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趙德昭與潘美率領大軍前鋒離開嶽州,一路行軍趕到零陵,然後在此駐留數日,等待後隊到達。
再往南便是南漢敵境了,故而全軍需要在零陵稍作休整,恢復因爲長途行軍而導致的士卒疲勞,並且就地補充軍資,整補輜重。
“再要往南,便是你的故土了,你可有什麼說法?”
趁此閒暇,趙德昭把他在東京汴河邊收攬的那位南漢逃將方正奇召到跟前問話。
自打南征之事議定下來,趙德昭便遣人將方正奇從郊外田莊裡秘密接到郡王府中,時時與他密談,詢問南漢國中內情。
而方正奇此番跟隨南征,並未得授任何職銜,只有一個帳下親將的微未身份,故而中軍裡的其他將佐並不知道他的來歷,就連作爲副帥的潘美也都給矇在鼓裡,不知道自己的軍帳之中有一個出身南漢的“帶路黨”。
此刻被郡王殿下叫到跟前,方正奇心裡自然有數,稍作沉吟後答道:“回殿下的話:五嶺之前,不足爲慮!”
五嶺,是指五道山嶺:越城嶺、都龐嶺、萌渚嶺、大庾嶺、騎田嶺,它們都屬於南嶺山脈,是長江流域與珠江流域的分水嶺,整個山系東西綿延千里,是大宋與南漢之間的主要地理險阻。
趙德昭明白方正奇的意思,五嶺之北,南漢無險可守,以他們軍隊孱弱的戰力,自然是望風而潰,不足爲慮了。
“那五嶺之後呢?”趙德昭又問。
“五嶺之後,同樣不足爲慮。”方正奇答得毫不猶豫,一邊在輿圖上爲趙德昭指劃形勢:“五嶺雄關一破,南漢僞朝必然上下震動,往南雖也有山脈河流,但再無雄關要隘阻擋,劉鋠君臣便只有剩下垂死掙扎的份兒了。”
趙德昭低頭思索,按照方正奇所說,五嶺之前,五嶺之後,全都不足爲慮,那麼“足慮”的,便僅僅只有五嶺雄關本身了。
“依你之見,五嶺難破嗎?”
“難破,也不難破。”
“哪裡難破,又哪裡不難破?”
“騎田嶺關隘險峻,有重兵把守,守將也是出色人物,這是難破;至於越城嶺、大庾嶺,雖然道路亦是十分崎嶇難行,但是一些老弱軍伍把守,而且爲數也不多,守將也是無能之輩,那自然是不難破的。”
趙德昭笑了起來:“劉鋠倒也不是傻子。”
騎田嶺是由湘入粵的最近通路,大軍穿越騎田嶺關隘後,便可以沿着溱水南下,利用珠江水系進軍,直抵南漢都城番禺,走這一條路線進攻,可以說是既快捷又便利,如同是一把尖刀直入南漢的心臟肺腑;相比之下,越城嶺是由湘入桂,大庾嶺則是江西那一帶,倘若要走那兩個關隘,這個路就繞得太遠了,耗費的時日必然就久了。
從大宋這一方來說,能走騎田嶺,再沿溱水南下,那自然是最省事最便利的。
因此,不管是防備以前的後周、後漢,還是抵敵如今的大宋,南漢小朝廷必然是把騎田嶺作爲重中之重。
倘若繞遠路由湘入桂或是由贛入粵,大軍需要在山林中長途跋涉,又沒有水系河流可供利用,士卒疫病與後勤壓力將會是極大的考驗。
在趙德昭看來,中原王朝能明白這個道理,劉鋠君臣自然更能明白,因此纔會在騎田嶺佈置下了精兵良將,押上最厚的本錢,投放到其他關隘的力量反倒要弱上許多。
所以,眼下其實需要面對的,就是二中選一。
要麼迎難而上,打穿騎田嶺,沿溱水南下,可以得一個“快”字,但風險亦是不小,迎攻關隘從來都不是一個輕鬆的事情;
要麼就繞遠路,走越城嶺或是大庾嶺,南漢朝廷在彼處的經營必然是遠遠比不上騎田嶺,可以得一個“穩”字,但同樣亦有風險,眼下是六月天了,在南方山林中頂着暑氣長途跋涉,一旦有疫病蔓延,士卒死上一半都不稀奇。
方正奇等了半天,始終沒見趙德昭做出決斷或是流露出任何傾向,忍不住試探着說道:“依未將看來,還是走越城嶺爲上,雖則是費事一些,但勝在穩妥,能求得一個必勝……”
“求得一個必勝?”趙德昭轉過頭看着方正奇,微笑道:“本王還從不知道,這世上居然還有必勝之事!”
方正奇情知自己把話說得太過了,趕緊低着頭道:
“只要天候不作梗,糧草輜重能跟得上,縱然是大軍長途跋涉,繞一繞遠路也無大礙。”
“只要大宋天兵到達越城嶺,彼輩必然望風而潰,不堪一擊!”
趙德昭聽他說得斬釘截鐵,似乎不全然是拍馬屁,忍不住問道:“你如何能夠肯定,越城嶺守軍一定會望風而潰?”
方正奇臉上流露出一副鄙夷的神色:“越城嶺守將,乃是一個自閹求進之輩。殿下想想看,這等將軍,如何能夠服得衆,打得仗?”
趙德昭不由愕然,旋即大笑了起來,心裡忽然生出了一個奇怪的念頭:“歷史上,太監領兵掛帥,這種往前往後都從來沒有過的事情,在宋代是屢見不鮮,難不成就是學的南漢劉鋠嗎?怎麼好巧不巧,都他媽幾乎出在同一個時代了?”
方正奇陪笑了幾聲,試探着說道:“殿下,您這是同意未將的提議,繞路走越城嶺了?”
但趙德昭卻慢慢斂住了笑意,搖頭說道:“如何進兵打仗,這是國家大事,涉及到數萬人的生死與天下大勢,做決斷必須要慎之又慎,要考慮很多方面!”
趙德昭說話的時候是嚴肅臉,方正奇卻沒能忍得住,噗的笑出了聲。
趙德昭微微一笑,說道:“好了,此事待本王與潘將軍商議一番。”
方正奇聽得不禁一愣,據他的這些日子以來的觀察,這位殿下向來是心裡極有主意的一個人,眼下居然聲稱要與他人商量之後才能做出決定,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