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趙德昭的目光,方正奇擡起頭來,其實他與安雄關守將許風治只有點頭之交,識得是識得,要說交情那實在是談不上,倘若說降不成,必然會被許風治一刀砍了。倘若運道再差些,便會剛露面還未來得及。
但此刻面對趙德昭閃動的眼神,他明白這位殿下說話雖是語氣溫和,但此言並非是在與自己打商量,當下咬牙大聲道:“殿下,未將願意領命前往說降許風治!”
“好!”趙德昭一拍桌子,笑道:“此事就託付給將軍了,倘若安雄關能夠不戰而下,既是我大宋之福,亦是嶺南百姓之福,更是天下之福!將軍身負重任,本王敬請將軍勉力一行!”
這幾頂不要錢的高帽子扣到方正奇的腦袋上,他只得站起來躬身拱手,慨然道:“未將必定不負殿下重託!”
趙德昭微笑頷首,又拍了一下手掌,後帳便有一名親兵雙手捧着一個木盒子走了出來,放到了方正奇面前的桌案上。
方正奇微微一愣,有些疑惑地看向趙德昭。
趙德昭指了一下那個木盒子,微笑道:“空着雙手前往說降,未免顯得欠缺誠意,因此本王爲你準備了一樣禮物。”
自古以來,但凡是有說客前去說降敵方軍將官吏,通常確實不會空手而往:要麼是帶上一紙用作委任封賞的官憑告身,要麼是帶上一批金銀財寶,要想打動人心,無非爵祿錢財而已,除此再無其他。
趙德昭能夠有此準備,方正奇對於自己此行成功的把握又大了幾分,他鬆了一口氣,站起來鄭重向趙德昭施了一禮:“殿下爲未將設想周到,未將心中感激不盡。”
“方將軍,你不妨先看一看,本王爲準備的禮物是何物。等到了許風治跟前說話時,心中才能有底。”趙德昭含笑示意方正奇打開木盒。
方正奇心中好奇,小心翼翼地雙手捧過木盒。
剛把木盒的蓋子掀開一條縫隙,便有一股隱約的臭氣撲面而來,似乎裡面放着的並不是什麼好物件,更不是什麼官憑告身以及金珠財寶之類。
方正奇定眼看清了盒內手打事,便驚得雙手一抖,木盒從他的手裡滑脫,除些落到了地上,幸而方正奇反應迅速,脫手後馬上接住了木盒,重重放回了桌案之上。
木盒之內確實不是什麼好物件,而是一顆敷着石灰的人頭,這年頭要給人頭防腐,並沒有別的技術手段,只能用石灰醃漬一下。
方正奇身爲一位屢經沙場血戰的軍將,驟然看到人頭這玩意兒,自然也談不上懼怕,他之所以吃驚失色,乃是因爲他一眼就認了出來,這顆人頭乃是被斬的那位嚴關守將劉德!
“殿下,這……這是……”方正奇一臉錯愕,滿心茫然不解。
此刻看着眼前的這顆人頭,他腦子裡一片混亂,自古以來,只有陣前勸降送上厚禮,或者是許諾封賞,但還從來沒有過帶着一顆人頭去勸降的?
劉德乃是嚴關守將,同時也是南漢劉氏宗室,拿着他的人頭去見安雄關守將,對方會作何想法?用這個法子前去說降,那不是送死又是什麼?
趙德昭何償看不出方正奇心中的疑惑與擔憂,擺了擺手笑道:“方將軍,你不必驚懼,本王之所以堅決斬殺劉德,便是爲了能讓將軍拿他的人頭一用!”
他這不作安撫還好,方正奇一聽這話,立馬就只有苦笑的份了,人頭當然是有用的,但能是這麼用的嗎?也不知道這位年輕殿下腦子是不是真的進了水了!
“方將軍,你帶着這顆人頭,前去見那位安雄關守將許風治,他起初或許會驚怒交加,但你只需要跟他說上兩句話……”
趙德昭臉上笑嘻嘻的,低聲對着方正奇交待了幾句。
方正奇凝神傾聽,臉色漸漸舒展,眼神越來越亮。
……
三日後,趙德昭與潘美一起在帳中設酒,爲方正奇壯行。
潘美到了這時候才知道,趙德昭居然早在東京之時,就已經招攬了一個南漢軍將到麾下作爲帶路黨,而且一直瞞得極好,就連他這個副帥也是一直半點都不知情。
他對於此事雖然有些吃味,但心中也不得不由此生出了一些佩服,覺得這位年輕的殿下看似行事冒失輕佻,常常會有一些怪誕之舉,但其實心機深沉,行事頗有深謀遠慮,確實不可小覷。
“方將軍,幹了這一碗酒,本王祝你馬到功成,一舉建立大功。”
趙德昭臉色肅穆,向方正奇舉起了酒碗,潘美也一併端起了酒。
方正奇端起酒碗一飲而盡,臉上頗有悲壯之色,感覺自己帶着一顆人頭前往說降許風治,只怕是很有可能會把自己也變成一顆放在木盒子裡的人頭,讓許風治給送到番禺向劉鋠請功
他隨即跳上馬背,只帶了兩個從騎,出了嚴關的關城,沿着溱水之側的河谷,一路向南而去。這兩個從騎都是他當初從逃亡南漢帶出來的親近族人。
趙德昭與潘美並肩而立,眺望着方正奇等人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之中。
“殿下。”潘美拿胳膊肘輕輕捅了一下趙德昭的手臂,低聲問道:“此人前往說降許風治,大概能有幾分成功之望?”
“一分吧。”趙德昭輕鬆地說道。
潘美吃了一驚:“這不是……這不是……”
因爲顧忌到趙德昭的臉面,他沒把話說完便閉了上嘴,但是話裡的這意思很清楚,只有一分的把握便派方正奇前往說服,這不等於是讓方正奇去白白送死麼?
雖說死掉一個南漢降人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但倘若因此耽擱軍機,那就十分不值當了。一旦說降不成,安雄關必然會因此加緊做好禦敵準備,到時候強攻關城必然就更加艱難了,要死傷更多宋軍士卒。
想到此事,潘美便有些憂心忡忡。
“單憑一顆人頭,一個說客,那只有一分把握,但要是再上一些籌碼,那便有八分把握了。”
趙德昭神色平靜,瞥了潘美一眼,淡淡地說道。
“戰場上得不到的東西,談判桌上也難到得。反過來說,只要讓那許鳳治相信我軍足能破關,那自然也就不用打了。不然,潘將軍以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