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戰鼓擂響。
“嗚嗚嗚……”號角吹起。
旌旗飛舞,戰馬奔騰,一隊隊的遼軍背靠教來河,開始列陣。
在戰陣中央位置,數十部馬車排成一列,上鋪厚實的木板,充做臨時指揮平臺。耶律馬哥在扈從的簇擁下,飛速趕到中軍,策馬走上平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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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天氣不錯,晴空萬里,蒼穹湛藍,雨後的空氣也格外清新,陣陣河風更是把深秋的涼意灑遍了草原。
大纛在風中狂舞,獵獵作響,氣勢恢宏。
耶律馬哥四下看看,只見軍容整齊,戰陣嚴密,將士們士氣高昂,蓄勢以待,一股凜冽殺氣噴涌而起,瀰漫在整個戰場上空。耶律馬哥微微頷首,緊鎖的眉頭漸漸舒展,冷峻的面孔上慢慢浮現出一絲矜持的笑意。
這一仗遲早都要打,即使自己渡河返回了上京首府,在大雪來臨之前,還是要集結軍隊和叛軍、金軍決戰於龍化城,但李虎、粘罕和金兀朮比自己更着急,他們不顧惡劣的天氣,兩路追擊,硬是把自己圍在了野牛原上。好啊,既然你們急不可耐,那我就成全你們,就在野牛原決戰吧,只是,這一仗恐怕沒有你們想象的那樣好打,我可不是一隻老狼,而是一隻老虎,你們幾隻小狼既然非要捋虎鬚,那就來試試吧,如果你們運氣夠好,或許還能逃得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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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軍將帥紛紛打馬而來。
該說的早在軍議上就說過了,所以耶律馬哥只是老調重彈,再次提醒部下,此仗不但關係到上京道的安危,更關係到大遼國運的興衰,不容有失。
這話說得很嚴重,有些人不以爲然,這些年遼金互戰,雖然輸多贏少,丟了東京道,但大遼地域遼闊,人口多,軍隊多,至今爲之,依舊佔據着絕對優勢,所有人包括女真人都知道,只待遼國的皇帝頭腦清醒了,只待國策正確了,只待能臣賢才上位了,女真人猖狂的日子也就到頭了。東京道雖然不小,但窮山惡水,人口少,財賦少,女真人想和契丹人抗衡,那無異於癡人說夢。
所以說,這一仗的勝負後果,沒有耶律馬哥說得那麼嚴重,打輸了,皇帝再派軍隊來打就是了,反正大遼的軍隊足夠多,財賦足夠多,無所畏懼。也正因爲如此,有不少將領曾反對決戰,完全可以一邊渡河,一邊阻擊,有必要在疲憊不堪,糧草不濟的情況下冒險決戰嗎?打贏了還好說,假如打輸了,上至耶律馬哥,下至各軍將帥,都沒有好果子吃,那個昏庸的皇帝一激動,殺頭都有可能,如其這樣,那還不如儘可能後撤,撤回多少算多少,就說是殺出重圍的,搞不好還有功勞。
但耶律馬哥有打贏這一仗的信心和理由。
叛軍、金軍先是急行三百多裡去打龍化,強行攻城,數日內就攻克了,損失之大可想而知,其後再跑了一百多裡,在廣平澱打耶律岐的援軍,那也是一場血戰,沒有便宜可佔。然後馬不停蹄,急行三百多裡包圍山城,發現山城的遼軍主力北撤,銜尾再追,又是三百多裡。你想想,連續作戰,連續急行軍,有多少人能堅持下來?就是鐵打的悍將也要倒下了,所以這兩支追兵根本就是強弩之末,不堪一擊。
這話有道理,扳着手指頭算算都能算得出來,這樣的軍隊的確沒有多少戰鬥力了。
還要更重要的一點,這兩支軍隊到底誰想擊敗我們?
耶律馬哥說出這話的時候,不少人聽不懂。誰想擊敗我們?當然都想了。其實不然,叛軍都是一羣烏合之衆。大山會盟之前,各自都是老大,目的簡單,軍隊好帶,仗好打。跑到一起了,都是老大,矛盾就來了,你想吃掉我,我想佔你的便宜,都想做老大,都想發大財,於是各懷鬼胎,仗就不好打了。現在連打幾個勝仗,燒殺擄掠,腰包都裝滿了,誰還想打?尤其在軍隊已經支撐不住的情況下,誰還想冒着輸個一無所有的危險,陪着金人和最強悍的遼軍決戰?沒有。
真正想擊敗我們的就是女真人。擊敗了我們,不但議和有希望了,也能再一次重創大遼,所以女真人第一個追上我們,還搶在我們前面佔據了野牛大帳,把所有的物資牲畜擄掠一空,但他們卻不敢獨自發動進攻,爲什麼?很簡單,支撐不住了,要等叛軍來,一起打。
叛軍撈飽了,不想打了,金軍打不動了,這兩支軍隊之所以還追上來,只有一個理由,那就是太輕敵,太自以爲是了,他們以爲我們已經精疲力竭,而且糧草不濟、士氣渙散,不堪一擊,都想跑來撿便宜。好啊,正好,狼入虎口,我想找這樣的機會還找不到呢。
耶律馬哥統軍多年,在李弘大起義沒有爆發之前,他沒有驕人戰績,但自從李弘大起義後,遼東就亂了,漢人、女真人、渤海人、鐵驪人……叛亂此起彼伏,耶律馬哥的才能隨即有了發揮的地方,他盡展所學,屢立戰功,成爲一員悍將,這樣的人說出來的話有份量,能讓人信服,所以,他說打,這一仗就開始了。
就在耶律馬哥和部下們說話的時候,遠處的地平線上衝出一隊騎兵,接着嘹亮的號角聲隨風而來,女真人來了。
“都回去吧。”耶律馬哥揮了揮手中的馬鞭,神色平靜,眼神剛毅,“記住,我們的目標是叛軍,只要擊敗了叛軍,女真人孤立無援,只有匆忙後撤,那時我們的機會就來了,數日後,我們就能奪回龍化,重回山城,一舉扭轉眼前的不利局面。”
將帥們躬身受教,信心百倍,各自打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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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軍面對教來河,擺下陣勢。
粘罕、金兀朮、完顏婁室、哈迷蚩、石家奴等女真將帥沿着遼軍戰陣來回跑了幾趟,然後商議進攻之策。
遼軍三萬人,背靠大河,擺下車軛戰陣,兩翼厚實,前陣突出,是個攻守兼備的陣勢,要想打它,只能從兩翼突破,由於遼軍兵力明顯多於金軍,攻其一翼,勢必遭其反噬,稍有不慎,就會被變陣攻擊的遼軍包圍,所以只有等李虎來,兩軍各攻一翼,左右夾擊。
一想到李虎,這些人就咬牙切齒,這個漢虜不能用狡猾來形容,而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卑鄙無恥的小人,他們很難想象,這種人怎麼會成爲義軍總帥?難道僅僅因爲他的老爹是名聞遐邇的神仙李弘?
李虎騙人的時候面不改色心不跳,說得就象真的一樣,他明明沒有堵住耶律馬哥,卻撒謊說宰了耶律馬哥一半以上的人馬,哄得粘罕等人團團亂轉,好在他還沒有無恥到背信棄義的地步,還知道要利用金人的武力聯手攻殺耶律馬哥,假如他把金軍騙到野牛原,自己卻乘機攻打懿州或者撤回龍化城,女真人真要氣得撞牆了。騙人騙到這份上,連後路都不要了,將來還混不混了?
因爲擔心李虎虛張聲勢,陳兵不前,坐山觀虎鬥,然後下山撿便宜,粘罕咬了咬牙,下了血本,一口氣送給他五百頭牛,不爲別的,就是求他高擡貴手,不要再騙人了,爲了各自的利益,把心術放正了,好好打一仗,於人於己,都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李虎現在在哪?”金兀朮最關心的就是這個。從成州到懿州,女真人在他手上屢屢吃癟,提到他心裡都發虛,唯恐又上了當。
“很快就到了。”完顏婁室說道,他的軍隊距離李虎最近,前哨斥候一直盯着義軍,生怕李虎一聲不響地溜了,“今天這一仗不好打啊,耶律馬哥揮動兩個拳頭打人,必定有一個暗含內勁,假如他致命的一拳打在李虎頭上,漢軍敗逃或者乾脆崩潰,我們也只有放棄攻擊,急速後撤了。”他轉頭望向粘罕,“等下李虎來了,務必要提醒他,千萬不要留一手,要打就竭盡全力打,不要給耶律馬哥反擊的機會。”
“提醒他?”粘罕搖搖頭,“我們能想到的事,耶律馬哥也會想到,而李虎那條小狐狸對自家的事最清楚不過了,他手下那些人有幾個會聽他的?所以你不要指望了,只要他能保持攻勢,牢牢牽制住左翼之敵,我們就感激不盡了。”
“只要耶律馬哥反擊李虎,我們就對遼軍發起致命一擊。”金兀朮馬上明白了粘罕的意思。
“對,李虎一敗,遼軍追殺,戰陣隨即改變,這時候遼軍的防守最薄弱,我們隨即發動最強的一擊,成功了,遼軍就敗了,失敗了,我們就撤退。”粘罕指指哈迷蚩和石家奴,“你們兩個先不要動,等到我號令一下,就全力殺出。”
哈迷蚩和石家奴點頭答應。
完顏婁室看看粘罕,欲言又止。粘罕這次也是豁出去了,爲了擊殺耶律馬哥,他在出發的前後一刻,從寧昌城內抽調了兩千守軍,以一萬人的兵力進入了上京道。現在寧昌城只有一千守軍,假如有個變數,懿州極有可能丟失,那時粘罕要想免罪,除非在野牛原殺死耶律馬哥,所以他這次是拼命了,但不拼命又能怎麼辦?他被李虎騙上了虎背,下不來了,只有一條道走到黑了,不成功則成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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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車軛(e)是駕車時套在牲口脖頸上的一種木製駕具,略微彎曲,有點像個“人”字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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