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憲和朱武把兵馬橫在忻州西北側的要道之上,這裡是北去府麟,南下太原的必經之路。
大批軍馬必走這裡,騎兵更是非此地不能行,這一線南北通途,縱橫捭往,惟過此地,別無他選。
忻州並無金兵把守,在搶掠了一番,刮地三尺後,被直接放棄,畢竟女真人少,沿途城池全部佔下根本不可能。
這也是原本二圍東京,最後女真卻沒佔據開封,反而押着無數錢貨人口,迴歸北地的最主要原因。
此刻忻州幾近空城,除了些實在無處可去,身體有疾有殘的,都早便跑掉。
多數跑去了太原暫避,少數去往他鄉。
張憲和朱武最後商議,若完顏婁室真如趙檉所說那般果斷遠矚,該是會早一步南下,肯定先到忻州。
於是就研究在忻州西北堵截,而爲了避免損失,兩人一拍即合,決定擺陣卻敵。
朱武是陣法高手,雖然張憲知道的古陣更多,但真論起中間奇奧玄妙,變化萬千,朱武卻是強於張憲一些。
自小研習,上山之後些年,朱武並不忙碌,除了人情世故和應付吳用外,都在練習陣法。
他學的陣法十分之雜,自家這些年創造的新陣也有幾十種,大陣小陣皆有,從應對幾百人到萬人數萬的,都是齊全。
而張憲這兩年也造出幾個陣勢,除了在西夏用過的那個,又造了個此刻最得意之作,名爲萬軍破滅陣。
這是座大陣,可以應對萬人,也可以應對數萬人,看擺陣軍兵多少決定,比之前在河西用的那個更狠,所以取破滅之名。
他立刻把這陣法說來與朱武參詳,朱武仔細聞聽後大喜,言道自家也有一座彷彿類似的,彼此相像,果真是大道同歸。
他拿出自家那座,原來是叫誅軍斬殺陣,兩人一對照,果然是走的同一路數,長處特點一樣,短處卻不盡相同,正好可以取長補短,融合一座完美破軍之陣。
兩人便不休研討,最後合成一座新陣法,喚爲萬軍誅盡破滅斬殺陣,簡稱萬軍誅殺陣。
接着就在忻州西北官途要道之上演練佈置起來……
趙檉聽完三百里斥候的報告,不由雙眉揚了揚。
原來竟是於太原城百里境內發現不少女真疑兵。
所謂疑兵,就是不知何來,不知何去,不知何爲。
斥候說大概三五支模樣,人數倒不多,但絕不是探馬,少的千八百,多的該有數千,都是精騎一類,而且有些並未着皮甲,竟是身穿鐵鎧。
正常來說,普通騎兵爲了追求靈活方便和來去如風的速度,都是好穿皮甲的,趙檉改裝自家輕騎也不過是在皮甲外面要害處,鑲嵌些鐵皮鋼片,並非全身鎧。
可斥候卻說女真疑兵裡竟然有着全身鎧的,這已經不是輕騎了。
一個名字在趙檉腦海躍然浮現,那是柺子馬三字。
難道這種中型騎兵也已經出來了嗎?
趙檉雙眼眯起,記憶裡柺子馬是作爲鐵浮屠專屬護翼兵的存在,在鐵浮屠衝鋒之時,柺子馬保護其左右翼方位。
朱仙鎮前和鐵浮屠大戰,趙檉沒看到柺子馬,還以爲這種中型騎兵沒有被女真打造出來,卻沒想到竟然已經有了。
其實想想也是,完顏宗弼能帶一萬鐵浮屠撲奔東京,完顏宗翰那邊也不可能什麼特殊東西都沒有,那麼這柺子馬便該是其最爲重要的手段。
柺子馬並非輕騎,也不是重騎,而是中騎兵,柺子馬沒有完整的具裝,只有人身着甲,馬身卻是除了馬眼和馬肚之外,沒有別的防護。
人身所着的是一種十分輕薄的鋼鎧,這種薄鋼鎧又叫扎片甲,和大將穿的鎖子連環甲不同,因爲追求重量輕甲身不呆板,活動靈活,所以鎧甲的各部位並非鎖緊扣死在一起,而是用筋繩紮起來的,舉動之間微微有些彈性。
這種扎片甲有頭鍪、頓項、披膊、冑甲、身甲等多種部位,一般由一二百枚鐵甲葉編織組成,重量通常達到七十宋斤左右,換算後世,就是八十多斤的樣子。
這種鎧甲比不上正常鎖子鎧的防護,但卻比皮甲要強出十倍不止,皮甲只能防一些泄了力的箭矢,或者已經有些鈍的刀類刃器,對於其他武器的防禦微乎其微,減少的傷害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但這種扎片甲卻是所有兵器都能防上一防,哪怕就是對一力破十會的鈍器,也都有些作用。
而馬匹雖然沒有具裝甲冑包護,但馬頭處用了皮子包裹,只露雙眼,馬腹也是這樣,比正常的戰馬多了些生存能力。
這種中騎兵的設計十分具有針對性,那就是奔着剋制輕騎去的,而且也能給重甲護衛。
多出來的七八十斤,其實對騎兵來說算不得什麼,畢竟不像重甲那般,一下多了好幾百斤的重量,中騎兵只要挑選一些稍好的戰馬,就能多承受這些如輕騎一般速度。
趙檉神色有些陰沉,之前的謀畫失誤,因爲朱仙鎮大戰,只見鐵浮屠,沒見柺子馬,還以爲這種中騎兵女真沒創制出來,畢竟扎片薄甲也是需要一定的技術含量和工藝的,女真本來不具備這些,真正出現柺子馬和鐵浮屠,其實都是南宋時候,是女真有了一定積累之後。
但現在卻全都有了,顯然是完整地繼承了遼的鍛造技術,短時間內再次整合發展,甚至技藝爆發,所以才提早出現。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趙檉自嘲地搖了搖頭。
本來從鐵浮屠沒有柺子馬護翼,判斷對方的柺子馬並未造出來,其實沒有什麼問題,因爲這兩樣東西本來就是相輔相成的。柺子馬是應鐵浮屠而生,它剋制輕騎的特性,其實是爲了防備敵人輕騎從兩翼繞過鐵浮屠襲擊中軍。
就象鐵鷂子和橫山步跋子的關係,可誰想到這兩者竟然分開了,一個歸完顏宗弼使用,一個歸了完顏宗翰。
或許是女真內部各方面勢力相互妥協的結果?
本來女真這種各勢力間鬥爭的明朗化該是完顏吳乞買死後,但是當年完顏阿骨打的突然背刺,已經作爲催化劑,將這種爭鬥潛移默化般提前了,那麼……趙檉摸了摸下巴,這該算是好事?
他下令大軍暫停,原地駐紮,在沒有想出如何對付柺子馬之前,不能輕易冒進了,畢竟按照正常邏輯來推測,柺子馬的數量肯定是要多過鐵浮屠的。
保守的估計,女真既然能裝配得起鐵浮屠這種燒錢的重甲達到上萬數量,那麼柺子馬至少要一倍於鐵浮屠,兩萬甚至更多。
在柺子馬之下,他改裝的那種輕騎兵,再無一絲優勢可言,人馬又少於對方,就要想別的辦法破敵,而不是一門心思的與對方硬撞……
徐寧這時帶軍直奔石州,石州在河東路西部,與府麟二州還有太原形成一個三角形位勢,折家人之前從府州一路敗退,最後於石州停下。
女真並沒有去攻打石州,邊境諸城皆下後,而是從忻州向南面直撲太原,這才讓折家有了喘息之機。
折家之前接納了一部分從燕地敗回的西軍,燕地西路軍並不像東路最後只餘兩萬多人,被種彥崇和吳玠帶回,而是分成了幾部分,大抵沒死的都陸陸續續跑了回來。
其中投奔麟州府州的有,投奔其它州的也有,投奔太原的則最多,數量近萬。
至於西路軍的將領死傷情況也很慘重,但卻比東路軍強些,姚古、楊可世、楊惟忠、和詵、王淵、焦安節、劉光國、曲奇、冀景、王育、吳子厚等等許多帥將皆戰死。
辛興宗的兩個弟弟也都死在戰場,不過种師中、折彥質回來,三大將門和別家一些青壯,也跑回來部分,不像東路,只看到種彥崇和吳玠。
這其實一方面證明了與女真軍實力相差太多,一方面也是當初夾遼時想要爭功的惡果。
燕雲十六州未復之前,道君皇帝就想好將其分爲兩路,燕山府路和雲中府路,伴隨着兩路的設立,無數官缺生了出來。
而西北大小將門百年繁衍,各家子弟衆多,哪怕五路加河東路地盤很大,但實際位置就那麼些,不會因爲地盤而改變,所以這看着要多出來的燕地兩路,立刻就被各個將門盯在了眼中,都想塞自家子弟進去。
大宋邊路任職,光靠背景是不夠的,必須得有軍功,就算折、種、姚三家也是一樣,沒有軍功是不可能出人頭地,所以對遼之戰開始之前,大批將門子弟進入軍內,燕雲十六州下後,很多也確實獲得了官職。
可女真奪燕地,宋軍不敵,這些有職務在身的子弟便慘了,就算自家真有些本領也是無用,兵敗如山倒,一路千餘里的潰敗,有些戰死被人看到還好,算是有消息結果,很多都是死在亂軍之中,身邊人也都戰死,最後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明裡說失蹤於大戰,實際上十有八九都是曝屍荒野了。
徐寧動身之前,趙檉對他分析過這些情況,讓他對西軍此刻境況做到心中有數,而且除了往石州聯絡折可求外,若是時間允許,去晉寧軍親見一下種師中,讓他也同赴太原。
晉寧軍在石州再偏西一些的位置,兩者相距不是太遠,但兩家並未合兵,而是在各幹各的。
种師中從燕地帶回七八千人馬,不時騷擾麟州一帶,折可求則是反攻了府州數次,但盡皆失敗。
徐寧不熟河東道路,在知武知剛兩兄弟的帶領下,迂迴向西而去,奔行了不知道多久,沿途還收了些打游擊的義軍,才終於接近石州……
完顏婁室給拔離速寫完信後,連夜派人快馬送往麟州,第二日清晨,便開始下令焚城。
府州雖然不是河東路首府,也並非最大,但城內防禦工事則爲河東路最多,甚至超過太原。
這些工事多爲木頭打建,乾燥易燃,這時的房屋府宅也多爲木製,一般民間房子還有土坯,但稍上點規模的大戶府邸,內裡許多都是木設,完顏婁室一聲令下,短短時間,整座府州城便淪爲一片火海。
隨後他帶人出城,本想匯聚西面麟州的拔離速,畢竟此刻兵馬少數,只有五千,但是沉吟之後覺得兵貴神速,都是騎軍,還是越快越好,即便遇到遊散在外的宋兵,也能碾壓過去,哪怕折可求過來攔截,也根本不是他對手,退一萬步來講,哪怕不想打,他這邊馬快,繞走還是可以做到。
念慮至此,便不再等候拔離速,直接啓程順路南下,奔赴忻州。
這是最快的一條道,倘若往西走晉寧軍和石州,那麼會遠一半不止,而且那兩地此刻宋軍佔據,也會阻撓,說不得耽誤多少時間。
至於往東走代州那邊,那就不止遠一半,甚至要多走成倍的道路,並沒有必要。
府州到忻州的距離,若是騎兵行軍,一天的功夫差不多能到,不過他手下還不同普通騎兵,全都是快騎,大清晨出發,下午只過一半時候就已經靠近忻州城三十里地界。
這時候探馬回來稟報,說忻州十里外旌旗招展,又有鑼鼓喧天,似是一支宋兵擋住去路。
完顏婁室聞言皺起眉頭,立刻叫人拿過地圖觀看,這河東路地勢複雜,東北高、西南低,地形以山地、丘陵爲主,幾乎佔據了大部。
而且不少地方黃土覆蓋,山地高原起伏不平,又河谷縱橫,地貌十分崎嶇艱澀。
完顏婁室邊看地圖神色邊有些陰霾,這忻州十里外乃是方圓地方最複雜之處,本來這邊就山嶽縱橫,東鄰太行,南、西、北也三面也都有山,不下十幾座。
除此還有幾條大河,又有汾水系又有滹沱河,而忻州城北十里不但是要道,更是險道。
“可看那邊宋軍打什麼旗號?”完顏婁室淡淡詢問斥候。
“將軍,倒是勉強可以辨認,該是漢文折家的折字。”
“折字……”完顏婁室微微舒了舒眉毛,若是折家倒還好說,怕就怕宋國東京那邊來的軍兵北上,不過又有些不太可能,宋國那邊的兵馬該着急解太原之圍,怎麼還會分兵至此。
思想完畢,他下令斥候再探,隨後指揮大軍緩慢向前移近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