峽口關北,十八里處。
黃河支流,鳴沙江,神龍洲。
鳴沙河在七龍峽的這一段稱爲鳴沙江,上游源頭與黃河相交之地,喚做神龍洲。
傳說,遠古之時,這片水域孕生了七條江龍。
但七條江龍裡只有一個才能飛天而走,化爲神龍,於是就在七龍峽位置發生了大戰。
七龍混鬥,翻江倒水,地犁成溝,深成谷峽。
其中一龍,力壓其餘六個兄弟,獨佔了鰲頭,然後在前方飛昇天際,化爲神龍。
飛昇的地方,便是神龍洲。
趙檉帶着三千騎兵,魯達、武松、徐寧、樊瑞四將,順着鳴沙江水,來到神龍洲畔。
此刻,越過鳴沙江,就可以望見黃河。
只看大水北去,滾滾逐浪,亦步亦高,直有滔天之勢。
二水彙集處,探出一塊不大陸地,窄狹似龍,比岸微高,就是傳說中江龍化神的地方,曰爲神龍洲。
趙檉打馬上前,跨到洲上,望二水中分此地,南北背道而馳,滾動轟鳴,若打雷咆哮。
黃河北上似要穿雲飛天,鳴沙南下恍惚裂雲行兵。
後方大峽兩岸猿聲,久啼不住,江中船隻,運送軍資,長久不歇。
白帆遠影,浩空無盡,彷彿畫卷詩意,悠悠揚揚。
再看北面,大路朝天,小路羊腸,芳草碧連天,遙遙的哪知何去。
那向西之遠,卻起伏山巒,丘陵縱陌,迤邐逶迤,墨綠隱黃,換了副景象,一派豪放蒼涼。
高山之巔,白雲之間,雕飛隼走,天高雲淡。
莽莽蒼蒼青巒頂,沉沉浮浮大江上。
此刻夏日已過,剛進秋朝,西北的初秋晨寒,不過現在已是上午,太陽光芒清冷灑下,萬物依舊生機盎然。
趙檉打馬神龍洲,因爲此地窄狹,後面四將都停在洲邊,三千騎兵也是於遠處侍衛,只得他一人在洲上眺望。
他看着青山蒼涼,荒陌縱野,黃河北去,天遼地闊,忍不住開口吟道:
獨立霜秋,黃河北去,神龍洲頭。看千山翠遍,萬林碧染,大江通透,百帆爭流。鷹搏長空,魚潛水府,萬類蒼天爭自由。悵寥廓,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
歲月如夢舊遊。憶往昔南征北戰稠。恰風華少年,蕭灑倜儻;書生輕狂,揮斥文字。指點社稷,激揚學才,笑罷當年冠軍侯。會知否,看覆雨翻雲,劍斬不周!
東京,皇城,延福宮。
蕊珠殿內,道君皇帝拿着一封八百里加急的軍情,猛地從龍椅之上站起。
什麼?這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他一對眼珠幾乎都要掉了出來,雙目緊緊盯着軍情密報上的文字,那上面雖然字數不多,但卻個個驚心動魄!
那逆子竟然打下了峽口關,他居然打下了峽口關來!
道君皇帝對峽口關印象很深,初登大寶之時,他亦曾心中叨唸西北去,殺天狼,否則也不會有後來童貫再開河湟,拓疆隴右的壯舉。
設立隴右都護府的初衷,就是要打造隴右一帶成爲西夏掣肘,成爲西夏南面的一根刺,與東面配合,結兩面之勢,破掉西夏。
所以,道君皇帝那時仔細研究過西夏的地圖,對西夏的十幾個監軍司,各座府州都十分了解。
尤其是一些重要的軍關,咽喉要塞,他都心中有數。
這峽口關,他就記得,印象裡乃是西夏都城興慶府的咽喉,是進入興慶府地界的要道要塞。
順州是興慶府的門戶,峽口關就是興慶府的喉嚨。
如果峽口關失去,那西夏就等於咽喉被人扼住,已經是陷入了危急之中。
道君皇帝雖然記得峽口關,也認爲自家絕對不可能記得錯誤,但還是怒氣衝衝喊了一句:“給朕拿地圖來!”
不一會兒,張迪雙手捧着西夏地圖小跑過來,道君皇帝拿過地圖展開一看,果然正是峽口關,確實沒有記差,不由神情愈發難看。
此刻,攻遼的宋軍早都打到了燕京,但卻遲遲未拿下這座城池。
燕京是十六州之首,往稱幽州,燕京若是打不下來,那麼就算其他十五州全部拿下,也談不上收復了這後山故地。
而且一直沒有打下燕京不說,宋軍甚至在這城下損兵折將,最開始辛興宗貪功冒進,在其他幾路軍沒有全到的時候,就魯莽攻城,結果燕京城堅牢固,手下軍兵攻不下城,折損了三四成之多。
後來兵馬聚齊,各路皆到,把燕京團團圍住,誰知還是無法打下,幾番強攻,無一不損失慘重,最後沒有辦法,只好就這麼一直圍着消耗,卻沒什麼具體章程。
道君皇帝心急,女真那邊已經掃平整個遼國東部,就只有燕京在那立着,久久不下,簡直成了一個笑話。
而如今,燕京打不下不說,那逆子居然拿了峽口關,馬上就要打到興慶府,這還了得!
若是逆子真的搶先攻破興慶府,即便他這裡後來破掉燕京,可天下誰人還會談論收復燕雲之事?只怕說的都是滅國西夏這等曠世奇功吧!
道君皇帝想到這裡把手上地圖狠狠一摜,目光掃過前方站立的白時中、李邦彥等人,“諸位愛卿怎麼說?”
這些大臣你看看我,我瞧瞧你,這能怎麼說?沒法說啊!滅國西夏,這可是驚天動地的大事,誰敢亂說什麼,說不定哪句話說得不對,被傳出去,要受天下人指責,畢竟這種大事真的實現,那從頭到尾的一些枝葉細節,都要被挖出來記錄,載上史書,流傳後世的。
此種大事,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留芳千古的事情,不能胡亂講話,免得說錯了被後世議論,罵成罪人。
於是個個低頭不語,有那憊懶的還把雙眼閉上。道君皇帝看衆人這副模樣,不由冷哼了一聲:“燕京久拿不下,童貫無能,西軍飯桶,眼看着這邊熙河都丟了半數,如此下去,怎還得了?那逆子還不省心,居然去打西夏,他怎麼不回頭去收復熙河呢!”
下面依舊沒人說話,道君皇帝越想越來氣,伸手抓起只羊脂白玉的筆筒用力摔到了地上。
這筆筒直接在何慄腳下碎裂,嚇得何慄一哆嗦,本來是不想開口,但也急忙道:“官家息怒,官家息怒,依微臣看來,秦王打西夏其實並非壞事,實乃好事是也。”
“怎麼就是好事了!”道君皇帝冷哼道:“西軍前去攻遼,無瑕後顧,這孽障跑去隴右攪風攪雨不說,還招惹西夏,他真認爲自己能打到興州不成!”
何慄急忙道:“官家,臣看打到也好,打不到也罷,都是好事啊,官家請想,這樣不管如何都是給西夏一個教訓,何況有秦王在西夏那邊拉扯着,西夏的軍馬又怎敢在熙河久駐?又怎敢繼續深入?怎能不惦記後方!秦王如今已經佔了峽口關,只要再往前動動,只怕那佔了熙河的西夏軍隊就會倉皇失措,撤回去救興慶了!”
道君皇帝聞言,皺皺眉,伸手摸了摸鬍子,他怎會不知這道理,只是氣不平啊,這逆子簡直就是無法無天,膽大妄爲,他究竟想要幹什麼!
“官家,微臣也覺得何大人所說極是。”這時李邦彥站出來道,他低頭琢磨半天,覺得還是說句話,趙檉若是滅不了西夏也就罷了,倘若真的滅了,那他此刻說上兩句美言,豈不是會流傳後世,彰顯他獨到眼光?
何況……趙檉真的打下西夏,那麼這位將來走到哪一步卻是不好說了,畢竟西夏也是一國之地啊,自己此刻的言語一但傳了過去,無疑於對方也算是示好了。
這又何樂而不爲呢!
“你也覺得是?”道君皇帝的眉毛擰得更深,瞅向其他幾人,另外幾人不由都唯唯諾諾起來,哪怕就算唐恪這種和趙檉有宿怨的,這時也扭扭捏捏說起了好。
道君皇帝也不傻,看他們表現,微微思索就知幾個心中所想,未免氣得眉毛直跳,你們都想不費力氣賣好,那孽障若真得了頗天大運,攻去興州,好顯得你們見識非凡,去外面賣弄一番,又寫去史書,流傳後世,那朕呢?
你們倒是都得便宜了,那朕又能得到什麼?
道君皇帝不由深深吸氣,衆臣都不敢瞅他,個個眼神閃爍,神采跳脫,看得道君皇帝越來越是生氣不滿。
他盯着之前摔在桌案上的西夏地圖,伸手抓起來再是看了看,那圖上峽口關距離興州,中間只有一道順州城了,且順州是興慶府門戶,距離興州近,距峽口關卻有些遠,這麼看去,一但陳大軍於峽口關處,那麼就頗有些剋日啓程,兵發興慶的壓脅味道。
道君皇帝臉色成了豬肝,實在是太憋屈,太惱火了,倘若讓這逆子滅了西夏,豈不是證明比他這個老子都強?那不是說皇帝都要給他坐坐了嗎!
就算不給他做,那這逆子滅掉西夏,有了那麼大地盤,又豈會不稱帝?
就算他不想稱,手下那些叛逆爲了自家的前途富貴,又豈會不擁戴他稱帝?陳橋兵變之事,纔不過一百多不到兩百年,此刻還都歷歷在眼前啊!
道君皇帝想着想着,猛地心頭一動,看着這些只要佔便宜得好處的臣子,忽然想到一個應對眼前之事的辦法。
有了有了,就說是朕讓這逆子去打的西夏不就成了嗎?
那逆子再怎麼說也是朕的兒子啊,對天下宣告,說是朕派他去的,是朕下的軍令,給他兵馬,讓他進攻西夏,一切事情不就都迎刃而解了嗎?
道君皇帝越想越是不錯,不由得立時眉開眼笑起來,心說如此這般一來,那兩大功勳不是全都入他手?
滅亡西夏,開疆拓土!
打下燕雲,收復故土!
全都是他的功績了,除了那些開國的帝王,千古之下,又有誰能超過他呢?
道君皇帝想到這裡,不由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
心說朕真乃天下第一聰明之人啊!
衆臣不知他何故發笑,便偷眼去瞧,只看道君皇帝摸過小橘紅的水晶壺,給自己註上一盅,仰脖喝盡後,開口道:“傳朕旨意,昭告天下,就說秦王乃是受朕之命前去攻打西夏,如今攻城掠地,殺敵無數,馬上就將兵至興慶府,立功不小,朕自當嘉獎……”
衆臣在下面聞言一愣,隨即便知道他是如何打算,不由臉皮抽搐,幾息後齊聲恭賀道:“陛下英明,陛下神武,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道君皇帝笑着點頭,想了想繼續道:“朕決定加封秦王爲大柱國!”
何慄開口道:“官家,軍功十二轉,最高上柱國,秦王之前已經是上柱國了,我朝並無大柱國的勳職。”
道君皇帝道:“以往沒有,今日就有了,秦王受朕之命,在外打仗,已經攻入敵國,此乃大功,自當設大柱國的勳職,封與秦王。”
“這個……”何慄只得住口,反正勳銜這東西都是虛的,可以直接編造,只要皇帝一句話,想列爲幾品就是幾品。
“官家所言極是!”
道君皇帝思索又道:“再加封秦王爲天策上將軍!”
“啊?!”
此話一出,下方衆臣皆是大驚,怎麼官家還封出一個這官職出來,雖然知道秦王已位極人臣,封無可封,但封這個天策上將好像還是不太妥吧!
天策上將是天策府官制,職位在王公之上,是武官官府之首,天策上將可以自己招募人才作爲天策府中官員,即所謂的“許自置官屬”。
天策府又稱天策上將府,最初唐高祖李淵加封李世民爲天策上將,在十四衛府之上,天策上將職位在親王、三公之上,可以自家開府置官,比食邑藩王權利還大,總責國內對外戰事,可以說哪怕就算是太子,實際掌握的權利也不比天策上將高。
自天策府問世,有天策上將軍這個官職出現後,總共也只七人做過。
第一個自然就是李世民,終唐一朝,也只有他這一個天策上將,因爲他後來稱帝,做過的官職不再封授。
五代十國時,則有四人做過這個官職,全是南楚馬氏一族。
而到了大宋,則也有兩個人做過天策上將軍。
其中一個是趙元佐,太宗皇帝長子,真宗皇帝趙恆的同母兄長,歷封衛王,楚王,後來因故貶爲庶民,仁宗時復又封官。
另外一個則是趙元儼,太宗皇帝的第八子,封周王、定王,賜贊拜不名,詔書不名,劍履上朝。
衆臣此刻一聽道君皇帝要封此官職,面面相覷,有心出言反對,但看道君皇帝心意已定模樣,便皆閉了嘴,反正秦王都已經反出朝堂了,其實封什麼倒都是無所謂。
道君皇帝此刻又何嘗不這麼想,那逆子肯定有了一班人馬,自家封官任職,還不如直接給他個天策將軍,許自置官屬,他這個皇帝面子上還會好看一些。
片刻之後,兩道聖旨擬好,道君皇帝令下,便直接頒發出去。
第一道聖旨之上曰,進攻西夏全是他的命令,他的決斷,是他的獨到眼光。
第二道聖旨則直接加封趙檉爲大柱國,天策上將軍,允其自置官屬,內設官職。
隨後,宣旨州府,昭告天下!