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路再漫長,終究有走到頭的時候。
轎子進了汴京,我便立刻同安樂侯辭別——以他的意思,竟要我住到他的府內去。
我自是敬謝不敏的,無論他好意壞意,全部推出去。
以他的身份,自然不會痛哭流涕拉住袖子挽留,甚至擺出威嚴來逼迫也不屑做,自是怕對我太好掉他的侯爺大人尊嚴吧。
轎子落定,我小心翼翼出去,安樂侯竟沒有使壞,那邊清雅也下來,立刻挽着我,一路倉皇仍舊滾入監察御史府中去。
府中的衙差見了我,竟沒有昔日那種陰陽怪氣冷颼颼的模樣,畢恭畢敬的,也不曾爲了我的歸來而驚訝,果然已經訓練有素。
在府內安定了不多時候,立刻有一道上峰的旨意來,道是念在我是無心之失份上,仍舊官居原職,等到採花賊案跟柳藏川一案水落石出之後再另行定奪,聽着是個要我戴罪立功的意思。
我讚歎安樂侯果然是手眼通天,皇上的聖旨已經下了,君無戲言,我這罪魁禍也已經滾了,他硬是能讓上意變更,且捉我回來。
這世間,還有什麼是他做不到的?
我忽然無限期待。
清雅很是擔憂我,我自是作出一切胸有成竹的樣子,好讓他安心,不然怎樣,同他抱頭痛哭?我倒是希望,只……他的身體已經不能再壞,我也不能爲了一時之快害到他。
幸而“忍功”略有小成,雖看不到,依然笑逐顏開地同他說了會話,又拜託一個衙差幫我去熬些藥來……先前來到汴京後抓的藥還沒有全部用上,這次走的急,也並沒有收拾,倒是省事了。
清雅似不想離開我,一雙手自始至終握着我的手臂,我送他到牀上躺好,說了千百般好話才讓他乖乖鬆手躺下。
眼睛盲着,其實也做不到什麼,於是守在他的牀邊上,蒼茫不知時辰過,藥熬的好了,我聽清雅喝下,才放心,要回自己的房內休息。
昔日跌到的頭現在隱隱作痛,只是不肯對清雅說而已。聽他呼吸聲逐漸的沉穩,才轉身出門,摸索着向自己的房間而去。
一路跌了兩個跟頭,狼狽自不必說,幸虧沒傷到哪裡。
將門掩了,挪到了牀邊坐定,怔怔想了一會兒,伸手緩緩地捂住臉。
淚透過指縫滲出來,吸了吸鼻子,剛想鎮定一會兒,忽然覺得不大對。
“有人嗎?”放下手,呆呆地問。
“你這人是屬狗的麼?自閉這麼靈光。”悻悻地,有個聲音響起。
“白玉堂?”我失聲叫出來。
“怎麼,聽到五爺出現是不是特高興?”他喜氣洋洋地說。
“你幹嘛像是鬼一樣的出現……很嚇人的……”我轉頭向他的方向,忽然想到自己此刻模樣,於是又咳嗽一聲急忙低頭。
“胡說八道,五爺玉樹臨風,怎樣像鬼,你見過這麼瀟灑的鬼嗎?”他說道。
我服了。舉起雙手:“沒見過,還真沒見過。”以前沒有,今兒有了。
白玉堂卻似乎對這個答案很滿意,說道:“你的眼睛還沒起色嗎?”
“嗯。”
“唉,若不是那些殺手,此刻應該會好一些。”
聽他這麼說,我急忙問:“多了,白五爺,那日情形兇險,慌亂之間,不知你跟展大人怎樣?”
“怎樣?五爺自然沒問題,展昭麼,以他三腳貓的功夫,也許丟胳膊少腿的也是很有可能的呢。”
“怎會?”我一時失聲。
“怎麼不會?”偏要跟我對着幹,揚聲說道,“不然我現在都找到你了,他呢?”
我想了想:“展大人或許是追柳公子去了。”
“追柳藏川?哼,追到了算他本事。”白玉堂冷哼,旋即又說,“管他呢,對了,你跟我走一趟吧。”
“什麼?去哪裡?”我緊張地問。生怕他一言不合,又將我擄去,我不要被人拎着跑來跑去。
“我派人去請那天下第一名醫,他可不是誰都見的,你不去了就耽誤了。”一本正經地說。
“天下第一”這個詞,本來已經給荼毒的面目全非,這句話別人說出,定會引喜劇效果。
但是白玉堂不同。
他是個有名的眼高於頂,以他心高氣傲的個性,能夠說出“天下第一”的話來,想必那個人,當真是有着天下無雙的本領。
但是……
“白少俠,我纔剛回,諸事纏身,恐怕無法跟你離開。”
“什麼?”他甚爲不滿的樣。
“白少俠,我十分感激你的好意,只是……請原諒我實在是有苦衷。”
怕不耐煩起來,直接拎了我就走,忍不住向着牀邊靠了靠。
屋內一時寂靜,有些尷尬。
我的心跳噗通噗通,也感覺不到那人是否還在,只是就算他不高興,也不會如此低調就離開吧?
等待的時候,耳邊忽然傳來“喵嗚,喵嗚”幾聲。
我一怔。
白玉堂忽然叫道“原來你一直都收留這隻懶貓?”
原來是我在街頭撿回來的小貓……事被辭官之後我本是想帶他一起回去的,只不過遍尋不着他,只好作罷,沒想到卻忽然在風平浪靜之後自動現身。
“原來那日真是你……”我衝口說道。我初來汴京不久在街頭聽人酒樓上大厥詞詆譭我……而後扔下小貓一隻,當時就看那樓頭驚鴻一現的白衣似曾相識了,現在才確認,果然是這個魔頭。
“哈哈。”白玉堂會笑道,“你才認出。”
我笑着搖頭,白玉堂卻忽然又說:“你真不跟五爺走麼?”
我一怔:“是。”
“鍾先生可不是誰都能見的。機會難得。”
“我知道。”
“那你是真不去了?”
“是。”
“那好。五爺也不是喜歡求人的個性。”
“多謝白少俠成全。”
“我直接就帶着你去就是了,居然還問你這樣多餘,真不是五爺的行事風格。”
我大呆,繼而大驚。
他他他這是什麼意思?
那手鐵一樣捉住我的手臂,似乎又要故技重施,我怕起來:“白少俠,請放手,我說了不去,不要強人所難。”
“你的眼睛是我所害,五爺男子漢大丈夫,自然要負責到底。”
“我不用你負責。”
我哭笑不得說道,試圖向後撤回手臂來,怎奈他實在大力,扯得我身子搖搖欲墜,這還是他未曾用出十分的力氣來。
“婆婆媽媽的,若不是看在你頭上有傷的份兒上,就直接打昏了你。”他忽然怒怒的說。
“不要。”我仰起頭,試圖看他所在方向,哀求。
“哼……五爺當然不會那麼粗暴……”語氣忽然有些奇特,而後竟樂了,“被你這人氣昏頭,竟忘了可以點穴……點哪個穴道好呢?”他自言自語的。聲音低低,“畢竟是女子,要留心……”
我忍不住臉紅,他已經知曉我的身份,難得可貴居然還知道要避諱,但他依舊牢牢握着我的手腕是怎樣。
轉念一想,更加驚慌,幾乎可以想象他此刻豎起手指,眼睛在我身上端詳,比量哪裡下手比較有效地樣子……
“白少俠……”只好低低哀求,正在兩邊拉扯很不像話,聽到一個聲音怒聲喝道:“白玉堂,你好大的膽子,還不放開鳳大人?”
我聽到這個聲音,滿心歡喜,幾乎高歌一曲:“東方紅,太陽升,門口出現展護衛。”
“原來你還沒死埃”身畔的這個人自鼻子裡哼了一聲,十分不快的,“出現的倒是挺及時的。”
“白玉堂,我奉勸你,識相的趕緊鬆開鳳大人。”
“吆,你擔心什麼,難道擔心我會非禮她不成?”
白玉堂戲謔地說。展昭一呆,而我一窘。
白玉堂這個人,好的是口沒遮攔,放這樣一個人在身邊,就如同是定時炸彈一樣,是我的巨大威脅,我一定要想方設法的將他拆除扔掉,扔的遠遠地不見最好……
“白玉堂!”果然展昭不想跟白玉堂拌嘴,動了真怒的喝了一聲。
“怎樣?”身邊這個人自是唯恐天下不亂的性子,不害怕,反而饒有興趣的似要接招。
“展大人!”我急忙出聲,要這兩人再說下去,勢必是要動手的了,而我,怎樣也不願意見他兩個再過招。
而……似乎只要他兩個一動手,我也沒什麼好事。
展昭見我出聲,問道:“鳳大人?”
我問道:“展大人可是去追柳……藏川了?不知追到了沒有。”
展昭聽我如此問,纔回答說道:“其實我就是爲這件事來找大人的。”
我聽他語聲凝重,心頭不由地飄起陰霾,想到我不明不白的昏厥,臨昏迷之前聽到柳藏川的那聲驚詫,有一種不詳的感覺,心加跳,眼皮亦亂動。
“是……爲了這件事?難道展大人你已經將柳藏川帶回來了?”可以避過那個“捉”字,問道。
“人的確是帶回來了。”展昭沉聲回答。
白玉堂聞言叫道:“好你個展昭,偏要跟五爺作對不是?”
展昭不理會他。我問道:“柳藏川,他人現在在何處?”
展昭說道:“暫時在開封府。”
白玉堂插嘴說:“開封府又怎樣?”
展昭繼續說道:“有公孫先生照料着。”
我嘆一聲:“他受傷了麼?傷勢如何,可嚴重?”
展昭說道:“傷勢頗重,不過,有公孫先生在,應該沒有性命之憂。”
旁邊的白玉堂似乎是聽呆了,過了好一會兒纔跟着問道:“柳藏川受傷了?展昭,可是你動的手?”
他受驚之下又帶着怒意,我聽展昭冷哼不語,心想他這一不解釋,白玉堂的誤會更甚,以他的急脾氣,或者真的會立刻出手替柳藏川討回公道不可,兩個人越打越亂很是不美,因此說道:“白少俠稍安勿躁,這自然不會是展大人所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