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草原上,土質鬆軟,青草彷彿一層厚厚的絨毯鋪展在腳下。
這樣的地方,按照常理來說,並不適合建造堅固的城池,因爲缺乏了那種堅實的土壤基礎。
然而,遼國當時正值盛世,急需一座彰顯國威的都城,燕京雖好,但終究不是遼國的根本之地,而白山黑水那邊,又過於偏遠,難以統御廣闊的疆土,於是,在這樣的背景之下,上京城應運而生。
上京城,這座龐大的都城,宛如一顆璀璨的明珠,鑲嵌於這片遼闊的大草原之上。
它規模宏大,氣勢磅礴,但這樣一座雄偉都城,卻只有四座城門,東邊的安東門,南面的大順門,西面的幹德門,還有北面的拱辰門。
這四座城門雖然數量不多,但每一座都顯得莊嚴肅穆,彰顯皇城的威嚴與氣度。
這座城池的建造,可以追溯到神冊三載,初時命名皇都,象徵着遼國的權力與榮耀,然而,隨着時間的流逝,遼國的國力日益強盛,皇都之名已經不足以彰顯其地位,於是在會同元年,皇都更名爲上京,並設立了臨潢府,成爲遼國的中心。
建城之前,上京曾是契丹族迭刺部的地盤,被稱爲“西樓”,那時這裡還是一片荒涼之地,人煙稀少,不過隨着上京城的建立,這片土地開始逐漸繁榮了起來。
城內建築錯落有致,既有佛寺、道觀,也有孔廟,而孔廟最先建立,契丹一直表現尊孔崇儒,對儒家文化崇拜,想同中原地區一樣,以此爲治國根本。
在上京城內,還有兩座地標性的建築,南北兩座佛塔,南塔高聳入雲,氣勢磅礴,塔身各面嵌有精美的浮雕佛像和磚質裝飾,顯得莊重神聖,塔下的大佛寺更是香火鼎盛,吸引了無數的信徒前來朝拜。
北塔雖然規模稍小,但同樣精緻美觀,塔下的佛寺也是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趙檉對上京還是比較熟悉的,畢竟曾經來過住過,上京的四座城門雖少,可卻比尋常城池之門要大上一半有餘,凸顯出了皇城的氣度。
上京城繁華,說是北地第一城也不爲過,燕雲北行,哪怕遠去瀚海,也找不出比上京城更大更繁碩的城市了。
微微休整一日,大軍開始動作,進行挖土造山行動。
李彥仙總督此事,朱武於旁做輔,軍兵們動作有序,草原土質鬆軟,挖掘起來並不費力,兵卒揮動着鐵鍬和鋤頭,將一片片土地翻開,然後將把土塊運送到指定的地點。
由於土中夾雜着無數的雜草和根系,這些土塊堆積起來後並不容易滑坡或散掉,反而形成了一種穩定的結構,十分合適平地起山或者造城。
挖土的地點遠離軍營,一共三處,每處都有一萬多人同時行動,軍兵們密密麻麻,彷彿蟲蟻,不停往復,在草原留下了一片連貫不停的痕跡。
上京城頭,輕風呼嘯而過,帶着草原特有的清新干爽氣息。
宗弼身披鎧甲,頭戴鋼盔,目光如炬,凝視着遠方,他扶着腰刀,神情之間有些迷惑。
遠處只見秦軍身影時而清晰,時而模糊,推着小車,來來往往,忙碌不停,他眉頭緊鎖,轉頭看向身邊完顏齊,問道:“這秦兵究竟在忙活些什麼呢?”
完顏齊揉了揉雙眼,想看明白詳細情景,然而距離實在過遠,秦軍挖土的動作是瞅不清的,只能夠隱約看到秦軍推土而回,在不停堆積。
“好像……好像從什麼地方運來草土,正在往一處堆積。”完顏齊吸氣道。
這時希尹突然驚呼一聲:“不好!他們莫非是想要堆山攻城?”
宗瀚在一旁聽到希尹的話,臉色頓時一變,他本要開口反駁,覺得堆山攻城實在太過荒謬,然而話到嘴邊,卻突然想到,草原之地土質鬆軟,與南面中原和白山黑水之地截然不同,在這種地方挖土堆山,未必不會成功。
宗瀚立刻道:“草原不比山南,也不比白山黑水,土草軟糯,太過好挖,堆山容易!”
宗弼聞言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如果秦軍真的能夠堆起一座土山來,那麼上京城牆絕對不再安全,對方可以輕易攀上土山,然後平攻上京,甚至越過城牆,直接攻入城內。
這個想法一浮現出來,宗弼立感心悸,必須儘快想出辦法應對,否則秦軍真的實施了這個計劃,上京城必然不保。
這時風開始變得有些大,捲起一片塵土揚來,宗弼的雙目緊緊地盯着遠處正在忙碌的秦軍,心中波濤洶涌,看了看四周衆人,沉聲道:“秦軍想要用奇謀下上京,諸位趕快拿出個辦法來吧。”
希尹宗瀚等人互望一眼,接着圍坐一起,開始面色凝重思索起來。
“如果不能立刻阻止對方,那麼上京早晚會失。”宗弼咬牙道:“一旦土山堆成,城牆將形同虛設,對方一點點向前推進,就算再堅固的城防都會變得毫無用處。”
完顏齊臉帶愁緒點了點頭:“對方此舉確實奇謀,必須得馬上想出辦法破壞纔是行。”
宗瀚那邊沉思片刻:“可以派遣一支精銳騎兵隊伍,突襲秦軍挖土的地方,打亂他們的節奏,勿須戀戰,只是騷擾,叫他們根本不能成事。”
希尹卻搖了搖頭:“秦軍既然敢明目張膽的堆土山,必然有所防備,他們巴不得我們派兵出城,若是冒然出擊,很可能會中了他們埋伏。”
完顏齊道:“此刻城池四門已封,千斤墜落下,石塊填死,不太好打開,若是出兵搬移障礙,一開一關城門,也是露出破綻給秦軍。”
衆人聞言,頓時陷入了沉思,這也是個問題,畢竟之前打算死守,四面都封閉了,想要出兵就得重新開放,卻是件險事。
可出城害怕中埋伏,固守城池又有危險,不出還阻止不了對方造山堆城,已經不是棘手那麼簡單,分明是個兩難境地。
隨着天色一點點晚去,幾個人沒有想出半條有效計策,最後個個臉色沉重,下城而去。
第二日城外依舊在有條不紊地進行着挖土堆積工作,宗弼在城頭看了片刻實在忍受不住:“他們打算一直堆積下去,連城都不攻了嗎?”
希尹悠悠地道:“有這種辦法,誰還會強攻城池?等到那土山高了大了,一點點往前推進挪移,到時與上京城頭等平時候,輕易便能進攻,若着實近了,搭上木梯木幹便可過來,那般省力,哪還須強攻。”
“不行!”宗弼聞言陰沉臉道:“這樣下去豈不是坐等丟城?我看還是要打開一處城門,前往偷襲,不叫秦軍詭計得逞。”
完顏齊也道:“四叔說的不錯,我昨晚思考一夜,這草原不比別的地方,別的地方土硬不說,就算是土又哪裡有那麼多好掘?這裡卻是無窮無盡,早晚叫秦軍得逞,既然如此,就算開城危險,也要偷襲對方試上一試。”
宗瀚點頭:“總不能坐以待斃,等到那土山堆積成型,到時再想出擊,可就有些晚了。”
希尹則搖了搖頭:“此刻出擊,哪怕名爲偷襲,怎知對方沒有防範?佈下個天羅地網,陷井埋伏等咱們往裡鑽,若是如此,只恐怕敗亡更早。”
宗弼來氣道:“那穀神你倒是拿個辦法出來,你向來足智多謀,如今卻只會反對,計策想不出一條,叫我等怎麼聽從?”
希尹不理他惱忿,聲音沉靜地道:“我看還是再等等,沙裡質此刻已經接近了趙檉,若是能夠刺殺成功,那眼前一切都不再是問題。”宗弼冷哂道:“穀神你還提沙裡質,那線頭三次密報全都錯誤,打亂我行軍部署,令士氣受損,不然怎會連伏擊對方都沒有伏到?我之前問你,你說他和沙裡質在一起,情報出錯可能不大,依你說的情況來看,恐怕沙裡質早被對方識破,給抓起來脅迫拷打,纔會叫線頭故意送假情報過來吧?”
希尹聞言不置可否:“再等上幾日看看,那土山又非三五天就能完成,即便草原土地鬆軟,對方人多兵廣,沒有一兩個月,哪裡就會成型?就算高度夠了,但寬度不足,也沒用處,無法平攻上京城頭。”
宗弼一時無法反駁,瞪了瞪眼,切齒道:“那便再等幾天,看看沙裡質能不能刺殺了趙檉小兒……”
沙裡質此刻心亂如麻,她自然知道上京於金國的重要,更知道女真一衆菁英全都在上京城中。
本來雄關大礙,兵馬不缺,可以固守許久,何況後方也未落入秦軍之手,多少還可以派兵增援解圍,不至於擔心憂慮。
可秦軍想出挖土堆山造城的辦法,卻讓上京城絕無可保,蕭裡質不知道這挖土堆山會多久完成,只感覺這麼多人馬,恐怕很快就要造完,到時穀神宗瀚宗弼等怕是在劫難逃。
她思索想要挽救上京恐怕只有刺殺趙檉一條路走,趙檉一死軍心大亂,哪裡還有心情進攻,肯定會往回撤兵,可是她此刻雖然隨軍,但並沒有太過接近趙檉的機會,趙檉身邊將官如雲,冒然刺殺肯定容易失敗,必須要貼身相近才行。
難道真要按照穀神,還有夥計所說,要於牀笫之間,纔好下手?
一想到這裡,她不由臉頰有些發燒,她可是未出過閣的姑娘家,此番倉促前往中京,也沒人教她要如何勾引誘惑對方,她自己又哪裡懂這些東西?
霍璇璣這時挑簾進來,手上端着一盤清洗乾淨的野果,往桌上一放:“吃。”
蕭裡質瞅了眼盤中漿果,又看眼霍璇璣,有些發愣,直到這時她也沒弄明白此女和趙檉之間的關係。
說是眷屬,卻並不像,無論衣着打扮,還是與趙檉說話語氣,都不似那種關係,反而好像妹妹多一些,若非年齡差不太多,她甚至都懷疑對方是趙檉的女兒。
蕭裡質伸手拿起一枚紅彤彤的果子,輕輕放入嘴裡,琢磨着怎麼從此女口中套出些話來,即便真要自己獻身,也不能叫趙檉起疑才行。
“霍姑娘,你,你也是東京人嗎?”
看着蕭裡質蹩腳的搭茬,霍璇璣“呵呵”一聲,沒有回話。
蕭裡質頓感有些無趣,其實她本是個不擅言辭之人,可此刻實在沒有辦法,只得硬着頭皮繼續道:“對了,霍姑娘,你是秦國宗室嗎?”
霍璇璣意外地看了蕭裡質一眼,心說你是不是傻,女真派你來做臥底刺客,那人也真格的沒有腦子。
“我姓霍,趙檉姓趙!”
“我,我沒想到這些……”蕭裡質心中竊喜,對方一向寡言,此刻終於說話,算是得計。
“對了,陛下在做什麼?”
霍璇璣顰了顰眉:“我哪裡知道他幹什麼,又沒過去,你想知道自家去看。”
“我能去見陛下?”
“趙檉說你可以在附近走動,有事也可去見他。”霍璇璣淡淡地道。
“那我……”蕭裡質看着簾縫透進來的光芒,此刻傍晚,天還未黑,似乎有些早,她急忙改口:“我倒沒什麼事情,就是想和他說說青梅竹馬好友的容貌特徵。”
霍璇璣:“呵呵!”
蕭裡質這次不再說話,心中暗想,等一會兒夜色上來,就藉口出門,然後往趙檉大帳試探。
兩人吃完了盤內的紅色小漿果,霍璇璣道:“天黑了。”
“啊?”蕭裡質一愣,以爲對方發現什麼,頓時有些慌亂。
“沒事的話就不點蠟燭,直接鎖帳休息了。”霍璇璣又補一句。
蕭裡質這纔鬆下口氣:“我,我出去一下。”
“出去作甚?”
“我,我去活動活動拳腳。”
“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不用,我練的家傳獨門武藝,不好叫人見到。”
“不好叫人見到?見不得人?呵呵!”
蕭裡質逃也似地出了大帳,心說這個霍姑娘真是難纏,冷冷冰冰的不說,平時少話,可一開口盡皆不算好聽,都叫自己答不上來。
看着天上的月亮,蕭裡質鬆了口氣,她望向不遠處,趙檉的寢帳就在那邊,定了定神兒後,她走了過去。
路上遇到巡邏軍丁,似乎都認得她,沒有阻攔,只是片刻就來到趙檉大帳前方。
帳前有兩個人站崗,一個認得,一個不認得,認得那個最初時在金果大街見過,正是白戰。
白戰道:“裡質姑娘來找陛下?”
蕭裡質下意識點了點頭,卻不知如何言語纔好。
白戰道:“陛下交待過若是裡質姑娘來了,不用通稟,可以直接見他。”
蕭裡質聞言微微猶豫幾息,但最後還是下定決心,伸手挑開帳簾,邁步走入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