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掠過海面捲起重重波浪。浪濤衝擊着遠處的灘塗在海風的嘯叫中唰唰作響。
此時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深沉濃黯的夜影中唯有點點星子、一彎殘月散出淡淡微光。微光似有似無穿不透夜幕照不清海面。無論是島、是海、是山、是船隔着稍遠便是一幅朦朧的剪影怎麼也看不分明。
仰頭望月側耳聽風鄭慶、鄭凌心中同時冒出了一個詞——月黑風高。
鄭家的兩艘戰船已在衢山海岸一里之外的地兒停了下來兩船之間也隔了有裡許中間正是船坊港灣的出海水道。
帆蓬側過與海風平行石碇直直垂在海中卻沒有定在海底。兩艘船僅僅是稍停片刻隨時都要啓航並不需要收帆落碇。絞車搖起上足了油的絞盤轉動時近於無聲一艘艘舢舨從船上垂落海面。
口銜枚束衣甲翻過船舷踩着晃晃悠悠的繩網兵卒們悄無聲息地踏上舢舨轉瞬間皆已坐定。拿起長刀探入海中。以刀代槳輕輕地划起一艘接着一艘十餘條舢舨滿載着兩百名鄭家子弟兵向着船坊港出海水道兩側的高丘劃去。
目送着小船漸漸沒入前方的黑暗中鄭慶擡頭眯眼看着兩側高丘上的幾點燈火。那裡應該就是鄭凌曾說過的南北兩處守口小寨。只要攻下那兩座寨子能進能退此戰就已立於不敗之地。
“凌哥兒”鄭慶回頭喚道“我們也該動手了。”他看東方天色已微微泛藍最多再有一刻鐘就要天亮了時機稍縱即逝卻也拖延不得。
“知道了。”鄭凌應着他回頭下令星火爲號兩艘戰船正帆起碇同時朝着船坊港中突進。這不是因爲心急而是爲了奪寨。他前次來衢山暗探曾遠遠的打量過這兩座如神荼、鬱壘【注】一般牢牢把住船坊大門的軍寨。他按兩寨規模算過加起來決不會過三百人。
不過這三百人對於划着小船潛伏登島的兩百先鋒來說還是太多了。所以他一放下舢舨就急急的衝向港中就爲了鬧大聲勢把寨中的衢山守軍引下來。若是調虎離山之計得手這空下來的寨子兩百先鋒唾手可得。而一旦奪下兩寨那被引出的幾百守軍前後受敵要收起來也容易得很。
戰船乘風破浪漸次抵近海灣入口。站在船頭鄭凌在心中把自己的計劃又細細理了一遍。他估算過衢山的兵力區區一鄉之地滿打滿算也不可能過四千兵。這兵數雖在他鄭家之上但單單一家良鄉船行就已括走了大半。他兩次乘坐衢山渡船早現船上的水手遠正常所需要是良鄉船行的幾十艘海船都是如此至少需佔去三千人。如此島上兵力就絕不會過一千。
衢山是東西長達三十里的島嶼主寨和正港遠在島西這一千兵力至少得有大半駐紮在那裡防守島東船坊的恐怕就只有兩座小寨中的三百人。而他手中的八百鄭家子弟大半是有刀有甲的巡檢司官軍就算不靠計謀硬吃下這三百人也是不費吹灰之力。只要全滅船坊守軍便可以逸待勞面對狂奔三十里趕來救援的島西衢山軍。
鄭凌不信看到船坊處冒起煙火趙家二郎會不急着帶兵趕來救援;他更不信趙瑜來救援時敢傾巢而出敵情不明趙二郎必定要留下幾百兵卒看守主寨。既然如此八百精兵對上不過五百的疲兵勝負誰屬何須多問
只待把衢山軍各個擊破。到了明日此時衢山這座東海金山恐怕……不是肯定肯定會落入他鄭家的囊中。到時……鄭凌興奮得一陣顫抖‘看看還會有誰說我不如人?’
馬林溪慢慢在船坊中踱着步子腰間的青色絲絛在風中飄舞。初夏清晨的海風沒有盛夏時潮溼悶熱也沒有秋冬的陰寒溫和舒爽對於一個已過五旬的老傢伙來說再舒服不過。他年紀漸老睡得也慢慢少了起來這兩年來雖白日忙得不停歇但累倒後一覺睡起天仍舊是黑的。睜着眼睛在牀上捱着卻也難受還不如出來走一走。每日裡在船坊中來回兩趟半個時辰就過去了也到了天亮的時候正好回去吃飯。兩年下來也習慣了哪天若是不走上幾步他一整天都不會舒服。
“五百七十八……五百七十九……五百八十”馬林溪停住腳花白的眉頭皺起。“又多了一步”兩年前他第一次計算着從船匠莊到船坊大門的距離當時整整五百六十步。但僅僅兩年就多了整整二十步。走得越來越慢步子也越來越小“真的是老了”他一聲長嘆。不過嘆老的話也就是在沒有人的時候他纔會說出口。平日裡他馬大工可是比那些年輕小子們還要精神。
天色漸漸亮了起來馬林溪今天在船匠莊和船坊大門間已走了三遍也該回去了。他向東望去差不多也到了日出的時候了。但這一眼他卻看到了不該出現的東西。
在東方泛着魚肚白的晨光下兩艘海船張滿三根桅杆上的八面帆緊緊並排着直直的朝着港中衝來。
wWW◆ттκan◆c○
‘船頭還未改過是三年前的舊型號。’只一眼馬林溪就認出了兩艘船的來頭那是自家外賣的貨色比起現在新型號船和破浪能力要遜色一點。不過與福船、廣船比起來仍要強出許多。
‘他們要做什麼?’馬林溪見兩船來勢洶洶像是不懷好意的樣子。但隔得太遠只見甲板上黑壓壓的一片像是站滿了人卻不知其所爲何來。
兩艘船其勢快逾奔馬不過幾次呼吸已接近灣口船仍未少減。‘他們瘋了嗎?’馬林溪驚得張大了嘴‘灣口有攔海鐵索啊’
衢山船坊是趙瑜的命根子爲防外人出入海灣入口處窄窄的水道平日裡都是把兩條手腕粗的鐵索鎖緊攔起只有確認是自家船舶出入方纔解開。粗長笨重的鐵索被一串浮木虛懸在水中如不打開就只有平底的舢舨方能出入而吃水甚深的海舶必定會被死死攔住。這件事不得走近船坊半步的外人絕不可能知道只有自家人方知曉。而這兩艘船看來肯定是不知此事。
兩船離鐵索越來越近馬林溪幾乎要移開視線不忍觀看。‘這兩艘船完了’以木船撞擊鐵鏈雖然沒見識過但想來應該與雞蛋碰石頭差不多罷
轟轟接連兩聲巨響如同雷鳴一般在馬林溪耳邊炸開他不禁下意識的閉上眼睛。等他覺察過來忙再睜開眼卻見狂飆而來的兩船已經定住在一瞬間就完成了極動到極靜的轉換。站在船頭上處的一溜人猝不及防驚叫着落入水中如下餃子般在海里撲騰了開。
‘完了?’馬林溪想着但他很快就現自己猜錯。海風鼓動已經停住的兩艘船又慢慢開動仍向着碼頭駛來他定睛看去卻看不出哪裡有半點破損。而攔海鐵索經了那兩下撞擊鎖住兩條鐵鏈的鎖頭被撞開浮木載浮載沉的飄到了一邊竟然就這麼斷了
以卵擊石碎掉的竟然是石頭馬林溪難以置信。
這時兩聲巨響已驚動了兩側軍寨中懈怠的守兵一片人聲響動一聲聲代表敵襲的號音慌慌張張的吹起。但馬林溪對號角聲充耳不聞只盯着毫無損越衝越近的兩艘海船突然狂笑了起來大吼道“不愧是我的船”
注宋代的門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