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修請趙德昭隨意指定了一個詞牌,然後現場按詞牌作詞,再當場譜好曲調,給歌伎教唱。
前後不過片刻功夫,一首新詞便在席間唱起,衆人紛紛叫好喝彩。
趙德昭心裡也覺得佩服,心想自己別說兩輩子了,就是十輩子也學不來啊。
段修謙虛幾句後,轉而向着趙德昭拱手致意,臉上笑容可掬:“在下一向久聞殿下富有文名,才高八斗……”
聽到這裡,趙德昭頓時覺得有點不對勁了,老子什麼時候富有文名、才高八斗了?你他孃的扯這個淡是想幹嘛?!
果然,段修接着說道:“因此,小可這才斗膽拋磚引玉,懇請殿下在此顯露一手,也按剛纔小可所用的詞牌作上一首詞,教歌伎傳唱,從此便將殿下的才情流播於本地,也失爲一樁盛事呀!”
趙德昭的笑容僵在臉上了,心裡頓時明白過來。
難怪這傢伙要繞這麼大一個圈子來顯擺本事,原來是這裡等着呢,這老小子是記仇了,故意想找老子的難堪!
趙德昭左右看看,席間衆人都是一臉嘻笑不絕,幸災樂禍的表情,身爲主人的虞白低眉垂目,一副老僧入定、事不關己的表情,顯然是並不打算從中轉圜,而潘美則是攤了攤手,投來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
倘若單單只是作上一首詞,那倒並不爲難,趙德昭腦子裡也能記得一些著名詞作,但難在詞牌已經指定,這就相當於是命題作文,難度高了十倍不止。
“殿下若是覺得爲難,便請自罰三杯,那也無傷大雅。”
段修嘻嘻笑笑,一副小人得志的樣子。
這話說得固然輕巧,但在座的每個人都知道,這壓根不是三杯酒的事情,而是關乎尊嚴、臉面與聲望!
趙德昭猝不及防給人逼到了牆角,額頭上的汗珠都急出來了,腦子裡拼命回想着上輩子記得的那些宋代詞作,確實也想起來了不少,可是急切之間沒有一首合用的,硬要抄襲過來只會顯得很生硬怪異,真要說能夠應景的東西,也還只有一篇《岳陽樓記》,可是這地兒也不叫作“岳陽樓”呀!
那些前輩穿越做文抄公得心應手,走到哪裡抄到哪裡,自個兒穿越咋就這麼憋屈呢!
岳陽樓?嶽州?
趙德昭腦子裡急速轉動,忽然暗罵一聲老子也太笨了,改個名字不就成了嘛?老子說叫岳陽樓就叫岳陽樓!
“諸位,詞曲不過是小道而已,本王不屑爲之!”趙德昭環視全場,先一句話把調門拉高,然後臉露微笑,徐徐說道:“今日羣賢畢至,乃是嶽州一大盛事,本王心中頗有感懷,莫如作文一篇以記其事!”
現場作文一篇,這可比作詞教唱還要難得多了,此事非文章大家不能爲之,衆人臉色古怪,頗有些將信將疑,以往沒聽說過您這個天水郡王有什麼文名啊,殘暴荒唐的名聲倒是有一些。
“備上筆墨!”趙德昭大喝一聲。
文人雅集之所,筆墨紙硯之類自然是現成的,很快就有僕役上來擺上案几,鋪陳了紙筆,趙德昭更不思索,提筆疾書。
“開寶八年春,虞公謫守巴陵郡,不逾月,政通人和,百廢俱興。適逢餘統兵過境,會於岳陽樓,頗生感懷,故而作文以記之。”
《岳陽樓記》跟趙德昭在宮學裡背過的《出師表》一樣,都是中學語文課要求必須背誦的名篇之一,趙德昭稍稍改動了篇頭幾句,以應合當下的情景,餘下詞句只需要按照記憶寫就,幾乎毫不滯礙,看在衆人眼裡,那便是才思敏捷之極了。
“予觀夫巴陵勝狀,在洞庭一湖,銜遠山,吞長江,浩浩湯湯,橫無際涯……”
范仲淹的這篇名作詞句優美,氣象恢宏,讀來琅琅上口,富有音韻美,趙德昭自己寫起來便覺得很帶感,那些賓客都是擅於詞章的識貨之人,那就更不必說了。
他們紛紛擠在趙德昭的身後,每當寫下一句,便發出一聲驚歎,到得後來因爲過於震憾,以致連驚歎叫好都忘了,只有一陣一陣倒吸抽氣的聲音。
身爲主人的虞白起初還自矜身份,安坐在主位,到後來也終於沒能忍住好奇,湊近過來瞥了一眼,整個人便如同魘住了一般,彷彿變成了一具泥塑,兩眼呆呆地盯着趙德昭的筆鋒。
趙德昭稍稍停頓了一下,轉過頭衝着虞白微笑了一下,然後加緊落筆收尾。
“居廟堂之高,則憂其名;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然則何時能樂耶?”
“其必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
“噫!微虞公其人,吾誰與歸?”
全篇最後一句點題,趙德昭除了自況志向高潔以外,順便還把虞白加了進去,狠狠捧了他一把。
寫完擱筆後,全場沉默片刻,緊接着發出一聲鬨然叫好。
“虞公,本王的這篇文章,您覺得如何?”趙德昭看向虞白,含笑問道。
虞白恍若未聞,他滿臉通紅,呼吸急促,兩眼發直,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案几上的那篇文章,彷彿是得了什麼癔症似的。
“虞公?”有人覺出不對勁兒了,輕輕推了他的胳膊。
這輕輕一推,虞老頭居然整個人立足不穩,咕咚一聲,一頭栽倒在地。
“虞公!”
衆人一聲驚呼,紛紛圍攏過來,又是掐人中,又是喊着取熱水,還有急喊叫大夫的,一時間弄得本就侷促狹窄的樓閣之中滿堂大亂。
“虞公這是起了痰氣吧?”
“胡說!虞公這是驚喜過度!”
“你才胡說!就是過於驚喜,這才起了痰氣!”
趙德昭哭笑不得,他沒想到虞老頭這麼一個敢在朝堂大殿之上跟天子叫板的人,居然是如此經不起吹捧,看來也是一個吃軟不吃硬的貨,但要真是把人弄出好歹來,算誰的啊?!
衆人七手八腳的救助幫忙下,沒等到大夫趕到,虞白便悠悠醒轉了過來,他立馬強撐着站起,朝着趙德昭深深一揖到底,雙眼滿含熱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