願意面對的,世代在西北鎮守,一代一代的治下子民隨着種家人出征,百死不悔。
軍漢們開口便是,某乃種家相公帳下。是啊,都是種家相公帳下,都跟着種家相公去的,總是有人不能再跟着種家相公回來。
種家相公又承受着怎麼樣的壓力,此時又能用什麼去面對?只有快馬回經略府,把府庫裡能搬出來的銀錢,全部搬到城門來。
唯有如此,种師道纔能有一點臉面去面對滿城的哭嚎。
每次都是如此,這也是种師道爲了區區三五萬貫,也願意勞師動衆去剿匪的原因。這也是無論如何,种師道都要蒐羅幾千戰馬,建起這三千鐵騎的原因。這也是种師道拼死也要於大校之時,在童貫面前出彩的原因。西北貧瘠,卻要年年征戰。
將士效死,主將只有這唯一的辦法來安慰補償。
好在以後不需再往北方征戰了,党項再也起不了戰端。种師道必然是這麼去想的。
卻是不知金兵圍城,种師道又要起三千鐵騎,進京勤王。
還要面對那家國淪喪。大爭亂世,世代西北種家忠良,也不過是雨打浮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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