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匆匆地派人去相請城中最爲有名的大夫。
清雅撲在我懷中無聲垂淚,顯然是方纔受驚不輕,我見浮羽先生嘴角帶着一絲硃紅,昏迷過去的模樣,心驚肉跳之時,將清雅緊緊抱着,輕聲安慰他幾句,待他稍微鎮定下來,便看到大夫回來,我立刻上前問大夫的診斷結果。
“鳳大人,先生脈象古怪,氣息奄奄,似危險又還帶一絲生機,這箔…似乎不是因爲自身緣故。”
“那是爲何?”
“有些似是中毒,可又不完全是,請恕老朽愚鈍。”他大搖其頭。
我怎肯放過這救命稻草,急忙衝上前一步,苦苦攔住:“好歹開一兩副藥方用着。”
大夫說道:“沒有十分把握,怎麼敢擅自開藥方,萬一用的不好,適得其反可就糟糕了,請大人恕罪……抱歉……”很是內疚的離開。
我怔怔站了一會兒,後退一步,靠在牀邊上,低頭望牀上昏迷不醒的浮羽先生,恨不得以身替了他……如今白玉堂下落不知,浮羽生死不知,我……我怎麼對得起我這兩位救命恩人?
“姐姐……”清雅在身後輕聲叫道:“你……不必太擔心了……”
“清雅,我該怎麼辦?”我沒了辦法,呆呆望着清雅,喃喃問道。
“所謂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清雅看着我,“而且我覺得浮羽先生一定不會就這樣的……他……他畢竟是天下第一的神醫。”
“是……”我茫然點點頭,“可是他還在昏迷着。”
清雅走到我身邊,緩緩伸手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很熱,握着我的手也暖暖的:“你聽我說,大夫說他是中毒,雖然危險卻還有生機在的,你也聽到了,肯定會好的,這時候也許是毒,等過一陣,或許也就再好了些也說不定。”
我精神微微振奮:“是麼?聽起來是有幾分道理的。”
清雅聞言,苦笑說道:“這叫做久病成良醫,我也是知道點的。”
我見他如此說,知道他是因爲自己而傷神了,急忙勸他回去,他本身也是病人,卻跟着在這裡憂心,對他的身體有害無益。
清雅聽勸,便也回房休息去了。
我略微守了浮羽先生一會兒,叫了兩個差人來,叮囑他們好生看着,若有不對,立刻去再請大夫來看,雖然沒什麼大的幫助,不過,誰說的定呢,也許會有奇蹟出現也說不準。
將人安排好了之後,才邁步出去,轉到了書房。
我將最近兩天生的事情細細來想。
先是柳娘子被殺,那冒名頂替之人來到我御史府,騙走了白玉堂。
我本以爲是柳朝羽所做,如今看看,竟然不是。那下手的另有其人,根據展昭所言,應該是西靈宮之人。
而浮羽先生,也是被西靈宮之人擄走的,所說他們是想要研製藥物,必須要浮羽先生相助。而浮羽先生來爲我治病的時候,雖然看起來身體單薄,不過卻沒有任何病容,我跟他相處並不短,知道他的身體應該是無礙的。
可自從他被救出之後,便如此急轉而下的模樣,現在想想,應該不是浮羽先生病重,而是他……大概也是中了西靈宮之人的道兒了,也許是中毒,也許是……
我忽然想起來浮羽先生初次來到御史府的時候……白玉堂對我所說的話。
一個字涌現在腦中:蠱。
白玉堂曾說,我是中了蠱毒。
如果那是真的,可是我……我並沒有像是浮羽先生如此痛苦。
如果那真的是真的,也許我們所中的蠱不一樣。
西靈宮爲何要對浮羽先生下毒?莫非……是因爲他要被我們救出了,所以要殺人滅口?
可是以他們的手段,如果真的要殺人滅口,那麼一刀了事,也不是什麼難事。
那麼……他們下毒的目的……或者是爲了逼迫浮羽先生就範麼?
還是說……另有什麼我想不到的……
這點暫時按下。
我揉着腦袋,繼續想。
問題的關鍵又回到了白玉堂身上。
那個假冒的柳娘子,爲何要跟白玉堂過不去?
這麼多天了,白玉堂毫無一絲音信,以我對他的瞭解,他絕對不會如現在這般,連御史府都不回一趟。擺明了是出事了。
自然,那個假冒的柳娘子對他做了什麼我不知道,不過西靈宮的古怪手段想必是不會少的……我只是想:她,爲何要如此做,爲何獨獨是白玉堂?
爲何不是我,不是展昭?尤其是我,我沒有武功,應該是大好的目標一個埃
我想不通,想來想去,想入了死衚衕之中。
冷風颯颯,夜將至了,我拂袖出門,在庭院裡走來走去。
一路出了御史府,站在門口上呼氣散心。
正在翹以望,間或做點踢腿打拳之類的花架子來運動一下全身,以身體的運動來緩解下精神上的疲勞。
遙遙地有一盞宮燈,幽靈般的飄近來,一堆人馬,出現在不遠之處。
我站定了看,見那宮牌之上,寫得是一個偌大醒目的“鄭”字。
我一驚,呀,原來是少王爺駕到。他老人家來這裡做什麼?然而低頭,又略微苦笑:我分明是在無聊散步,這樣一來,卻好像是預知他會來而在這裡恭候大駕。
那邊響起了車馬駕住的聲音,頭前的高頭大馬停下,車隊當中,有人的轎簾子掀起,那人身子一挺,邁步走了出來。
我小步上前幾步,躬身:“鳳寧迎接少王爺大駕。”
少五爺鄭印不疾不徐,味道十足氣勢十足走到我的跟前兩步遠停住:“咦,鳳大人可是知道小王今夜會來造訪,所以早早在此等候了麼?”
“呃……”我若是“是”,顯得我諂媚十足,我若說“不是”,會不會害他失了面子很傷心?
如此簡單一個問題,我在心底考慮。
那邊他一笑:“不過是玩笑而已……鳳大人在想什麼?”
我不由地汗顏,他也會開玩笑的麼?只好咳嗽一聲:“下官是慚愧。”
鄭印說道:“方纔遠遠地,小王看到鳳大人你在……動作,似武功不像武功,又不似是跳大神,不知是在做什麼?”
我越冷汗,他這不是成心的在寒磣我麼?我只以爲門口經過的是本府中的差人,自也不怕他們看會,沒想到夜色茫茫,倒是掩蓋了少王爺的行跡,害得我一番動作都落入他眼中,平白出糗。
“下官在府內坐了良久,一時氣悶,所以出來透透氣而已,順便鬆鬆筋骨,讓王爺見笑了。”只好裝淡定,不然的話又怎樣,難道要挖個坑鑽進去不成?
“嗯……原來是這樣。”他說道,“害得小王左思右想,還以爲鳳大人你在練什麼絕世武功呢。”
“絕世武功……下官乃是一介文官,又哪裡會。”我低着頭說道。
鄭印哈哈一笑:“文官也有習武的啊,不足爲奇。”
我只好暗地裡怒怒嘴。
鄭印又說:“其實小王這次前來,是爲向鳳大人賀喜的。”
賀喜?喜從何來?我一時想不通。
浮羽先生的病情彷彿巨大石頭一般壓在我的身上,幾乎喘不過氣來,我哪裡有心思想什麼其他?更加上白玉堂下落不知……我都焦頭爛額了,哪裡會有什麼喜事?
大概是看我一臉懵懂,鄭印挑眉,說道:“鳳大人高升了埃”
他這樣一說,我纔回味過來,頓時滿頭黑線,高升這種事,當時聽了雖然一剎那激動,不過那種剎那血熱過後,也不過爾爾,現在自少王爺嘴裡聽出來,更覺得彷彿昨日黃花,索然無味。然而不敢忤逆少王爺的好意,畢竟他是特意爲我而來……想我在朝中混的慘綠一片,除了小侯爺,展昭,以及現在這少王爺,還真的沒有其他人上門恭喜的,所說包大人對我印象蠻好,但是他現在也是公務纏身,更何況包大人也不是那等俗人,自不會因爲此事特意到府的。
如此想來,少王爺也算是很有義氣的一個人了。
我忽然想到,一個小侯爺在朝中已經是名聲“卓著”,我,身爲他親自提拔上來的官員,恐怕也已經被釘上了“安樂侯御用小狗”的牌子,再加上一場柳藏川的案子,將幾部大人一舉得罪,誰還敢來親近?這少王爺身份顯赫,出身不凡,居然能屈尊降貴的來向我賀喜,我豈非應該五體投地地感激王爺知遇之恩?
而我們三人,這樣站在一起,不知是個什麼奇異的組合,若是野史流傳,會不會起些有趣的名號?如“害蟲三人組”,或者,“紈絝三人行”之類的?我心頭慼慼然的大作荒謬之夢。
卻望見少王爺雙眸爍爍,正看着我,似期盼,似探究。
“多謝王爺!”我急忙拱手,大聲說道。
雖然無心逢迎,但是人家送上門來,我總不會一腳將他踢回去,或者兩人站在門口,藉着晚間徐徐而來的刺骨冷風,說兩句話就恭請少王爺回去吧。
只好遵從禮數,將少王爺迎進了府中,門口的差人見如此的大神上門,自也是喜上眉梢,恭敬之餘十分興奮,我已經可以想象明日坊間流傳的詞話:少王爺夜訪新任巡查御史,密夜私談……之類之類,再加上白日裡是安樂侯親自帶宣旨太監而來的,所說安樂侯跟少王爺私交還甚好,嗯,從此之後,害蟲三人組的句號可以坐實了。
少王爺自然不知道我心頭在想什麼,他談天說地滿面春風,說的都是朝中大事外加諸如鳳大人年輕有爲之類,順便還詢問了一下柳藏川的案中的一些隱秘之事,似乎是想要滿足他的好奇心。
看在他劍眉朗目也是美男一枚的份兒上我陪着他侃侃而談,起初的尷尬不適過後竟然也說的頗爲投機,兩個人相談甚歡哈哈大笑,在外人聽來,不似是才見了幾面的人,卻好像是老友相見一樣的吧。
不過其實我的心底還是有點芥蒂的,對於少王爺。
當日我初來乍到汴京城,丟了柳藏川之後,去安樂侯那裡求救,卻被閉目羹奉上,少王爺經過時候,居然也不替我求情。
雖然我知道求情是他的恩賜不求情是世間的道理,不過……當時他對我,也太冷了點兒。
我還記得當時他詢問我之時跟詢問過之後那判若兩人的態度,眼角眉梢都是冷颼颼的……卻好像是變了個人,咦,難道位高權重如他少王爺,也是個見風使舵的兩面派,牆頭草?我以爲那種東西,只有我這種處在官場金字塔底層的生物纔有的礙…
我頻頻打量他,也許是太過頻繁了,少王爺摸摸臉,疑惑問道:“小王臉上有髒東西麼?”
我搖搖頭:“哪裡有?沒。”
少王爺笑道:“寧歡你總是盯着我的臉看,弄得小王很是惶惑。”
呀,越來越古怪了,這種氣氛。
他居然叫我寧歡!而且他還很惶惑,他惶惑個毛……他是少王爺,如此親密的態度,惶惑不安的那個人是我是我好不好埃
“王爺……”我不知要怎麼說,他又不是我的朋友,談不上推遲置腹,可是他對我又是極好,我無法擺出拒人千里之外的臉,只好半真半假,“王爺如此對待寧歡,寧歡纔是惶惑莫名。”
你爲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呢爲什麼呢?當年在安樂侯門口也不見你這樣親密的啊?不要讓我失望哦,不要破了身爲美男子的格……拜託拜託,這個世界的衣冠禽獸已經夠多了,少王爺你千萬要潔身自好不要也隨波逐流去埃
“寧歡在奇怪麼?”他問道。
“是……王爺特意來向寧歡賀喜,寧歡很是惶恐。”
“因爲怕小王對寧歡你……別有企圖?”他問。
“這……”我要是說“是”嗎?他不會擺出變色龍的特技來,立刻翻臉不認我並且揍我一頓吧……
“哈……小王明白了。”他淺笑嫣然,燈光下真是耀眼呢。
不過,跟展昭的溫潤不同,跟白玉堂的清新灑脫不同,跟安樂侯的鮮明驚豔亦不同。
這人似一把劍,連笑着的樣子,都帶着凜凜的劍氣。
靠近了,是會傷人的。
心底模模糊糊,莫名的如此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